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山鳳（五）
沒過幾日，一輛大卡車隆隆地開進了山村。山民震動了。人們慌忙趕到門口來張望，汽車旁若無人地盡力吼叫著扎過坎坷雜亂骯髒的碎石路面，拖著一條滾滾的黃龍在表姐家門前停下了。這是公路修通後的第一輛車開進了山村。引來了不少山民們的觀看熱鬧。?
車門開了，司機室里跳出兩個穿西裝的人來。表姐笑嘻嘻地早已迎在大門口。于是，大捆的布料從車上滾了下來。花的青的黃的麻的深蘭的深灰的顏色很多。還抬下一架電縫紉機。表姐顯得很興奮，好看的臉上飄著兩朵紅霞。表姐到廣東打工進的是制衣廠，她心靈手巧，吃苦好學，鑽研業務，深得師傅和老板的賞識，一年後就成了制衣廠的業務尖子，老板見表姐人聰明，樣兒又好看，就送她到總公司的德國去進修了一年，專攻服裝設計。回國後，老板就提升她當業務經理，表姐設計出來的服裝款式新穎大方，投放市場後深受消費者的喜愛，正當老板要提升她當助理時，表姐的神經不知是哪一條短了路，她放棄了優裕的生活、高額
的薪水、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力和地位不要，突然冒出要回到那個令她傷過心、吃過苦、受過罪、遭過村民們斜眼唾液的窮山溝里，真讓她的老板不可思議，也讓我千思萬慮不通。表姐說，這有啥好想不通的，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丑，這里再窮也是自己的家，樹高萬丈也得落葉歸根。外面是好，你在那里本事再大，也不過是一個無根的浮萍，斷了線的風箏，心頭不踏實。我到外面去討見識，學藝淘金，最終的目的是回鄉干自己的事業，當一個真正的老板，建設自己的家鄉。?
表姐忙不迭地招呼著客人。車上的東西很快搬進了表姐的家。圍觀的山民們簡直驚呆了。張著一張如燒熟的蚌殼瞪著一對死魚般的眼楮被冰凍在了那里。人渣瞿德大搖大擺地邁著一對騎馬腿走了過來，故意裝起一副不屑一顧地說道︰「卵子！有啥**稀罕，我要是個乖女，弄這麼一輛破車算個吊毛！」說完還故意「嘎嘎……」地干笑一通，那笑聲听到讓人起雞皮疙瘩，就像死了他痛心兒一樣的哭聲，他用這個干笑苦笑來掩蓋他內心的空虛和失落。其實他是笑給人看的。瞿德自鳴得意地老鴨子般「嘎嘎」地苦笑著。山民們仍然那麼木木地站著，沒理求他這個過母豬的人渣。
村民們很難見到表姐的身影了。她家的大門緊緊地關著。屋里的燈光徹夜亮著。不知疲倦的縫紉機整日整夜地唱著細碎的歡快的幸福的醉人的歌謠。扎扎扎、扎扎扎。這聲音最能撥動那些姑娘媳婦的心弦。她們以神秘好奇的目光盯著表姐家緊閉的大門出神。實想進去觀光一番，開開眼界，見見稀奇，走到大門前你推我他推你，誰也不敢去敲表姐的大門。她們都有些後悔，當初真不該那個樣子對她。想想過去的態度，她們確實沒有臉面去叫表姐的門。但心里總癢癢得受不住，只有站在窗底下听那扎扎扎、扎扎扎的聲音了。那些心頭總是癢癢的姑娘媳婦們終于看到了。那是一個艷陽高照的中午。軟綿綿的秋風送來了秋天成熟的清香。兩輛嶄新的大車歡叫著開進了村子，最後在表姐的大門前停下了。成捆兒的各式各樣衣服從表姐家里抬出裝上車。兩輛汽車又興高采烈地嘟嘟地叫著開走了。
沒幾天，就從省城市區給表姐寄來了好幾張大額匯款單。其中一張竟寫著整整的八萬。這個數目，山民們從娘肚子里生出來還沒見過。表姐做服裝發了大財又成了山村里一條爆炸性的新聞。自從有了人類至今，誰不想走一條金光燦爛的致富之路呢？昔日他們為養家糊口，不顧國家政策，偷偷砍樹子去賣，有的拼死拼活地干上一年，掙一年的工分還不如表姐現在做一件衣服的錢多。現在政策好了，也不怕什麼了。過去在房前屋後，種點南瓜洋芋什麼的，就是資本主義的尾巴要遭割掉。這種社會一去不復返了。看著表姐這些匯款單，他們的眼楮發紅了。本來就心里癢癢的姑娘媳婦們，再讓家長和丈夫們在後面一使勁，就更心癢得坐不住了。那些厚實好看的布料，她們不知道上哪兒去買，就是買到了，那樣時髦誘人的衣服她們也做不來。人不親錢親。為了找錢，她們只好把臉面抹進褲兜里揣起，臉面是什麼？臉面是王八蛋！要它能當衣穿當飯吃？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此一時彼一時。她們心照不宣地都想靠近表姐。想讓表姐不記前嫌，宰相肚里能撐船，大人不記小人過，多多地關照提攜自己。但說起容易做起難，茅廁邊撿根帕，誰也不好開（揩）口。誰也沒勇氣。誰也怕去打頭陣，怕去踫表姐的釘子。她們才真正體會到了求人辦事的難處，以人為善的真諦。她們都盼望，世界上要能創辦一家制造後悔藥的藥廠，她們都願捐款。過去，她們過路總要繞著彎走，生怕從表姐的門前過了髒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