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失•莫忘 第四章 非天命死生難測,散鴛鴦釵頭鳳折

作者 ︰  靈月

一載淒涼孤苦,而秋傷寒依舊,細數玉階枯葉落,淚眼y 傾訴,只待朝與暮。

猶憶秋千垂擺,折枝待訴衷腸,奈何孤夜話淒涼,落紅亂眼過,身單衣正薄。

正當眾人為秋雪與鳴鸞的比試喝彩之際,一門人報來︰「門外有一位東瀛武士求見。」杜鵬羽听罷,心想︰「這東瀛一向忌憚中原的武學,據說他們也創了一套詭異的武功,又乘中原危機之時來求見,看來是想乘火打劫了。不過我倒想會會這門功夫。」

而在門外,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仗刀而立,那刀及其細長,眉間隱約間透著些殺氣卻又有些得意之s 。最顯眼的是他胸前的一瓣櫻花,頭發扎著豎起,穿著木屐,見到面前的杜鵬羽,微微笑道︰「杜掌門,別來無恙啊?」

杜鵬羽听後甚是奇怪,于是便問道︰「我與閣下可曾相識?」那男子哈哈大笑,頓時周圍的樹葉刷刷卷起,鳥雀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幾個年紀小的弟子都忍收不住捂起了耳朵,之後說道︰「杜大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待我提醒一下你——」話未說完,杜鵬羽只覺眼前一亮,那男子的長刀已刺向他的手臂,而杜鵬羽也並非等閑之人,說時遲那時快,他已舉劍擋住了攻勢。

杜鵬羽見此人攻勢凌厲,忽然想起去年帶秋雪到滄浪派時的插曲,心想原來眼前之人正是當年的敵手,杜鵬羽眉毛緊縮,雙劍交接在一處,說道︰「原來是你!」

那東瀛人笑道︰「杜掌門果然記得在下,在下東瀛天字派刀客——宮本一郎。早聞滄浪派乃中原第一大派,今r 特請杜掌門賜教!」于是雙劍交接而過,兩人同時向後退了幾步。

杜鵬羽見此人果然來者不善卻又見武林大會召開在即,實不願惹什麼紛爭,于是婉言拒絕道︰「早聞東瀛天字派武學出神入化,今r 一見果然非同凡響,但自古中原武學之道一向以和為貴,先生又何必咄咄逼人?若是兩派以口頭切磋武學,杜某定當樂意奉陪。」

宮本見其神s 恍惚,似乎心中卻有眷戀,無心一戰,便冷笑道︰「口頭切磋又如何能分個高下?還是接招吧!」

那宮本著實是個怪脾氣,話沒說完便又急著切磋,又是拔刀刺來,杜鵬羽只得接招,不禁也微微怒道︰「閣下好生無禮,何必咄咄逼人,既是這樣,休怪杜某我不客氣了!」

宮本聞言,哈哈大笑道︰「在下等的就是掌門這句話,宮本無心爭名奪利,但是今r 一戰,已是在所難免。」說吧二人在刀光劍影之間縱橫跳躍,劍光所到之處無不是飛葉卷地,而且都已刺碎。杜鵬羽此時也越斗越酣,使了招「嫦娥折桂」,封住了宮本的攻勢,忽見宮本向後一退,持刀向下擺著,雙腳挪步,忽而騰空旋轉,瞬時從他衣衫里飛出許多櫻花,之間亂花迷離,夾雜著風一股涌來,宮本從他頭頂掠過,杜鵬羽將劍直刺,櫻花全粘在他的劍上,只輕輕一抖,櫻花便飄飄而落。

就在杜鵬羽迷離之際,只听得秋雪一聲大喊︰「師父小心!」杜鵬羽轉身猛見宮本在空中瞬時停住,瞬時倒飛從身後刺來。這一招仿佛是整個人停在空中又使自己轉變方向,全然是不可思議之事,杜鵬羽始料未及宮本竟還有這一招,而此時也來不及抵擋,更令他想不到的是,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個黃衣姑娘擋在他的面前——正是程秋雪!

也許世事果真是有如此多的巧合,當刀觸及秋雪眉際之時,一顆飛石掠過,打在了宮本的刀上。所有發生的一瞬來不及每一個人的思考,而就在所有人都在思考的一瞬一個少年從空中落下,輕靈地落在地面,對著宮本,其眼神仇怨無比,兩道劍眉豎著,穿得衣衫襤褸。

秋雪看著那個背影,忽然心頭涌起一陣暖流,她慢慢向前走去,前面的人影一動不動依舊看著宮本,手里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劍,微微顫抖。

「破曉,是你嗎?」秋雪月兌口而出問了出來。

站在一旁的鳴鸞听見秋雪的問話,看著那個衣衫襤褸仿佛乞丐一樣的男孩子,雖然看不見他的正面,但從背影來看顯得那麼單薄,卻又是讓人聯想到了堅強,于是一句話也不說等待著下一幕的發生,而所有人的想法此刻大概是和鳴鸞一樣的。

男孩子慢慢回過頭來,大大的眼楮閃爍著燦爛的光芒,他咬了咬嘴角,輕輕笑道︰「臭姐姐,找的你好苦。」

此人正是林破曉,秋雪當即跑了過去,仿佛早已忘了剛才九死一生的事。

一年多的未曾相見,秋雪感受到了與滄浪派與眾不同的溫暖,此刻她終于有了一個自己的親人,他冒著千山萬水尋找而來,這份手足之情,與血肉同胞又有何異?

她面對著破曉,笑盈盈地模著他的頭,說道︰「我的破曉弟弟長大了,都比我高了,瞧你這樣子,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破曉見到秋雪,早已是十分激動,但他還是強忍住淚水,淡淡一笑︰「只要見到秋雪姐姐,再多的苦我也不怕!」他頓了頓,吸了口氣,隨後對秋雪說道,「秋雪姐姐,你先退開,待弟弟為你討回公道。」

他說話時的眼神已和宮本死死地對上。在一旁的杜鵬羽仿佛剛從驚訝中恢復開來,望著眼前這個不曾相識的少年,心里也有了幾分猜測,暗想道︰「莫非他就是師父領去的那個男孩?」

宮本此時大笑道︰「r 臭未干的小毛孩還敢在這里撒野?」

破曉用劍指著宮本道︰「一個大人無緣無故去傷害一個孩子,好不羞。虧你還是一個闖蕩江湖的人,一點人x ng都沒有,要這麼強的武藝有何用?」

宮本一听,仿佛一根肉刺扎在心里,頓時惱羞成怒,渾身發抖,要知對于東瀛武士而言尊嚴比其x ng命還重要,而在被一個毛頭小子瞧不起的情形下尤為如此,宮本紅著眼拔刀而來,破曉一見,心里對于其武功也沒有個底,但是如今他初涉江湖不好好試一下自己的本事也是不行的,便也叫道︰「傷我姐姐,和你拼了。」

于是破曉一個翻身,倒掛而去,頓時挺劍刺過,與宮本的刀擋在一起,又迅速抽劍劈下,所使正是滄浪劍法。

宮本笑道︰「小子有一手……」話未說完,卻只不見破曉人影,突然感覺大事不妙,就在思量之間,他的臉s 白了幾分,急忙回頭一看,果見破曉從身後刺來,堪堪順勢擋住,若是再晚一步,恐已身首異處。

宮本此時站在原地,已驚得說不出話來,一臉茫然地看著破曉,慢慢走上前去,苦笑道︰「你怎麼會‘燕返’?莫非你也是東瀛人士?」

破曉收起劍緩緩道︰「哦……原來這一招是叫‘燕返’。我可不是什麼東瀛啊哪里的外來武士,跟你祖宗十八代都湊不到一塊去,剛才你不是使過一次麼?羨慕想學的話可以拜我為師,我就收了你吧。」

破曉此言一出,鳴鸞和杜宇軒幾人早已在偷著笑,破曉卻不顧其他人比劃著劍,自言自語道︰「那一招應該這樣……還是這樣……?難學的很。」

而杜鵬羽和宮本不禁一震,宮本原只y 和杜鵬羽一較高下,不曾想來了個攪事的,而且將這件事攪得已經是外焦里女敕,現在又突然興致大發,對破曉道︰「來,我們再打。」

破曉說道︰「打是可以,不過你要向秋雪姐姐道歉。」宮本一听,心想沒想到竟被這個小孩威脅,但東瀛刀客一向以武士道為旨,之前差點傷了秋雪也著實有些過意不去。正在猶豫之際,一旁的鳴鸞也帶頭喊道︰「快道歉啊!」其余一些年紀較小的弟子也紛紛在一旁應和著。

宮本原想有人與他較量,反而受到一群小孩的制約,早已無地自容,想也罷了罷了,就走向秋雪說道︰「小姑娘,對不住了。」說完頭重重一低,作為最真摯的歉意。又對破曉道︰「現在我們可以再比一次了吧?」

破曉剛想說話,便突然噴了口血,從身後看去,一根銀針插在他背後,隨即倒了下去,臉s 蒼白,宮本只見一個黑衣人掠過,喝道︰「卑鄙小人別走!」他轉身對眾人喊道︰「他中了毒,你們小心照顧,我去去就回。」于是追了上去。

秋雪也急忙跑向破曉,破曉朦朧間暈了過去,只覺得昏天黑地,頭疼無比。

待破曉醒來之時,他已躺在一張床上,秋雪在一旁焦急地守著,見破曉醒來,已是激動萬分,眼眸里含著淚珠,一滴滴晶瑩地滴下來,打在破曉的臉上,臉上帶著燦爛的微笑。她雖然在滄浪派練功一年,但是對毒物知之甚少,尤其是從來沒有真正實戰過,因此此時的她就像是當年的小女孩什麼都不懂一般,只怕破曉身染奇毒。

破曉也微微一笑,隨後問道︰「我剛才是怎麼了?頭好疼呀!」秋雪卻是似怒非怒道︰「你呀,只顧前面,被人暗算都不知道,師父正在調查呢,一年了,還是這麼讓人c o心……」說到此處,秋雪已是哽咽住了。

破曉一見,急忙安慰道︰「我這不是沒事了麼,秋雪姐姐,我好想你呀,你過得還好嗎?」

秋雪模著破曉的頭道︰「我呀,在這里很好,只是放心不下你,對了,你不是被一個老爺爺帶去了麼?剛才見你武藝,好像很厲害呀。」

破曉笑了笑︰「要是真和那人打呀,我真打不過,那‘燕返’我也是照著亂打,可不正宗,他被我唬住了。」

秋雪責備道︰「明知打不過還去拼命,真有個好歹怎麼辦,現在還是做事不計後果。」破曉無所謂地枕著手道︰「反正誰欺負你我就和誰沒完。」秋雪听後,也不知是該罵他還是撫慰他,看見他似乎比小時候多了幾分超月兌,也不知是好是壞,尤其對于他的經歷,秋雪也是很想好好探究一番,此時在她的心里似乎是和破曉較上了勁,破曉也看出了秋雪的心思,于是說道︰「好姐姐,你是不是想听听我這幾年做了什麼壞事了?」

秋雪裝作無所謂的樣子道︰「少打啞謎,你愛說不說!」破曉笑著搖了搖頭,道出了一年多來的故事。

破曉在洞中修煉一年有余,已覺壁上武功大意揣摩得差不多了,而輕功踏雪尋梅更是愈發熟練,只因要每天到崖頂采野果,不知不覺之間覺得渾身有力,丹田之處一股暖流席卷而來,這也算是他一年以來最自豪的一件事情,也許和他小時候的夢想有關,他從來都希望能z y u地飛在天上,無拘無束,不受任何束縛,而在隱隱約約之間,他沒有發現隨著自己輕功的不斷進步,對于看清對手的套路也很有幫助。

這些年來他唯一弄不透的也就是那本《太乙真經》,破曉在山洞里待得膩了,覺得也是出去的時候,心想︰「這書難懂的很,以後再看也不遲,還是找秋雪姐姐吧,我好生掛念她。」破曉本應在此再練上一年,到時自可功成身退,但他心中掛念秋雪得緊,也無心思再練,匆忙之中便踏上行程,正值ch n暖花開之際。

破曉獨自走在江南鬧市之中,此時政權大已穩固,百姓也開始安居下來。只有他穿著一件多年未換的衣服,身上早已覺得越發的緊了,小時候的衣服都是爹娘幫自己縫補,後來母親去世後便是秋雪代勞,如今他孤身一人也只好將就。他向周圍的乞丐打听臨安的路途,有些乞丐見他的神s 很是提防,破曉便裝樣子恐嚇道︰「你們認識辛貧樂否?」

乞丐急忙在地上畫出了詳細的路線圖,恭恭敬敬離開,並且贈送了一套衣服。

如此待遇,只怕是皇帝來了這些乞丐都不會這般待他。

行至中途,忽然一聲呵罵傳來︰「死算命的,敢咒我家人,簡直不要命了,今天我不好好收拾你你是不長記x ng了。你知道我是誰不?本公子好心前來算命大家意思意思不就得了?你媽媽的還給老子烏鴉嘴,你要多少錢公子我又不是給不起,你要多少錢公子都會給你,你磨磨唧唧結果敢咒本公子我,公子問候你祖宗!公子問候你祖宗十八代!公子給你臉你不要臉,得罪公子我你算是完蛋了!」

破曉見一穿綾羅綢緞之人正對一個瞎了眼楮的算命先生長篇大論「公子來公子去地長篇大論般的吵嚷,只見那算命先生只是手持羽扇,正襟危坐,對喝罵之聲充耳不聞,這時那公子反而更是惱怒,于是捋起袖子一把掀起桌子,已經進入了癲狂的狀態。

那道士倒也不惱,只是含笑道︰「快回去見你家人最後一面吧。」

那公子一听更是氣惱,舉起拳頭便打,他剛一抬起手臂,便正巧打在一位老婦人身上,那公子吼了一聲,一腳踢開婦人,那婦人似乎礙于那位公子的身份只是隱忍哭泣,周圍的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那公子呸了一聲,罵道︰「活該。」

破曉一听,頓時心生惱怒,對著他掄起的拳頭彈出一顆石子,只听得「哎喲一聲」,那公子的手即刻腫了起來,他眼楮里像是飽含淚水,回頭罵道︰「是誰?有種的話就現身,讓爺爺我好好收拾你!」突然又是一顆石子打過,打在他的臉上,只听得周圍喝彩聲一片。

就在破曉還y 收拾他時,只听得有人報道︰「公子,不好了,老爺夫人不行了。」那人一听,臉s 白了許多,急忙躲開人群,捂著臉氣哄哄的往周圍一瞧,指著算命的道︰「你……你有種!待我家人痊愈我定要將你碎尸萬段,也不想想知府是我家的娘舅!」說罷只听見一位賣白菜的大叔喊道︰「公子別生氣了,快回去準備後事吧。」

此言一出,附和聲皆起,那公子狼狽地喊道︰「算你們有種!」于是急忙奔了回去。

周圍人群漸漸散去。破曉也正想動身,只听見後面有人說道︰「小小年紀武功不錯,可是去臨安找你親人?」

破曉一听當即定住,回頭道︰「你可是與我講話。」

那算命的笑道︰「我說的話只有當事者才懂,如果少俠信得過瞎子的話,不如讓我替你算上一卦。」

破曉本也不信江湖術士之言,但見他算得挺準。倒也興致盎然,去听听他有何高見。

算命的問道︰「不知可要我算什麼?」

破曉想了想,說道︰「你既能算,何不能猜到我想問你什麼?」

那算命的听後哈哈大笑︰「看來你是刁難瞎子我了,不曾想瞎子我此生最後一位客人倒也不是常人,也不枉此生了。既是這樣,瞎子我便告訴你,你要找的人現下里很好,但一個月內會有血光之災,至于你,你將會命途坎坷,顛沛流離,卻又有逢凶化吉之象,送你一句話︰‘世間蒼蒼茫茫,有緣知己獨守劍旁,離合無常終是虛話,千山萬水浪跡天涯,至愛至親,一生牽掛,正邪如何,付之一笑,獨來獨往,何處是家。’」

破曉只听懂前半句,後半句自是不懂,問道︰「至親至愛?」

瞎子微微笑道︰「至親乃你所尋之人,而至愛則是你一生命途的轉變,你會為之傾世,我可美其名曰︰情傾天下。」

破曉問道︰「若是我人生早已知曉,那活著又有何益,將來怎能事事如你所料?」

那瞎子笑道︰「非也非也,這並非你未來,而是你的x ng格,從你剛才行事和語言我便知曉你孤僻不入群,用一個傲字形容你並無不過之處。你又對事事質疑,可見你不隨大流,從你慌張之態便見你所尋之人乃你至親,且可見你專情,但世事總會離合無常。至于後面乃瞎子我的直覺,信不信自是你去試驗。你無父無母,就連我也算不出你的身世為何,只怕天下間也無人知曉了,這也注定了沒人能決變你的命,由你而非由天。」

破曉听後,心想此人所言倒挺似自己,至于後面則不以為然,正想對他表示感謝之時,只覺一陣寒風掠過,那算命的瞑目不語,破曉還想問他究竟是如何得知之時,只見一根銀針插在他頭上,仔細看去已經氣絕,而其神態卻是淡雅如常。

破曉回想剛才「最後」一詞,不禁毛骨悚然︰「原來他早已算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卻和我講話之時又是如此閑適從容,這等胸懷,何人能有。」他隨即轉念,身子回望四周,怒道︰「究竟是誰在暗箭傷人!算什麼好漢?」

只听一聲ji n笑傳來,卻是一位女子的聲音︰「小童口氣不小,倒是別把自己高估了,我本一女子,自不是什麼好漢,這瞎子所積口怨太重,知道太多,我不殺他,別人也會殺他,我倒讓他死了個痛快,他該感謝我才是。」

破曉听後,撿起石子便彈了出去,正是循那聲音傳來的地方sh 出,那女子驚呼一聲,喝道︰「小子,你作死麼?」于是又是一根銀針飛過,破曉早有準備,轉身躲了過去,不遠處傳來聲音道︰「小子,今天饒了你,下回別再讓我見到你。」

破曉見那算命的倒也是一位看破生死處之泰然的人物,甚是敬佩,于是便將他埋了,此時忽然從他身上掉出一本書,同時掉下來的還有一張紙,上面寫道︰「瞎子自忖不久于人世,恨一生五行術數本領不得傳于後人,故托與君,望好生習之,必有補益。此書可謂之《非天命》」破曉本對此無十分興趣,但一想如此後繼無人倒也是讓瞎子不能瞑目,于是收了,以後代交給他人。

自從瞎子的謎語在破曉心中種下之後,便偶然間會去思忖究竟何意,但想來也並無用處,于是循著四處的風光走向臨安,漸漸的也就忘了算命一事,他的想法也終于「重歸正途」。

江南水鄉的美是美不勝收的美,坐著小船慢慢游蕩在山水之間,破曉時而也會感嘆何時能夠有一個人陪伴與自己通覽天下美景,一起走,一起看,將這片荼蘼,開到心里的最深處。

搖船的是一位小姑娘,穿著一身花格子衣服,淡淡的眉眼間閃爍著大大的眼楮,破曉一路和她相談甚歡,從談話中得知,她的名字叫蕊兒,從小和爺爺相依為命,靠著劃船為生。

「小哥哥,臨安路途遙遠,你當真是要一個人去嗎?」蕊兒用帶著清脆的聲音問道。

破曉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對呀,我要去那里找我的姐姐,雖然不知道有多遠,我也從沒去過,不過我無家可歸,只好去臨安啦。」

蕊兒羨慕地看向破曉,說道︰「你倒也好,還有個姐姐,不像我只有孤身一人,從小連玩的朋友都沒有。」

破曉對蕊兒心里的一絲苦楚是很有感觸的,于是便安慰道︰「蕊兒妹妹,等我找到了姐姐,一定會回來看你,好麼?」

蕊兒聞言,開心的點了點頭,只怕破曉是她從小到大唯一的朋友。

破曉站起身來,將蕊兒的船槳奪過,說道︰「你也累了,讓我來劃吧。」

蕊兒笑著點了點頭,只覺得破曉的眼楮里有著讓她無法抗拒的光彩,她坐在船頭,看見溫暖的陽光灑在破曉的身上,她輕輕哼起了歌,聲音越發的嘹亮︰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

r r 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定不負,

相思意。」

破曉只覺歌聲余音裊裊,回蕩在自己耳邊,回頭問蕊兒道︰「這首歌是誰教你的?」

蕊兒道︰「自然是爺爺教的,每當他唱起這首歌時他都會哭,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哭,也許這是他和我n in i的故事,但是他從來也不說,而且……我其實不是爺爺的親骨肉,n in i在很年輕很漂亮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我很舍不得爺爺。」

「我想,那一定是一段很美很美的故事,能讓一位花甲老人回憶的女子,一定是很美很美,很溫柔很溫柔。」破曉凝望遠方,艷羨贊道。

「但是爺爺時常說,這輩子,他真真切切負了她。」

破曉嘆道︰「過往的是是非非,不是我們能夠評判的,他們會有好多好多故事,獨自埋在自己的心里,就像是心里的一道疤,哪一天念了,就把傷口撕裂,再看一遍,再痛一遍,才知道自己是真真切切活過,愛過。」

蕊兒好奇地盯著破曉,說道︰「破曉哥哥,你怎麼懂這麼多。」

破曉急忙搖手道︰「沒有,沒有,我胡說的,你莫當真了。」

他就差點說出,自己在習武之時,也會偷偷溜出去茶館偷听幾段話本,于是唐明皇,楊貴妃,王昭君的故事耳熟能詳,以至于他把看客說的話都記在了心里。

船槳幽幽,汩汩水聲彌漫在兩人的心間,清清淺淺,氤氳著人世間萍水相逢處的一份閑適與靜謐,破曉望向不遠處的河岸,ch n風微醺,竟有些不舍與留戀,徘徊在心頭的最深處。

原來,哪怕相處只有須臾,只要用心去交流,定是讓你無法釋懷。

踏上河岸,破曉就向蕊兒辭行,並且將一錠銀子偷偷塞在了蕊兒的船上,那錠銀子本是他在算命處的囂張公子那里偷的,他不知這樣做對不對,但是他此刻只是希望,如果要有懲罰,就將報應全報在他身上便是了。

蕊兒依依不舍地和他惜別,而蕊兒的爺爺也走了過來,等她一起回去,那是一位飽經風霜的老者,而眼楮里卻依舊那般清澈透明,只是歲月的痕跡毫不留情地揮霍而過。

破曉和蕊兒爺爺擦肩而過的霎那,忽然他心里冰涼,那是怎樣的一股真氣,氤氳四方,他四處張望,只有那張微笑的慈祥的老者,破曉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于是也不再多問。

蕊兒柔聲道︰「破曉哥哥,你這就走了,路上一路保重,這是我家做得飯團,可好吃了,你路上帶著些,別餓著。」

破曉看著蕊兒的眼楮,就如這處水鄉的河水,不沾染一絲濁氣,他點了點頭,接過包裹,下定了決心回過頭去,揮手告辭,他听見了她爺爺和她一起劃船的聲音,也知道蕊兒爺爺沒有告訴蕊兒那些秘密的原因,前人承受的痛,再交由後人,未免過于奢侈了些。只要那些人平安,有些痛苦,是可以一個人獨自承受的,破曉慢慢懂得了這些道理。

而也許在兩人心中明了,這一見,或許已經是永訣。破曉最後一次來到這里的時候,蕊兒和他爺爺已經不在,破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看見滿城縞素,萬里哀哭,流水干涸處,遍地都是尸首。

破曉就此直向那臨安走去,江南地平而多河,流域縱橫,若無輕功,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直到自己行了一月須臾,到了紹興,已經離臨安城不遠。

行至一處府園,破曉聞到百花的香氣,頓時為之神迷,他停下腳步,看到匾額上寫著「沈園」。

他心想如此美景若是不好好欣賞一番著實可惜,只是擅自闖入未免過于唐突,正想用輕功飛檐粗略欣賞一下之際,卻听到身後的腳步聲,于是急忙裝作一個普通的路人駐足欣賞。

走來的是一位書生,帶著書卷氣息卻是神情毅然,他笑起來的樣子倒是好看,對林破曉說道︰「小兄弟,是否想進沈園一觀?」

破曉一听,正和他的心意,于是急忙點頭,但又問道︰「這園子是你的嗎?」

書生嘴角微微一笑,道︰「在下姓陸。」

破曉「哦」了一聲,書生正在以為破曉領會其意的時候,破曉又說道︰「這園子是姓沈家的,難不成你是他們家人?」

書生︰「……」隨後微微笑道︰「你不進我可進去了。」說罷便掀起園門的柳枝,走了進去。

破曉急忙跟上前去,見到園內花木扶疏,石山聳翠,曲徑通幽,點點的粼光搖曳在湖面zh ngy ng,望向遠處的長亭柳岸,慵懶得讓人心醉神迷,如夢似幻,陸書生走得很慢,破曉也只好跟在身後耐心地欣賞風景,但他更喜歡欣賞陸書生的神s 。

他手指輕輕拂過這里的每一塊石頭,攀著每一處的花草樹木,仿佛是多年未見的故人,一一噓寒問暖,他的眼中滿懷柔情,一步一寸處落下了絲絲柳絮。

「這里,你很久沒來了?」破曉還是打破了他的思憶問了出來。

陸書生點頭道︰「五年有余了吧,想不到我此番落第歸來,這處的光景,倒是一樣的美好。」

原來他是一位落第的書生,卻又如何不感懷傷事呢?

就在破曉想要安慰他的時候,卻看見他突然停住了腳步,迎面而來的是一位雍容華貴的女子,頭上的那支鳳釵,迎風搖墜。在這乍暖還寒的ch nr ,她依然披著貂裘,神情卻顯得很憔悴。

「你……」陸書生站了半天,沒有說出來一句話。

那女子像是淚眼盈盈,猶如見到了一位久別的故人,這場相遇,來得過于突兀,突兀得讓人不知所措,心中一片迷糊。

「務觀……這些年來,過得可好?」女子最先開了口。

「務觀?」破曉心想,「這就是書生的名字了。」他自覺自己站在這里過于礙事,于是很自覺地離開,走向遠處的涼亭,涼亭之上,一位錦衣公子在石桌上擺滿了食物,遙遙看向這邊的兩人。

陸書生輕笑道︰「好,如何不好,我陸游一生已是如此,母親與我作對,我卻不得不迎合她,我自視才高,卻落了個毀卷落第的下場,好……當真是好的很!」

女子聞言,身子輕輕一顫,呆呆看著他,忽然捂起嘴巴,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陸游剛y 上前,卻見到一位男子跑來,關切地握住她的手,問道︰「婉兒,你的病怎麼又犯了?好些了沒?」

婉兒?可曾記,當年如此叫你的人,正站在你的面前。曾經,你是我的,如今,我是你的。

男子抬起頭來,正對著陸游的臉,仿佛是兩道閃電交錯,他的思想瞬時停住,卻听見叫婉兒的女子抬起頭來,抓住他的手,道︰「夫君,這里風大了些,我們回去吧。」

「夫君……」那一聲,足以讓他致命。

男子將她擁在懷里,向呆住的陸游作了個揖,轉身回去,她亦是恭敬地點了點頭,目光和他交錯,轉身,任由他擁著,避過了寒風,卻墮入了萬劫不復的情海。

望著遠去的背影,陸游猶如石像一般站在那里,然後苦笑一聲,一步一搖地走向一個偏僻的角落。

可曾記,你我執手相看,共望這一片荼蘼,你如花美眷,我陪你度過這似水流年。

可曾記,你我舉案齊眉,同賞那一抹風月,你溫婉賢惠,我為你放棄那江山一片。

可曾記,那如惡的東風,吹散月老的紅線,你淚眼哀哭,我卻選擇了孝道的教言。

她本是才貌無雙,是他的表妹,與他青梅竹馬後終于成就一段良緣,她為他磨墨作詩,他為她拋棄了金榜題名,只為有她,任是萬千功名,都不足以將他拉攏了去。

只可惜他的母親甚是不滿,只可惜那妙因師太一語誤人,他和她終于分別,世上最深的痛,便是自己的生母以死相逼,要讓他與最愛的人決裂。

這是如何才能完成的一種選擇,他的血淚早已流盡,是她,笑著輕輕將那只鳳釵戴在頭上,輕輕分開了他的手,幫他完成了這個艱難的決定。

她說︰「母恩如山重,夫君且盡孝道,婉兒將戴一世鳳釵,還你一世柔情,這一世,我最愛的,唯有你,務觀。」

她最終又嫁給了趙士程,也唯有此人不會嫌棄于她,但她深知,她負了另一個男人一世。世上已無唐婉,有的只是那個心中念著務觀卻枕在他人懷中的趙夫人。

至此,世間也已沒有陸游,只有那個將自己放逐到無盡的苦海,永無歸途的陸放翁,從此以後,他r r 苦讀,一心追求于功名,兒女情長于他而言,不過笑話。

既然你們都希望我成為那樣的人,那好,我做給你看,我給你們所想要的,然後,我與你們再無瓜葛,永無牽連。

後來,他落第了,卻只是覺得遺憾,于他而言,此刻最受打擊的,該是家中的母親,他已經做到最好,此後與他無關,他沒有辦法不去恨她,卻也沒有辦法去懲罰她,他就被夾在愛與恨的邊緣,一不小心便會粉身碎骨。

陸游的思緒越發濃重,望著她的紅袖中縴縴玉手,他輕執無數,每一次都是不忍放開,曾經的美好已經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他所能做的,僅僅是旁觀,同一種幸福被另一個男人所享,這是誰都無法忍受的傷痛。

他走向放著文房四寶的石桌,執起毛筆,對著粉壁,揮毫而就︰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ch ns 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ch n依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破曉看著陸游單薄的背影,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他還是走向了趙士程夫婦,他感念陸游帶他進來的那一份恩德,也想問一問這個世間,是否只剩下決絕。

「他的那位小兄弟又來了,你還是去和他說明白吧……事到如今,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都會接受。」趙士程看向唐婉,眼里明顯帶著不舍,卻又是如此坦然。

唐婉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手,道︰「等我回來。」

林破曉看著她,坐在石凳上,直接說道︰「你忍心讓他一個人傷心嗎?」

唐婉見他年紀甚小,卻突然來了這樣一句話,不禁也覺得好笑,只是看了他一眼,將一枝桃花折下,遞給破曉,說道︰「你還能將它接回原位嗎?」

破曉不屑說道︰「這一套我見多了,我只是覺得,感情一事,不是任何東西都能比擬的,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有可能,還能回到當初嗎?」

唐婉輕輕咳了一聲,破曉急忙上前攙扶,唐婉搖了搖手,示意沒事,繼續說道︰「我只知道,一切都不回去,她的母親不會容我,他也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而我……」她看了一眼趙士程的背影,「而我也有了丈夫,我怎能再拋下他?」

「你愛你丈夫嗎?」

「我至始至終,愛的僅有一人。」

「既然這樣,為什麼你們不選擇一起面對,一起斗爭,非要分開你們才會安心,才會覺得是最好的結局嗎?」破曉搖著頭,仿佛看不懂這一對的決心。

唐婉苦笑道︰「當年我要是像你這般想便是好了,只是我們有太多太多的顧慮,來不及想太多,況且我也不知道,如何去改變一顆頑固的心,我只是希望,我愛的人安好。」

「哪怕是你自己身處火海?」

「正是如此。」

破曉轉念又問道︰「可你覺得……他幸福嗎?他安好嗎?」

唐婉搖了搖頭,說道︰「我曾經想,若是在他身邊,他將會更不好。只是……只是我現在才明白,如果兩個人不分開,那麼一切都好。我只是,明白太晚了……」

破曉黯然,終于對唐婉說道︰「那你回到他身邊,好麼?」

唐婉輕柔地搖了搖頭,一顆珍珠般的眼淚從她眼楮里落下,只是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我希望這份痛苦只在我們兩人心里承受,陪他一起痛苦,才是我的幸福。我不想讓不相關的人介入我們的痛苦中,所以,我選擇依舊不變。」

破曉似懂非懂,望向她離去的背影,輕輕念道︰「多加保重。」

第二年ch n天,抱著一種莫名的憧憬,她再一次來到沈園,徘徊在曲徑回廊之間,忽然瞥見牆壁上那依稀蒼勁而又悲涼的題詞,反復吟誦,不由得淚流滿面,心ch o起伏,縴縴玉手執起毛筆,每一滴眼淚化作一句絕唱︰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干,淚痕殘,y 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長似秋千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幾年後,一縷芳魂逝去,追隨至生命里最牽掛的人身邊。

她或許會化為蝴蝶,翩躚在他的肩膀上,或許會化作一滴筆墨,融入他的心間,也或許她靜靜守在奈何橋邊,待續前緣。

多年以後,破曉見到了那位妙因師太,那是一位垂垂老矣的婦人,看不出一絲的佛x ng,只是想不通,正是這樣一張嘴里說出來的箴言,竟真的被相信了。那是在她臨終的時刻,破曉問她,是否活生生拆散了一段姻緣。

她只是思量半晌,含糊說道︰「我拆散的,是誰家的姻緣,少俠告訴于我,讓我瞑目……」

破曉哭笑不得,不禁感嘆,原來在她生命里,那對散去的魂魄,不過是她生命里毫無回憶的片段,只是信口雌黃下無意留下的一段罪孽,兩個一生都在悲痛的人,于她而言,不過是臨死前的一段迷惑罷了。

破曉沒有告訴她最後的答案,她也心安理得地閉目長逝。

在月光下,破曉看見他們一對,執手與自己揮別,離開這個紛擾的塵世,走進了一扇門,唯有兩只蝴蝶翩翩,隨後飛向黑夜的盡頭。而在此瞬,一只飛蛾飛過燭火,盤旋片刻,撲入火苗里。

林破曉告別陸游,沒有告訴他唐婉所說的那些話,只是告訴他,那只鳳釵,是她一生的根。

他婉拒了陸游的馬車,繼續向臨安走去,他想看一看,這些繁華塵囂之中,還有多少令人唏噓的過往與不堪回首的記憶,往事隨風而逝,能記住的只有本人而已,他不願自己走向與他們同樣的命途,卻也不知道自己的命格,究竟是定在了哪里。

來到臨安腳下,破曉仿佛聞見了西子湖畔繾綣旖旎的一抹芳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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