第4節第四節趙隊長回來了
黃昏過後,落日的余暉給平靜的草原披上一層金燦燦的光芒。一陣微風拂過,泛起層層彩色的波浪,就像無數條彩練在飛舞,跳躍。漸漸地霞光消退了,草浪平息了,天色也黯淡下來。一輪朦朧的弦月高高地掛在天上,俯瞰著北甸子灰蒙蒙的寂靜。
梁寶祥天一擦黑就來到村頭,他的心也像黯淡的月光一樣空蕩蕩的。自打方色子向他追問大黑馬的下落以後,他的心就一直懸著始終放不下。雖說他編造的謊話一時騙過了方色子,可是紙里能包住火嗎,早晚還不得露餡。梁寶祥不是怕方色子知道了實情會對他發瘋,就怕此事會連累楊光和集體戶那幫孩子。不過此刻梁寶祥也顧不得這些了,就盼著趙隊長能把老書記請回來,一片烏雲就都散了。
梁寶祥心里這般想著,眼楮不時地向遠處眺望。蜿蜒的公路靜悄悄的,只有幾只晚歸的燕子無聲地掠過,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細碎的嘈雜聲,梁寶祥不由得心頭一顫。仔細一听間或還有「咩咩」的羊叫聲,緊接著就是小老滿那響脆的鞭子和特有的牧羊「哨」詞。
「……
日落西山黑了天,
家家戶戶把門閂。
行路君子奔客棧,
鳥奔林子虎歸山。
鳥奔林去安身處,
虎歸山來保平安。
腳踩地頭頂著天,
邁開大步走得歡。
大鞭子一甩傳號令,
閻王小鬼要玩完。
……」
說話間,羊群已呼啦啦來到梁寶祥眼前,帶起的塵土嗆得人睜不開眼。
「你趕這麼快干啥?不能慢點兒呀!後邊有狼攆啊咋的?」梁寶祥沒好氣地說。
「有狼沒狼先別談,
有個老虎跟著咱。」
「啥?老虎?」
「老梁頭你往後看,
歸山老虎在眼前。」
小老滿鞭頭往後一指,梁寶祥頓時眼前一亮。只見趙來福騎著大黑馬向他跑過來,也許是看見要到家了,大黑馬歡快地甩著尾巴,不停地打著響鼻。
「趙隊長啊!你可回來了!」
「三叔!你咋在這旮耷呢?是不是出啥事了?」
趙來福翻身下了馬,梁德祥接過韁繩,兩人並肩而行。
「方色子發現大黑馬沒了找我了,我誆他說病了,送去旗里獸醫站了。那啥,我惦記是個事兒,咱倆別說兩岔去。咋的?老書記沒回來呀?」
「回來了。我們在查干毛都分的手。他去公社革委會報個到,明天一早就回來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些日子張光宗在哈拉罕扎營了,說不定又要出啥ど蛾子。」
「別怕!是癤子總會出頭的。家里咋樣?沒出啥事兒吧?」
「前兩天方色子還瘋了似的可屯子跑著打狗,可從今兒個晌午消停了。听說好像是楊光那孩子出事了,說他從學習班跑了,公社那頭正貼告示通緝他呢。不知是真是假。」
「這事我知道了。是小老滿把他救了……」
「啊?救了?在哪旮耷呢?」
「原本是在……嗨!你還是問小老滿吧。」
「小老滿!楊光呢?啊?你倒是快說呀!急死我了都。」
小老滿停下腳步,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最後說︰「……我不是惦記那群羊嗎,就沒跟楊光進屋。等我把羊群剛歸攏好正想找個蔭涼地兒歇歇腿,一抬頭看見公路上呼呼啦啦跑過來一群人,眼瞅著就進了六家子,我心里在琢磨,不好!準是‘群專隊’那幫小子來抓楊光的,連忙貓腰抄近道跑到集體戶報信……嘿!領頭的那個叫魏大腦袋的真尿性,臉不變色心不跳,光著膀子橫在門口,幾句話就把那幫家伙堵得哏嘍哏嘍的,連人家集體戶的門都沒敢進,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退了。我躲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心里這個樂啊就別提了。天要黑的時候我又去了一趟,發現楊光沒了。我問他們上哪兒去了,他們誰也不說,一個個的都像不認識我似的,問急了就放狗咬我,那條狗叫啥其其格,是個蒙古姑娘的名字,可邪乎了,一見我就呲牙……我尋思他們都是城里人,備不住把他藏起來了,就回來了。沒成想一上道就踫上了趙隊長……」
「那咱們快去六家子找找吧!可別出啥事兒啊!」梁寶祥焦急地說。
「別著急。三叔。」趙來福說,「我仔細地分析了一下,就現在的形勢看,楊光在六家子集體戶比在哪旮耷都安全。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抓緊收集證據,盡快為楊光平反。你想啊,楊光的反革命帽子不摘掉,你就是把他找回來不還得讓他們抓回去呀。」
「可不咋的!我都急糊涂了。」
「明兒個一早老書記就回來了,咱們先到我家踫踫頭,然後分頭行動。三叔,你去趟集體戶把李向東喊著。來順、王發我順便就喊了。」
梁寶祥說︰「嗯吶!我這就去!向東和媛媛他們要是听說老書記回來了不知道咋高興呢!」
「小老滿,麻溜把羊圈好你也快過來啊!讓滿桌子也來吧!他可是最直接的見證人。」
「嗯吶!妥妥的啦!」小老滿高興地一甩鞭子,趕著羊群顛了起來。
「哎哎!
大鞭子一甩走的歡,
小老滿我喜笑上眉間,
烏雲散去晴空現,
太陽一出亮了天,
亮了天!
……」
小老滿一興奮起來便「哨」興大發,扯著脖子還想繼續「哨」下去,一扭頭見趙來福正沖著他瞪眼楮,方才意識到自己嘴大舌長,偷偷地做了個鬼臉,趕著羊群消失在暮色中。
梁寶祥來到集體戶見東西兩屋都沒點燈黑乎乎的,以為大家都躺下了。
「這幫孩子呀,睡覺也不知道關大門,就不怕狼來了把你們一個個地叼走嘍……」
話音未落東西兩屋房門大開,吳媛媛、關小敏與李向東、艾華蜂擁而出,見到梁寶祥就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一般圍了過去。
「三叔……」
「三叔……」
吳媛媛和關小敏更是按耐不住心頭的悲憤「哇」的一下哭出了聲。
「別哭別哭!」
梁寶祥最听不得孩子的哭聲,眼楮馬上潮濕了。可不勸還好點,這一勸反倒引來哭聲一片,連李向東、艾華也哭紅了雙眼。
「哎哎哎!我可是帶來好幾個好消息的啊,你們再這麼哭我可就走啦?」
哭聲戛然而止,幾張掛滿淚水的臉齊刷刷地投向梁寶祥。
「不哭了?這就對了!下面我先說第一件好事。告訴你們吧,楊光從‘學習班’里跑出來了!」
眾人的眼神頓時發出異樣的光芒,催促梁寶祥快點說下去。
「第二件好事是科爾沁沒有死,現在跟楊光在一起吶。」
眾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叫,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
「這第三件嗎,更是天大的大好事!老書記回來了!明兒個一早就到。扣在楊光腦袋上的屎盆子馬上就能洗清啦!」
「啊!啊……」
眾人發自內心地歡呼起來。吳媛媛緊緊抱住關小敏,任憑激動地淚花肆意流淌。李向東用力拍著艾華的肩膀,沉浸在久違的興奮之中。
大家盡情地呼喊著,誰也沒注意到此時一個黑影正在門外窺視,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在張光宗那兒領了監視任務的馬志強。原來,馬志強在王有財家酒足飯飽後告別張光宗回到集體戶,剛要推門進屋,猛然听見里面有人說話,順著門縫往里一看,是梁寶祥正在述說老書記明天就回來的消息,立即意識到這個消息肯定屬于「階級斗爭新動向」,馬上調頭跑回王有財家向張光宗報告。
此刻,張光宗正在方色子家炕頭上喝水嘮嗑。听到趙振國就要回來的消息,張光宗著實嚇了一跳。他先是表揚了馬志強一番,然後催他趕快回戶繼續監視,一有情況馬上報告。
送走馬志強後,張光宗陷入了沉思之中。他預感到趙振國這個時候回來肯定是有備而來,而且多半就是沖著楊光這件事來的。對于趙振國的為人張光宗是最清楚不過了,與他正面交鋒的後果只能有一個,那就是失敗。所以,張光宗平時在趙振國面前總是畢恭畢敬的樣子,從來不敢大聲說話。可暗地里卻四處窺探趙振國的生活瑣事,小本子記得密密麻麻的,一有時間就打小報告。上次好容易把他告得離開了大隊革委會的一把交椅,以為自己這下就可以取而代之了,沒想到上邊沒有給他扶正的意思,只是讓他這個副主任在趙振國不在期間主持工作而已。如今這一把手的位置還沒捂熱,趙振國又殺了他一個回馬槍,這著實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方色子在一旁見舅舅听到趙振國回來的消息便臉色沉重默默無語,心里還挺納悶,咋的?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一個人咋叫一個老家伙嚇鼠糜了呢。
「他回來就回來唄!有啥大不了的呀!媽了個巴子的!我就不信他還能把我的牛子咬扁了當哨吹!你瞅著!我明兒個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好好收拾收拾趙來福那個癟犢子!我看他能把我咋的……」
「你懂個屁!一天價收拾這個收拾那個的,哪個收拾明白了?老趙頭的職位還是大隊革委會一把主任,他回來你那點破事還不得抖落個底朝天啊!到時候我看誰能救得了你?你個沒心沒肺的玩意!」
「啊?那件事兒不是擺平了嗎?」
「那得看有沒有人想整你?你那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叫起真來能經得起推敲嗎?」
「那,那咋辦啊?」
「咋辦?自作自受!沒人管你!腳上的泡自己走的!」
「舅!舅啊!你可不能不管我呀!」
「管你?你听我的嗎?」
「听!听!我啥時候不听你的了?」
「听我的?就得照我說的辦!」
「嗯吶!嗯吶!我照辦!照辦!」
張光宗示意方色子伸過頭來,在他的耳朵邊上輕輕說著。方色子唯唯諾諾頻頻點頭,嗯吶嗯吶連連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