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縫著一雙小眼楮,重新回到了小隔間里的段爺依舊是癱坐在椅子上,臉上也始終掛著那招牌似的憨笑模樣,可一雙肥嘟嘟的巴掌卻是死死地捏著椅子的扶手,差不離都要把那椅子扶手攥出水來!
擱在四九城里經過的場面數算,也就是大清國末年的時候,有過一回在雙龍對賭的場面上換了莊家的故事。冰@火!中文有些個經過了那故事的四九城爺們,現如今說起當時的場面,一個個也全都是搖頭不迭,直說那場面著實是叫人心驚肉跳——且都不論那些個在賭局里下注的玩家是如何下場,就說那輸了賭局暗莊的豪橫人物,有多少當時就從懷里模出來砒霜鹽鹵求了個一了百了。那就是贏了賭局暗樁的人物里頭,也有兩三個樂得大笑著一跌坐到了椅子上、一股血氣憋在了心口上,就此一命歸西!
就方才齊三爺鬧出來那臨陣換將、當眾加注的好戲,雖說在明面上,段爺依舊是使著眼色、叫熊爺戳住了場面不認慫,可私心里頭細一琢磨,這倒是不由得段爺不捏著一把冷汗——就齊三爺那小木匣子里頭幾張日本國大和銀行的存單,哪怕是對半了賠出去,那也夠讓段爺一夜間窮個底兒掉,估模著三五年里都得指著一張臉皮出去蹭場面!
可要是能贏了
底下這張北平警察局局長的椅子,那可是正經花了真金白銀買回來的,打的就是個將本求利的主意。這要是能在這把雙龍對賭的局面里贏了下來,那自己底下這張椅子三五年內能坐得把穩且不論,只怕是還能指望著在四九城里再買來一張油水豐厚的椅子,另闢蹊徑別處發財!
不知不覺之間,段爺一雙手的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水,把那太師椅的扶手都打得精濕。而小隔間外看台上那些個四九城爺們炸雷般歡呼嘶吼的聲音。也仿佛離著段爺遠去,听著倒像是從九霄雲外傳來的雷鳴,影影綽綽地听不明白
估模著是瞧出來段爺已然是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樣,原本在段爺那小隔間里扎堆賣好的幾個報社記者。也都識趣地退出了小隔間,或是尋了臉熟的人物、鑽進人家小隔間里打個小秋風,或是索性尋了個背風的地方,拿著一支鋼筆在隨身的小本子上筆走龍蛇。片刻間便把一份能賣二十大洋的稿子寫了出來,這才倒背著雙手站在高高的看台上,只等著斗牛場面上分出了勝負,立馬就能拿著這稿子去贏家那兒邀功請賞!
也就在這誰都不敢去打攪段爺的檔口。從斗牛場面外猛地跑過來個段爺身邊常跟著的跟班兒,腳底下步伐散亂、大張著嘴巴喘著粗氣,一頭便撞進了段爺坐著的小隔間里。幾乎是湊到了段爺的耳朵旁邊低聲叫道︰「段爺。這可是了不得了!城門口菊社拉貨的那四輪馬車硬闖過去了」
像是被人從夢中驚醒後帶上了幾分起床氣一般,被這一驚一乍的吆喝聲驚得渾身一哆嗦的段爺抬手便是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那急匆匆跑來報信的跟班兒臉上︰「嚎你娘的喪呢?!」
捂著被段爺那重重一耳光抽的紅腫起來的面頰,那急匆匆跑來報信的跟班兒依舊是不敢有片刻的耽擱,急三火四地朝著像是剛回過神來的段爺低叫道︰「段爺,咱們安排在城門口的那些人沒能攔住菊社運貨的馬車」
冷笑一聲,段爺鄙夷地抽了抽鼻子︰「哼平日里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嘴皮子上一個個上山能打虎、下海能擒龍,當真辦事的時候,倒是一個都指望不上!讓你安排在城門洞左近的那些人,把菊社里那些出頭擋橫的人都記下了沒有?」
雞啄米般地點著頭,已然挨了一嘴巴的跟班兒趕緊答應著段爺的問話︰「都記下來了,除了菊社里頭露過臉的倆人之外,其他人全都是這兩年打從外路來四九城里的人物,五行八作差不離都叫他們廝混齊了!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可今兒倒是全都露了底細!」
拿手指頭在太師椅的椅背上輕輕敲打著,段爺略作猶豫,兩只眯縫著的小眼楮里已然隱隱閃過了絲絲寒光︰「告訴咱們備著的那些打行刀客,今兒在城門口替菊社出頭擋橫的人物,這就下手拿了,送咱們上回料理那些‘攔齋’人物的宅院里拘著!可替我把話給說明白了,這回要是再走了一個,那可別怪我姓段的上四九城打行里頭尋他們掌把子說話!」
連聲答應著,那跟班才要扭頭走出小隔間,卻又再次轉過了身子︰「段爺,那菊社的那馬車」
依舊是從鼻孔里哼哼著,段爺倒是壓根也不著急地半閉上了眼楮︰「當真要想留下菊社那輛馬車,爺還犯得上在城門口鬧那麼大動靜?麻溜兒傳話去,旁的事情,用不著你瞎操心!要是沒啥要緊要命的事兒,也甭來這兒瞎嚷嚷了」
話音未落,從小隔間外又闖進來個穿著制服的巡警,幾乎是扯裂了嗓門朝著段爺吆喝起來︰「我的個段爺,您可快去瞧瞧去吧,今兒這事情可算是鬧大發了!」
雙眼猛地一睜,段爺惡狠狠地瞪向了那穿著制服的巡警︰「這他媽的倒還有了點兒規矩沒有?一個個的全都跟出門就撞了喪門鼓似的朝著爺這兒亂奔,是天塌地陷了還是你娘嫁人了?」
也顧不上旁的規矩,那顯然是一路急奔而來的巡警劈手端起了段爺放在手邊的一杯茶水,三兩下便倒進了自己嗓子眼里,這才連呼哧帶喘地朝著段爺連連擺手︰「段爺,這要不是火上房的事兒,我能上這兒來尋您麼?也不知道是誰在巡警局里嘬出來的花樣,在今兒留守在巡警局里那位衙內爺的桌子上留了張飛葉子,說是菊社運貨的馬車上有大批的違禁貨物。就我方才來的功夫,那位衙內爺已然領著十好幾個他手底下領著的碎催、還有小三十號巡警局里養活著的幫閑。這就打算著奔著菊社的鋪面去了!」
以一種與身材絕不相襯的敏捷,段爺猛地從太師椅上跳了起來,大張著嘴巴看著那前來報信的巡警,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雖說自己花了大價錢做上了北平市巡警局局長這把金交椅。可背地里頭瞧著自己眼紅的人物卻是絕不在少數。尤其是那位把自己親姐姐塞到了北平市政府里頭一位高參床上的衙內爺,更是紅著眼珠子暗地里磨牙,恨不能從雞蛋里挑骨頭似的踅模出自己的茬子,再借機把自己從這張金交椅上掀翻下去!
擱在平日里。自己倒也還能憑著在四九城里多年攢下的人面、場面,穩穩當當地壓住了那位衙內爺一頭。可是在今兒這節骨眼上,真要是叫那位衙內爺抓住了菊社里頭私運白面兒的把柄,那且不論菊社里頭左之助勝政是不是能與自己善罷甘休。就憑著這份場面上人物都能瞧見的功勞,只怕自己底下的金交椅就不那麼安穩了!
這要是再順藤模瓜、拔出蘿卜帶出泥
盡管在小隔間里燃著的炭火暖意融融,可段爺身上猛地沁出來的汗水。卻讓段爺不由自主地接連打了幾個寒噤!
劈手抓住了那前來報信的巡警衣襟。段爺啞著嗓門獰聲低喝道︰「你怎麼知道那位衙內爺是帶人奔了菊社鋪面?」
很有些張惶地,那被段爺抓住了衣裳前襟的巡警急聲應道︰「那位衙內爺剛一瞧見他桌子上那張飛葉子,立馬就一蹦老高地嚷嚷得滿世界都听見了!就他手底下領著的那十好幾號碎催都不論,哪怕是巡警局里養著的幫閑面前,那位衙內爺都許了好處。說是只要能去菊社鋪面門前。拿下了菊社那輛馬車,巡警局里養著的幫閑有一個算一個,見人五塊大洋、只現不欠!」
幾乎是把自己那張胖臉湊到了前來報信的巡警眼楮前。段爺惡狠狠地叫道︰「你過來給我報信的時候,他們已然朝著菊社鋪面去了?」
用力搖了搖頭,那前來給段爺報信的巡警像是要表功一般地諂笑著說道︰「哪兒就能讓他那麼快就動身了?段爺您也該記得,菊社里頭的人可是跟西洋人當街駁過火。我叫幾個您留在巡警局里的兄弟撒開了跟那位衙內爺一吹,說是菊社里頭只怕還養著好些個背著人命的刀客,全都是敢頂著槍子兒朝上沖的主兒,這才算是把那位衙內爺給唬住了,眼下正打發人四處尋那些個能听他使喚的人馬呢!里外里這麼一耽擱,估模著這時候,那位衙內爺也就能剛從巡警局動身?」
微微松了口氣,段爺輕輕放開了抓在手中的那巡警的衣裳前襟︰「行,好歹還能有一個明白事兒的,沒全都傻到家!只不過這菊社里頭的人從來一個賽一個的雞賊,尤其是那姓左的,更是粘上了毛就是個猴兒!平日里走鬼道買賣,他都是把那些白面兒送去外頭的庫房,今兒哪能就把整整一車白面兒朝著自己鋪面上拉?這不是給自己腦袋上扣屎盆子麼?這里頭」
眼看著段爺沉吟的模樣,那前來報信的巡警禁不住急道︰「段爺,這都啥時候了,您可就甭再多琢磨了!真要是叫那位衙內爺搶了先手,那可真就是叫人拿捏住把柄了!」
抬腿朝著小隔間外走了兩步,段爺卻又猛地停了下來,擰著眉毛看向了站在一旁捂著臉頰的跟班︰「這會兒我不能走,這雙龍對賭的場面就在這兒戳著,我要是走了,還不定能出什麼ど蛾子!你麻溜兒的跑一趟,讓那些個打行刀客先別忙著去拿人,趕緊的分了兩撥。一撥人去巡警局左近,想轍攔住那位衙內爺,另一波甭管是用啥路數,那輛菊社的馬車,也得讓他們弄到手里!」
慌慌張張地答應一聲,那捂著臉頰的跟班才要朝著小隔間外走,卻又叫段爺一把抓住了胳膊︰「告訴那幫子打行的刀客,只要這倆事兒能成,爺虧待不了他們!哪怕是叫他們抽死簽叫人填命,該給的好處,爺一個大子兒也少不了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