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朝中兵部尚書陸寅誠進獻給雲子愷一樽北宋朝年間的定窯白釉褐彩轎,這定窯白釉褐彩轎,是定窯中最為罕見的精品,轎身為正方形,前面有轎門,門簾半懸,上有彩帶。轎頂塑成用繩子和毛氈結扎而成的六角攢尖式,六面各貼一朵模印團華。轎身兩側有轎杠,四角各有一名轎夫,短衣長褲,腰扎汗巾,一手叉腰,一手扶杠,形象簡練生動。
轎身及轎夫施白釉,轎頂施黑褐色釉,轎身四周及轎夫身上也裝飾性地點有黑褐彩。
雲子愷見此定窯格外精美討巧,想著任乃意必然會喜歡,便差青芽親自將其送到了任乃意的手中。
自從那日之後,任乃意並不與宇文玨一起住在山莊之中,她依舊和墨葵,水清三人住在自己的小院里。
此時已經是四月的光景,小院中的各色花朵開得正是艷麗,任乃意獨坐在小院的空地處,正聚精會神地埋頭畫著最新的兵器圖,見到青芽忽然來訪,任乃意倒也不顯得有多麼的意外。
他們都十分的神通廣大,不論是宇文玨還是雲子愷,都能輕而易舉地將自己的行蹤模得一清二楚。
青芽連忙將捧在手中的定窯白釉褐彩轎雙手遞到任乃意的手中。
任乃意接過一看,果然歡喜的不得了。
青芽不懂這些,便開口問她,任乃意便笑著對青芽說,「這眾多的陶瓷器之中,我最鐘愛定窯白釉,尤其是北宋年間所制的官窯,不但有曲陽石雕,更有刻花、印花、剃花、貼花等手法來裝飾這些定窯,作工是這世上最好的。而這定窯白釉褐彩轎,更是百里挑一的定窯。青芽,回去替我謝謝雲子愷。」
青芽听任乃意說起定窯時如此神采奕奕又滔滔不絕的絕美模樣,心中不禁暗暗欽羨,這種對于美好事物的一流的鑒賞力,並不是天生就能有的。她淺笑開口道,「乃意,你懂得真多。」
任乃意笑答,「這些不過是閑時用來消遣的玩物,倒是你,自從你重新回到雲子愷宮中,咱們還沒能有時間坐著說說話,你好嗎?」
青芽點頭,答,「皇上極為信任我,比起在靖軍營中的日子,能夠像如今這樣活著,我已經十分感恩了。」
「如此甚好。」任乃意笑望著她,「最近可還日日看《史記》嗎?」
「不了,」青芽搖頭,有些羞赧地道,「最近皇上不知道從哪里得了一副前人的《洛神賦》真跡,每日一有時間便坐在桌案前臨摹描繪,我見那畫畫得格外精美有趣,想著皇上大約也喜歡曹子建的詩文,所以最近有時間都在看這些。」
任乃意听了她的話,有些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隨即笑道,「呵,被你說得我都自慚形穢了。我的興趣是這些空無一用的死物,青芽你卻不同,你有信仰,又聰明。真好。」
青芽不解,「我哪里有什麼信仰,每日能夠盡心伺候好皇上,盡量為皇上分憂,我就已經十分滿足了。」
任乃意點頭,「是啊。雲子愷就是你的信仰。你所有的努力和辛勞,都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不是嗎?」
青芽被任乃意如此直接地說出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不禁有些局促不安,目光有些閃爍地急急解釋道,「皇上是主,我是僕,我為他處處著想,原本就是我該做的。」
任乃意見她不願意承認,倒也不再勉強,笑望著點點頭,「是。青芽,你很好。真的很好。如果不是有雲子愷,我一定會竭力說服你留在我的身邊。」
青芽望著日光下顯得格外自在自然的任乃意,輕輕一笑,「不知道何時,我才能活得如你這般的自由閑適。」
任乃意笑而不答,將臉微微仰起,沐浴著四月格外燦爛的陽光,享受著生命在這一刻的自然和愜意。
青芽不禁被她迷人的姿態所傾倒,怔怔地看得出了神。
就連身為女子的她也漸漸開始發現任乃意的好。任乃意從來不炫耀自己的容貌,也從來不炫耀自己所看過的書,更從來不會炫耀自己所穿著的華美衣裙。
因為她什麼都擁有,所以她沒有自卑感。那些愛將這些終于掛在臉上口中的人,其實多半對于自身多有不滿,才會借著外物來裝點自己。
可是任乃意不需要。
與那些整日在雲子愷面前,賣弄自己良好出身和博學多識的官宦之女相比,青芽反而覺得任乃意其實才是真正的淑女。
「最近,王太後又開始為皇上張羅選妃的事宜,卻每每都被皇上駁了回來。」
任乃意听了青芽的話,轉頭,靜靜地凝視了她片刻,隨即便了然地笑著道,「青芽,這才是你今日來的真正目的吧?」
青芽垂頭不語,如同是默認了任乃意的話。
任乃意輕笑,問道,「只是,雲子愷是否立後納妃,豈是我可以決定的呢?」
「乃意,你不知道,自從不久前皇上答應了宇文玖割地賠款的條件之後,眾位大臣雖然嘴上不說,心中卻已經對皇上頗有微詞。皇上要是能夠答應選秀納妃,便能借著納妃重新得到朝中幾位重臣的信任和支持。這樣,皇上的帝位才能真正坐穩。」
任乃意听著青芽格外通透清楚的分析,笑望著她又道,「你希望我可以說服雲子愷納妃?」
青芽望著她,微微遲疑,最後還是點頭道,「是。乃意,你該知道,只要是你開口提的要求,皇上都不會忍心拒絕。」
「但他一定會惱我。」任乃意語氣有些慵懶地閑閑開口。
「不會的。皇上心中對你的疼惜超過你可以想象的程度,他根本不會舍得讓你有半分難過,又怎麼會惱你?」
任乃意目光淺淡地望著試圖說服自己的青芽,她心中越發覺得,眼前這個聰明卻有些自卑的女子,其實個性十分柔韌而堅強,又極為擅長察言觀色。
任乃意知道,青芽不會是池中之物。
「好。我便隨你進宮一趟。」良久之後,任乃意望著青芽淺淺開口道。
青芽欣喜萬分,拉起任乃意就要往外走。
任乃意不禁好笑,她連忙緩住青芽,然後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素青色便服,「青芽姑娘,總可以容我換身衣裳吧?」
青芽一听,頓時羞紅了臉,有些不好意思地連連道,「對,對。是我太心急了。」
半個時辰之後,任乃意隨著青芽來到雲國皇宮的時候,雲子愷正坐于書房之中與左右兩位丞相議事。听到青芽說任乃意來了,原本煩躁的心緒瞬間變得欣喜開懷。
他連忙讓青芽帶任乃意進書房。青芽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對面臉色微微陰沉的兩位丞相,有些不確定地小聲在雲子愷耳邊問道,「皇上,這恐怕不合規制……」
任乃意知道她在顧慮什麼,卻好不在意,淺笑開口道,「無妨,朕這書房極大,讓她進來坐著,外面天寒。」
青芽便轉身離去。
原本爭吵的不可開交的左右兩位丞相听了雲子愷的話,有些奇怪了望了眼書房外燦爛的春光,暗想,這四月的天氣哪里天寒?
正想著,他們便看到一個淺綠色的倩影緩緩從門外走進來。雲子愷看到淺笑盈盈的任乃意,唇邊隨即便泛起一絲寵溺的笑容,卻不與她說話,只是指了指一旁的小桌案,讓她自己尋樂子。
任乃意頷首,走到桌案前,看到上面正鋪著一卷《洛神賦圖》,畫卷之中,只見站在岸邊的曹植表情凝滯,一雙秋水望著遠方水波上的洛神,痴情向往。梳著高高的雲髻,被風而起的衣帶,給了水波上的洛神一股飄飄欲仙的來自天界之感。她欲去還留,顧盼之間,流露出傾慕之情。
任乃意被那畫中的繾綣情意所吸引,她隨手提起一旁的畫筆,便開始極為耐心的臨摹,這時耳邊忽然傳來左丞相李敬之低啞的聲音,「皇上,公主與靖國七皇子既然即將大婚,這正好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可以進一步緩和靖國與我雲國的關系啊,依老臣之見,這公主的嫁妝定要精心準備才好。」
右丞相司馬欽听了他的話,立即冷哼一聲,「文福公主乃我堂堂大雲國嫁公主,應該是他們靖人來主動與我們示好,何事變成我們雲國需要借由公主的嫁妝來討好靖人了?!」
「靖人的鐵騎兵士如何神勇,司馬丞相應該比在下更為清楚,若是不小心得罪了靖人,您的獨子司馬佑可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司馬欽,「我司馬家的孩子一片赤膽忠誠,只要能將靖人的鐵騎趕出雲國,死又有何懼?!總比那些貪生怕死,賣主求榮的鼠輩來得光彩!」
「司馬丞相這是要全雲國的百姓為你兒子陪葬?!」
「總比某些賣國求榮之人要強上數百倍!」司馬欽冷冷地駁斥李敬之。
雲子愷頭痛地扶額冷望著他們二人爭執不休,自從雲子愷下令割地賠款之後,這二人便時不時來他面前爭吵不休,一個主戰,一個主和。兩人都各持己見,絲毫不肯退讓。
雲子愷索性保持沉默任由他們去吵,他微微轉頭,目光望向一旁埋頭臨摹畫卷的任乃意。
這還是雲子愷第一次見到任乃意如此安靜穩妥地坐在自己的書房之中,輕軟烏亮的發絲被她用一支簡單的芙蓉玉簪松散地盤在腦後,偶爾有幾縷滑下來,閑閑地落在她白皙中迷人光澤的美麗臉頰旁,水眸輕垂,長而卷翹的睫毛時而忽閃,仿佛兩只翩然輕舞的蝴蝶,迷人而靈動。
一絲著迷的溫柔笑意緩緩從雲子愷的唇邊溢出,耳邊惱人的聲音也仿佛漸漸離他遠去,偌大的書房之中,仿佛只剩下他與任乃意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各坐一角,彼此做彼此手中的瑣事,可是心中卻又懷揣著一分隱秘的喜悅。
倏地,他從座椅上起身,抬眸輕掃了一眼李敬之和司馬欽,低聲開口道,「兩位丞相的意見,朕會仔細思量,你們跪安吧。」
兩個人于是不甚情願地跪安退出書房。
任乃意見他們離開,這才從畫卷上抬起頭,一只手閑閑地撐著腦袋,笑望著雲子愷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這里是菜市口呢。」
雲子愷失笑,就連一旁的青芽也被她任乃意的話逗得掩嘴輕笑。
他踱步走到任乃意身邊,看了一眼她臨摹的畫,臉上的笑意更甚,「若是顧愷之還活著,看到你將他的畫作臨摹成這般模樣,大約也是會被再次氣死的。」
任乃意卻不以為意,理直氣壯地回他道,「這才叫創作,你懂不懂?我要是畫得與他一樣,那我也能百世流芳了啊。」
雲子愷寵溺地戳了戳她的腦袋,「你呀,道理總是最多。」
任乃意笑睨他一眼,道,「誰說的。比起說道理,你那兩位老臣子可比我強多了,一套一套的。雲子愷,我可真佩服你,居然能忍他們這麼久,換了是我,耳朵里一定早就生繭了。」
「你如何知道我沒有生繭?如今我的听力都大不如從前了呢。」雲子愷與她玩笑道。
「那你決定要听他們的建議嗎?」任乃意望著他問道。
雲子愷走到她對面的花梨木椅上坐下,笑望著她,半真半假地問道,「你覺得呢?」
任乃意側頭看他,「你一個都不會听,你心中早有了主意。」
雲子愷笑問,「為何不听?若是不听,我又何必任由他們終日在我耳邊碎語不停?」
青芽也好奇地望著任乃意,她心中也對于雲子愷的行為覺得甚為不解。
「鷸蚌相爭咯。他們兩個人一人執掌朝中要事,一人掌管軍政大權,彼此牽制,互相爭斗,他們斗得越厲害,你的這張龍椅才能坐的越穩。」
雲子愷眼中泛著贊許的灼灼華光,「聰明,說得一點沒錯。」
任乃意笑,隨即想起自己此次進宮的目的,于是又娓娓開口道,「你想要坐穩帝位,光靠兩位丞相可不夠,朝中總還有一些表面看著恭謙,背後卻對你頗有微詞的大臣。遠的不說,就說之前的雲成帝,便是個最現成的例子。」
雲子愷心中已經隱約察覺到任乃意說這番話的用意,心中不禁對于任乃意的智慧和謀略再次暗暗贊嘆。
她若是個男子,又或者不幸成為他雲子愷的敵人,那該會是怎麼樣的光景。
雲子愷心中微有不悅,他知道此事必然是青芽央著任乃意來做的,心中不禁對青芽產生了幾分怒意,可是臉上卻神色未變,淡淡對任乃意道,「依你所見,朕該如何處理呢?」
這是雲子愷登基之後,頭一次在任乃意面前以「朕」自稱,任乃意听出他淺淡話語背後的怒氣,卻也不畏懼,直截了當地對著雲子愷道,「古往今來,皇帝納妃素來都是平衡皇家與臣子關系的最好方式。」
果然。她竟然是為了勸自己納妃才進宮來的,枉他還以為她是為了看自己而專程來的。雲子愷心中有氣,臉上的笑意也漸漸冷卻,望了一眼桌案前的那一卷《洛神賦》,又轉頭望著青芽,冷冷地開口道,「青芽,真沒想到,你一個不小心,竟然成了才高八斗的宋玉。」
青芽微微一怔,一時竟沒有听明白雲子愷話中的深意。
可是,任乃意卻將他的意思听得明明白白。雲子愷在隱諱地諷刺青芽的多管閑事。他之所以說青芽似宋玉,是因為宋玉所做的《高唐賦》中寫到這樣兩句︰「襄王有意,神女無夢。」
青芽特意求任乃意來勸雲子愷納妃,無非就是想要借著任乃意的口來提醒自己,任乃意的心中從來沒有他雲子愷的位置。無論他雲子愷多麼喜愛任乃意,她都不曾將自己放在心上。
所以,令雲子愷生氣的並不是任乃意,而是請任乃意來說服自己納妃的青芽。
雲子愷在怪責青芽的多管閑事。
任乃意沒想到雲子愷竟然將氣發到了一心維護他的青芽身上,她不禁開口為青芽解圍道,「雲子愷,你可不要小看了青芽,指不定,她有一日還真能成為才情高于你的女宋玉呢。到時候,她也寫個《高雲賦》,一樣流芳百世,你信不信?」
雲子愷听了任乃意的話,先是良久沉默,隨即又怔怔地凝著她,眼中又重新泛起陣陣柔意,微笑著對她道,「你啊,白長了一顆七竅玲瓏的心,專門用來氣我。」
他話語都已經說得如此隱諱,竟然還是分毫不差地被任乃意猜出其中的意思。若她是自己朝中的大臣,那他雲子愷豈不是完全被她看穿殆盡?
任乃意知道他消了氣,隨即打鐵趁熱笑道,「你就隨便納兩個妃子留在後宮中,這樣既能緩和與大臣的關系,又能不被你母後日日嘮叨,多好啊。再說了,只讓你納妃,又沒讓你對她們怎麼樣,你說是不是?」
雲子愷好氣又好笑地听著她嘴里那一套又一套的歪理。心想,他怎麼會鐘情于這樣一個讓他想愛而不得,卻怎麼也討厭不起來的女子呢?
每每作出的事,說出的話,都如此傷他的心,可是他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拒絕她一星半點。
雲子愷不禁有些負氣地對任乃意道,「你既然如此熱衷于為我納妃,那人選就由你替我挑選吧。」
任乃意一听,連忙擺手道,「別,我對于那些個官宦之女可是一點好感都沒有。讓我替你挑?保管一個都挑不出來。」
雲子愷听了她的話,心中更氣,似笑非笑地睨著她道,「連你都不喜歡,你覺得我會喜歡?」
「這可不一樣,男人看女人,跟女人看女人,能一樣嗎?」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青芽怯怯開口道,「皇上,不如讓太後為您挑選合適的妃嬪吧?」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任乃意連連點頭,故意文縐縐地玩笑著開腔道。
雲子愷淡淡望她一眼,終究還是拂不過她的意思,隨意朝著青芽揮了揮手臂,「讓內侍官挑選幾張朝中大臣家中的女眷畫像,送去給母後挑選吧。」
青芽一听,心中一喜,隨即便轉身往瑤華宮而去。
雲子愷轉頭望著淺笑盈盈的任乃意,沒好氣地道,「這回滿意了?」
任乃意朝著他呵呵一笑,隨即又想起宇文烈的事情,于是正了正神色,道,「雲子愷,你手下有多少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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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那章,俺素各種卡啊。自己也覺得寫得不盡如人意。今日很順,自己也覺得還不錯,希望各位親親看得開心。俺會多多存稿。等存夠稿,會重新開始萬更。但是俺每天五千字是一定會保質保量地完成滴。請大家繼續支持夢曉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