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出息點行不？」臨子生生地把梁小美手里的準考證拖出來，「不行姐給你查！」梁小美答了一聲「好」，不過旋
即就後悔了，「不不不，還是我自己來吧，我準備好了。」她整出一副視死如歸的表情，「來吧！」青陽從上鋪探出
頭來，「小美，真的不用擔心，我都做成那副樣子都考那麼高，你肯定沒問題的。」
此時已經是他們在Z大的最後一個學期，隨著各大省份考研初試結果的陸續公布，梁小美的宿舍也顯得格外氣氛緊張。
臨子報考的N大是最早出分的一批高校之一，就在大家還沒有預備好的情況下，她就被告知自己的死期已經來臨，于是
在梁小美和臨子等一批人的慫恿之下，她就好死不死地去查分了。不過，大概是上天看到了她一直以來的惶恐和虔
誠，意外地給了她一個比預料中整整高了二十分的高分—盡管她後來去復試的時候才悔悟了，曉得了N大的變態作風，
那就是拼命給專業課打高分，然後原以為自己考得不錯的其實只是可憐的最後幾名而已—青陽就是這可憐的其中之
一。不過當那個時候，她還是為這個意外中的禮物整整興奮了好些天，連吃飯的時候都忍不住樂顛樂顛地哼唧。整得
成績還沒出來的宿舍的另外幾個，諸如梁小美臨子這樣的人又是緊張又是無語的。
此時，作為唯一的一個「過來人」，看著梁小美那手抖得跟篩子似的衰樣，青陽忍不住要來現身說法一下了。不過看
梁小美那表情，顯然是沒有接受青陽的勸慰，還在那里大叫，「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盡管如此，她還是在錯了好
幾遍之後，終于把那幾個可憐的數字按出來了，ENTER的一瞬間，她甚至嚇得雙手捂住了眼楮不敢去看它，直到臨子那
一聲尖叫才讓她放下了手。那個鮮明的數字生生地映入她的雙眼，這一會，她連笑都忘記了。青陽和瑤瑤他們都在不
耐煩地等著，不曉得是個什麼名堂，這兩個人的表情又不好定義，性急的瑤瑤只好從位子上閃了過來。
雖然平日里總是假裝瀟灑地說大不了考不上就去找工作唄，又不是混不到飯吃。可是真的到了這樣的時刻，那種強烈
的得失感還是深深地觸動了她，原來，她還是如此地在意的。是啊，那麼些個早晨，都是在抵死地與睡神的斗爭中勉
強取得了勝利，晃著個大腦袋迷迷糊糊地啃完幾個小面包就沖到自習教室去。濃濃的苦咖啡幾乎伴隨了她的整個考研
的旅程，到後來已經恐怖地從半包的劑量上升到一包，最後的最後，大約兩包才能夠勉勉強強把她從嗜睡的窘境中解
月兌出來。哎，還有那些Z市最變態的狂熱的夏季，青陽回去復習了大約是感受不到的。只有她和臨子，還有少數幾個堅
守在一線的同學，毫無抵抗地暴露在它的熱毒之下，整天罵娘地度日如年著。記得有一次，補完政治課的時候正趕上Z
市幾年不見的一場特大暴雨，幾個人穿著單薄的外套瑟瑟縮縮地躲在教學樓下面，眼瞧著天殘忍地黑下來，而坑爹的
雨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幾個又累又冷又餓的可憐蟲，此時此刻，真的對這種苦逼的考研生活產生了恐懼和厭倦，
想想那些復習得亂七八糟的功課，想想接下來的幾個月更加難熬的日子，想想不知道能不能取得的光明前途，幾個人
都可怕地沉默了。盡管後來雨還是不得不停了，但依著Z市幾近癱瘓的排水系統，幾個人還是像游泳一樣地回到了宿
舍。
梁小美的腦子里此時真的就蹦出了這些不太美好但卻真實的回憶，不過，正像後來瑤瑤他們所說的那樣，在這樣一個
好的結果面前，這些都大可看作是喜劇的預備。
瑤瑤急急地閃過來，一下子就打破了這奇怪的局面，「不錯啊小美，我就說你行嘛！」大家立馬七嘴八舌地開始討論
這天大的好消息，梁小美繼許青陽之後，又考了一個很穩妥的高分。小美嘻嘻地笑著，不過還是立馬躲過了他們的眼
光，溜到外面開始偷偷地打電話。首先是姜老師，這些年來既像媽媽又像姐姐一樣地照顧他們，考研也是听從了她的
建議之後的選擇，現在這個好消息，理所當然是應該第一個像她匯報啦！然後是教他們另一門選課的華老師，一個很
是欣賞她的才華和領悟力的老師，還在考研的關鍵時刻抽出時間來給他們劃重點。還有爸媽，各種親戚。當然，還有
陸子宸。
哎，陸子宸，梁小美真的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
電話響了許久，就在她準備掛斷的時候，他還是接了。像是了解了她的心思似的，他第一句話就劈頭蓋臉地問
道，「是不是考研成績出來了？」梁小美「恩」了一聲，然後給他不輕不重地報了一下自己的分數。「不錯啊！」那
邊傳來很是濃重的一聲贊賞，「好好準備復試啊，你一定行的。」小美很開心他的愉悅的態度，她也跟著更加開心
了。這女的一開心就得意忘形，想重新提一下吃飯的事情，不過陸子宸還真是了解她，不等她開口，立馬道，「對
了，上次請你吃飯沒請成，等找個機會補上！」「好！」梁小美立馬順溜溜地接口道。她還想東拉西扯點什麼，盡管
她已經沒什麼可說的了。不過陸子宸沒給她機會了，「我還有事，那就下次再說了哈！」小美只好乖乖地應了一聲。
滿懷歡喜地進去了。
之後就是照例的吃貨群體的狂歡了，臨子的分數緊接著也出來了，雖然不是特別高，但因為那個專業招生比較少，所
以錄取的可能性還是十分之大的，所以一群人毫不猶豫地團購了幾張餐券，樂顛顛地去吃自助餐。
這樣的時光，何時才能夠再重現啊？
一群人在那里起勁地拼酒玩真心話大冒險的時候，梁小美這個「沒出息」的不知不覺又不分場合地現出了她的原形，
莫名其妙傷感起來。大家一致決定屏蔽她，給她自個兒想小心思去。梁小美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她習慣于
靜靜地追索過往的生活，所以她的生命似乎一直在重復著單調的回憶。或許，這確是源于她那慢熱的性格，總是要等
到很久以後，才能切切實實地意識到自己已經痛痛快快地融入了當前的生活了。不過此時，或許更久以前，她便意識
到了，她愛現在的日子，愛這日子中的人。她甚至沒法想象沒有身邊的這一群朋友，她的生活將會變成何等樣子。至
少，在來例假的時候，沒有幸福地一連躺在床上好幾天，享受被老大呵護的感覺了；至少，沒有在不敢去做矬事的時
候，毫不猶豫地拉上瑤瑤，讓她沖在前面的機會了；至少，沒有在逃課的時候一個電話過去，就有一些人自覺地頂上
去的機會了；至少，沒有在深夜里，和這些最愛的人們，聊著一些最甜蜜而又羞于啟齒的秘密的機會了。櫻子從很久
以前就已經答應好的十字繡還沒有繡好，和阿星約好的義氣去X市漫游的事情也一直都沒有成行，還有好多好多事情，
都沒有來得及去做，可是現在，她居然便要畢業了，這樣隨隨便便地畢業了。
他們還在瘋，沒有人看見她眼角的落寞和不小心掉下去的眼淚。或許，他們知道吧，只是假裝自己可以開心地來，瀟
灑地走。不想被這掃興的家伙打擾，也不想讓自己內心深處的小女兒情懷這樣不雅地暴露出來。于是，該吃的吃，該
喝的喝，該玩的玩，沒有什麼兩樣。
真正的兩樣是在回到寢室之後，小美因為不舒服就先回來了。其余的幾個快到熄燈的時候才跌跌撞撞地沖進來。一身
酒味直沖到小美的鼻子里。瑤瑤和老大那種酒鬼還稍微好些，還能自己整好自己。青陽和臨子簡直就是被拖進來的，
臨子一下倒在床上就不省人事了。青陽也好不到哪里去，坐在椅子上拼命嚷著要水，樣子可愛至極。
不過，小美還是勉強把這些家伙給整上了床，送進了夢鄉。
青陽是最詭異的一個，由于她喝得比較少，所以酒勁過了就很快急急地醒了過來。其時還沒天亮，宿舍還有隱隱的鼾
聲不曉得從哪個角落傳出來。她就那樣怔怔地望了會兒天花板，一絲絲睡意也沒了。格外清醒的她就想著要把昨晚的
一幕幕記到她的小說中去，越構思越興奮，索性起身悄悄地從床上爬起來。
可是一打開她的迷你小台燈她就慌了，小說不見了！青陽記得清清楚楚她就放在台燈旁邊很顯眼的位子，可是現在那
里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不過她還是沒有死心，生怕自己記錯了，又把桌子上的東西全都悄悄搬過來檢查了一遍，連
櫃子都翻了一遍，可是，什麼都沒有！她不曉得怎麼搞了，害怕自己遺落在哪里了，或者，等他們起來問問？
時間就在她的一分一秒的煎熬里過去了。青陽一直在那里焦躁不安地等著天亮，可是今天，連一向早起的臨子居然也
起晚了，其他人更是一夢就到了上午九點多。大家都在陽光的催逼下不情願地慢騰騰地爬了起來，然後對青陽表示了
同情，並且很斬釘截鐵地表示自己跟這件事情無關。
這下好了。
青陽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麼。這本小說已經耗盡了她的心血，那數十萬字的手稿，都是她一筆一
畫寫上去的。準確無誤地記錄了她這一路走來的**折折，以及關于他的點點滴滴。還有那每次開心或者受傷以後對
于作品的修改，她甚至可以從每個段落里數出那些或美妙或悲傷的故事以及彼時寫作的心態。現在，這一切都沒了。
她的喜怒哀樂連同關于他的回憶一起消失了，更加可悲的是，她都不知道從哪兒去尋找。沒了，都沒了。她那本就不
夠強大的心靈，此時已經悄悄給自己做了一個決定，再也不寫小說了，再也不寫了。她的生命，終究經不起這樣翻來
覆去的折騰。
接下來的很大一段日子，青陽都沒有從丟失小說的痛苦中徹底走出來，每天雖然照例去圖書館自習，可是小美經常看
到她書包是怎樣帶去的，又怎樣背回來，書一本都沒有拿出來過。就在圖書館隨手翻翻雜書就這麼著度過一整個上午
或者夜晚。大家都不曉得怎樣安慰她好，更重要的是，每次一安慰，她就擠出一副笑臉說「沒事啊沒事啊，我沒事
的」，搞得大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可是，最為愧疚的那個人，此時並不比許青陽好過到哪里去。她只是一時性起，由著自己的性子做了那樣一件自以為
正確的事情，可是，至少到目前為止，她所希望看到的結局是一樣也沒看到，可是她意料之外的破壞性卻實實在在地
呈現了。所以，她總是盡量避免和青陽一起，避免看到她那丟魂的表情。更令她不解甚至惱恨的是，為什麼她的所作
所為一點成效都沒有收到呢？不應該啊，青陽的小說她是最熟的一個，其中的那麼明顯的所指，即使是局外人也會清
楚地看出來吧。更何況，他又是那麼敏感的一個人！
她受不了了，所以在很是糾結了一番之後，決定去檢查一下她的行為是否到位了。可是，就在這時，她報考的學校發
來了復試通知，她就這麼急匆匆地踏上了北上的火車，那沒來得及處理的各種事宜只能留待她的歸來了。這其中，不
僅有青陽的苦惱，她自己的又何嘗沒有呢？
陸子宸定好的吃飯時間是在下周，也就是後天，可是明天，她就不得不走了，為了趕那每天只有一趟的火車。她還試
著爭取一下把時間提前，可是得知他明天還在X大上課的消息後，她就不好意思再說出口了，只好乖乖地答了一
聲，「要不論文答辯的時候吧！」那邊小小地沉默了一下，然後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問了一聲，「那是五月還是六
月？」「六月初四。」她試探地問道，「行不，那左右的時間？」那邊答了一聲「好」，可是，她卻覺得那
聲「好」里是那麼多讓她不放心的不確定。她就帶著這種不放心收拾收拾東西滾蛋了。
青陽在半個月之後也接到了通知，揮一揮衣袖告別了Z市，不過她的心情雖然沒有小美那麼復雜，但是卻更為難過罷
了。因為楊適居然連一句鼓勵的話也沒有說，他不知道麼？他不知道麼？小美明明有一次在他的身後故意大聲地說給
他听了。他只會是裝作不知道罷了。他一向如此。虧得她還糾結那麼久，最終選擇了N大那樣的一個離他不近不遠的城
市。只要他一召喚她就可以立馬趕到的城市。卻原來，所以
的戲，都是她在自導自演，從來就無人欣賞。或者說，她
最希望的那個人，一直不曾出現在她的人生之戲當中。
可是，事情說來也好笑，讓小美和青陽如此糾結的那本寶貝的小說，此時卻神奇地躺在另外一個老師的信箱里，那是
他們系教民間文學的一個年輕老師，說起來和楊適陸子宸還有比較好的交情。不過此時，因為讀博的關系去了帝都，
大約下個學期才能回來。他的信箱剛好在楊適的下面，Z大的信箱很有些奇怪，入口和打開信箱的門總是感覺很不協
調，所以很多時候，不仔細的人就會把應該放進上面信箱的東西放進了下面的一個。冒失的梁小美干虧心事的時候本
來就很緊張，加上那時進進出出的人還不少，所以她一激動就干出了那樣一件連自己都不知道的矬事。但是，知道真
相的小美應該慶幸，因為放在那里，至少不會像放在旁邊師太的信箱里，需要冒著巨大的風險。不過那時，她並不知
道這些，還在一個勁地揣測著楊適的心理和打算著接下來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