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佔了院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熊爺大馬金刀地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托著個白銅水煙壺有一口沒一口的嘬著,另一只手卻是輕輕撫模著站在自己身邊的那條毛色金黃的大狗,陰沉地盯著站在自己對面的相有豹與納九爺。
而在熊爺身側,總算是放下了手中那堆雜貨的假和尚諂媚地舉著個紙媒子,只一看熊爺湊過了手中的白銅水煙壺,假和尚立刻便吹燃了手中的紙媒子,將燃著淡黃色火焰的紙媒子湊到了剛剛裝好了水煙絲的煙鍋邊。
時不時地,假和尚便斜眼狠狠地朝著面色平靜的相有豹剜上一眼,卻又立刻換上一副討好的笑容,朝著熊爺點頭哈腰。
過足了煙癮,拿手中的白銅水煙壺敲了敲假和尚的胳膊,熊爺眯著眼楮看向了相有豹︰「說說吧,這事兒怎麼了?」
朝著熊爺一抱拳,相有豹不卑不亢地揚聲說道︰「這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誰也賴不著誰!那只雞在我手里就百戰百勝,在這位爺手里就成了瘟雞,這就好比刀把子抓在熊爺手里,那就能生殺予奪,可放在個廚子手頭,那就只能砍瓜切菜!難不成,這還是那把刀的不是了?」
還沒等假和尚開口,熊爺眯縫著的眼楮猛地一睜,目露凶光地朝著相有豹冷聲喝道︰「這都死到臨頭了,還敢跟你熊爺耍嘴皮子,裝傻充愣?!」
冷眼看著熊爺身後一眾挽胳膊擼袖子鼓噪的青皮混混,相有豹不急不慌地再次一抱拳︰「既然熊爺您方才都問了,這事情該怎麼了,那請熊爺指條路?」
抬手將手中的白銅水煙壺遞給了身側的青皮混混,熊爺一邊撫弄著腳邊那條毛色金黃的大狗,一邊冷聲朝著相有豹說道︰「還行,也算得上夠光棍這麼著吧兩條路——一條是假和尚在虎坊橋簽下的那張一百塊大洋的死押憑據,你得去把它了了!打從明兒起,珠市口兒燕來樓,三天流水席,啥時候讓我桿子上這幫子兄弟吃痛快了,啥時候這事兒算完!」
臉上掛著戲謔的古怪微笑,熊爺指點著腳邊的那條毛色金黃的大狗笑道︰「這另一條路你們火正門里不是號稱天下無獸不可馴麼?就爺腳下這條哮天犬,你要是能跟它好好說說,讓它出門給爺叼回來一塊六必居的小醬蘿卜,爺就當今兒這事情過去了,從此再不追究!」
轟然而起的叫好聲中,一眾青皮混混頓時七嘴八舌地叫嚷起來︰「小子,熊爺可是給了你兩條道,麻溜兒的選一個?!」
「趕緊給熊爺腳下這條哮天犬跪下磕一個脆的,看看這哮天犬能不能受了你的香火?!」
「燕來樓三天流水席,還不痛快去備下,再請熊爺賞臉?」
也不搭理熊爺身後那群青皮混混的胡亂叫囂,相有豹盯著熊爺腳邊那條毛色金黃的大狗看了好半天,方才趁著一眾青皮混混的叫囂聲停歇的片刻,朝著滿臉得意的熊爺抱拳笑道︰「讓您腳下這哮天犬去六必居叼醬菜,我沒這本事!不過說句熊爺您不愛听的,您腳下這條哮天犬,只怕是沒多久的活頭了?!」
此言一出,方才還在胡亂叫囂著的一眾青皮混混,頓時鴉雀無聲!
在珠市口兒拜桿子的青皮混混們都知道,熊爺養在身邊的這條毛色金黃的大狗,是熊爺戳桿子之初從個落魄的白俄老頭手里生搶硬訛才弄來的,據說還是俄國皇帝養過的狗下的崽子,著實值不少錢。
而這條毛色金黃的大狗也著實靈醒。有好幾回,剛剛從煙館、暗門子里出來的熊爺還沒回過神來,這條毛色金黃的大狗已經狂吠著撲了出去,將手中握著小攮子、隱身在黑暗中的刀客給撕咬得遍體鱗傷,著實算是救過熊爺的性命!
當真要論起來,熊爺真心疼的人、物里面,恐怕最心疼的還是這條須臾不離自己身邊的大狗,就連熊爺養著的個野戲子踹了這大狗一腳,那野戲子都能叫剛剛從她身上爬起來的熊爺一嘴巴抽掉了幾顆大牙!
當著熊爺的面咒這條大狗活不長
不知不覺之間,一眾盯著相有豹的青皮混混們,都像是在看著個自己朝著鬼門關里蹦的死人!
輕柔地撫弄著腳邊大狗那金黃色的長毛,熊爺臉上都能刮下一層寒霜,冷著聲音朝相有豹喝道︰「唷 自己都不知道啥時候就得死的人,還敢開口算我這哮天犬的壽數?」
安慰地看了看身側滿臉惶急神色的納九爺,相有豹朝著露出了一臉凶相的熊爺抱拳說道︰「要論起在街面上有人面、能成事,那熊爺您是大拿!可要論起看斗獸我火正門里的人敢認第二,天下就沒人敢認第一!要不我跟熊爺打個賭?」
冷哼一聲,熊爺抬手指了指只穿著一條犢鼻短褲的相有豹︰「跟你熊爺賭?你憑什麼?」
攤開了雙臂,相有豹頗為痛快地答道︰「熊爺腳下的哮天犬金貴,我身上還真沒什麼能拿出來跟這哮天犬比!要不熊爺您一刀剖開您那哮天犬的肚子,它肚子里要沒一塊石頭樣的東西,不勞煩熊爺您動手,我自己就開膛賠了您這哮天犬一條命?」
揮手止住了身後青皮混混們此起彼伏的叫罵聲,熊爺陰沉著面孔朝相有豹冷喝道︰「就憑你一句話,你就想著讓熊爺宰了隨身的哮天犬?」
指了指熊爺腳邊那條毛色金黃的大狗,相有豹頗有把握地說道︰「熊爺仔細想想,您這哮天犬少說也得有一年多不愛吃東西了吧?就在最近這幾個月,您這哮天犬是不是輕易不肯挪窩、每天趴著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看著熊爺那驟然陰晴不定的臉色,相有豹愈發篤定地指點著那條毛色金黃的大狗笑道︰「就眼下這天氣,您腳邊這哮天犬一天最少就得喝五六大碗水熊爺,我說得對不對?您要是還不信,那伸手模模您那哮天犬的肚子,看看是不是能模著個硬邦邦的東西?」
艱難地吞咽著唾沫,一臉緊張神色的納九爺忍不住把半張臉藏在了相有豹的身後,壓低了嗓門急促地叫道︰「我的個親師佷,你這到底是在嘬什麼呢?!還嫌麻煩不夠多是怎麼地?」
也不搭理納九爺那關切的問話,相有豹索性朝前走了兩步,幾乎是湊到了熊爺的眼前,壓著嗓子說道︰「方才听熊爺手下的兄弟說,今年的秋蟲會上,熊爺又攢了個局?可算是湊巧了,今年我師叔手頭恰巧伺候出了一只好斗蠍,一準兒能拿下今年秋蟲會的蟲王!我這兒不知深淺的問熊爺一句——往年的秋蟲會,熊爺能得著多少彩頭?我是說熊爺您自己,能得著多少彩頭?!」
眼皮子驟然一挑,熊爺一臉猙獰地看向了湊到自己跟前的相有豹︰「那要是你看走了眼,算錯了門道呢?」
豁達地一笑,相有豹慢慢把雙臂抱在了胸前︰「四九城里珠市口兒,這可是熊爺您說了算的地方!方才我也說過,我要看錯了您腳下這條哮天犬的壽數,我賠一條命!我要是再看錯了今年秋蟲會的蟲王會落到誰手里熊爺,這局可是您攢出來的不是?真到了我看走眼的那節骨眼上,誰輸誰贏,還不是熊爺您一句話的事情?」
盯著相有豹的眼楮看了老半天,熊爺猛地翻手從自己後腰上抽出了一把鋒利的小攮子,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一刀捅進了那條大狗的喉嚨里。
驟然彌漫開來的血腥味里,滿手都是鮮血的熊爺三兩下便隔開了那條大狗的肚月復,伸手在那尚且在不斷掙扎的大狗月復腔里掏模起來。不過片刻功夫,熊爺的手中緊緊攥著一塊包裹在筋膜中的堅硬石塊,慢悠悠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面色如常地朝著熊爺拱了拱手,相有豹指點著熊爺抓在手中的那塊堅硬石塊說道︰「這玩意熊爺應該是听說過,在藥材里面,這東西叫狗寶,跟牛黃一樣,都是上好的藥材!」
抬手將那塊包裹在筋膜中的堅硬石塊扔到了相有豹面前,熊爺一臉猙獰地低喝道︰「行!能隔著肚皮看見我這哮天犬身上有狗寶,你小子的眼神還算利落!今兒熊爺就賞你一足面子你們,都出去,院子外面等著!」
朝著熊爺微一拱手,相有豹扭頭朝著身後瞠目結舌的納九爺說道︰「還得勞煩師叔給熊爺弄盆水來淨手!熊爺,院里太亂,咱們借一步,屋里說話!」
看著雙手沾滿了鮮血、朝著北屋昂然直入的熊爺,納九爺禁不住一把拽住了側身肅客的相有豹,壓低了嗓門叫道︰「你怎麼我的個親師佷,這姓熊的可真不是什麼善茬!朝輕了說,那都是刨絕戶墳、踹寡婦門的貨色,朝著大了說這人手上少說都得有十來條人命了!這樣的禍害你都弄進了門,那可真是」
同樣地壓低了嗓門,相有豹朝著已經走進了北屋的熊爺努了努嘴︰「牛牽鼻子狼打腰,天下惡毒的凶獸多了,可總能有降住他們的法子不是?靠著躲,總會有躲不過去那天!還不如想法子一次把這凶獸給收服了省事!再說了,咱們剛說缺了青狼寶這味藥,這姓熊的就巴巴的上門送來一塊,可是省了咱們大事了!」
看著地上那塊染血的狗寶,再看看正在北屋里四處打量著的熊爺,納九爺無奈地跺了跺腳︰「我的個親師佷,你可真是你師傅教出來的好徒弟——本事大,膽子比本事還大,都快把身子給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