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擴離開雄州去燕京勸降,整整七天過去了,沒有任何消息傳來。童貫心緒煩亂,坐立不安。這天一早,他派人通知趙良嗣,前來宣撫司議事。
趙良嗣接到命令後,立刻趕往宣撫司府衙。一路上,心情十分郁悶。這次馬擴去燕京勸降,是他建議的。萬一馬擴也被耶律淳斬殺,這責任恐怕要由自己來承擔。以後,童太師還會采納自己的建議嗎?趙良嗣越想越後悔。
一見面,童貫就說︰「良嗣,我看馬擴這次凶多吉少。那耶律淳已經斬殺我三人了,他能唯獨放過馬擴?不該派馬擴去燕京。」
趙良嗣表情苦澀,無言以對。忽然他想起知州和詵,便說道︰「太師,和知州這幾天沒收到蠟丸密信?那說明,馬擴還活著。如果被斬殺的話,肯定會傳來消息的。」
話音剛落,和詵匆匆忙忙走進來。他一臉緊張,手里拿著一個蠟丸密信。
「太師,燕京有消息傳來,您看,馬擴被軟禁起來了。」
童貫接過密信看了看,又交給趙良嗣。趙良嗣反復看了好幾遍,抬頭問道︰「和大人,這消息可靠嗎?」
「趙大人放心,這消息絕對可靠。」和詵肯定地說。
童貫站起來,倒背雙手,來回踱步。他在考慮是否該下令出兵。屋里一片肅靜。趙良嗣與和詵默默地看著童貫。
「看來不出兵不行了。只有出兵,或許才能救馬擴一命。」童貫停下腳步,緩緩坐下。顯然,他已經打定主意了。
隨後,童貫讓行軍參謀官劉韐起草命令︰自即r 起,大軍巡邊,開向邊境。但須嚴令各軍不得殺人,不得搶財物,遇到遼軍攻擊立即返回,不得戀戰。
命令下發後,種師道和辛興宗所率東西兩路大軍,分別從雄州和廣信軍兩地,向北部邊界緩緩移動。
西路軍前軍都統楊可世率五千輕騎走在最前邊。
這天,晴空萬里,陽光普照著五月的田野,各種s 彩斑斕的小野花隨處綻開。暖暖的風,在一片片即將成熟的燕麥田上,波浪一樣滾過。
五千輕騎,隊形整齊,看上去像是在進行野營訓練。
楊可世胯下一匹棗紅s 烈馬,威風凜凜。臨近邊境時,斥候飛馬來報︰遼國境內無一兵一卒。楊可世听完報告,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聲洪亮,嚇得路邊草叢里的幾只灰s 野鳥,撲稜撲稜地亂飛而去。
不久,斥候又來報告說,前方新城縣有守御遼軍,守將名叫耶律大石,是個瘸腿。據百姓講,兵馬很少,大部分是些老弱病殘之輩。
楊可世听後,又哈哈大笑,對副將王軍說︰「看來耶律淳沒啥將才,殘疾之人都上陣了。」楊可世對耶律大石這個名字很陌生,不知道此人是何方神聖。
宋軍隊伍大搖大擺地進入遼國境內。果然沒遇到一個守兵,這讓副將王軍感到可疑。小心別中了遼將誘敵深入的詭計。王軍向楊可世建議說︰「將軍,您看,我們是否把主力留下,先派出小隊騎兵前去試探一下?」
楊可世不以為然,說︰「如此謹小慎微,別讓大遼的那個瘸腿將軍笑話。不用害怕,我估計遼軍很可能將主力拉到燕京周圍去了。」遂令全軍繼續往前推進。
一路上,沒見到一個人影。隊伍來到一片丘陵地帶,楊可世下令停止前進,問身旁行軍參謀︰「現在進入遼境多少里路了?」
參謀回答︰「將軍,已進入遼境三十里路,距前方新城還有九十六里路。」。
楊可世征詢王軍︰「你說,是進還是停?」
王進猶豫不決。
楊可世略一思索,下令︰「再進三十里。」
王軍提醒道︰「將軍,是不是該派人給前方守將送勸降信去?」
這勸降信早已擬好,隨軍攜帶著。
楊可世一拍腦袋,說︰「啊呀,虧你提醒,差點誤了大事。你看派誰去好?」
一個年齡十仈ji 歲的親兵說︰「報告將軍,我願去。」
楊可世目光上下打量著他,問︰「叫什麼名字?」
「報告將軍,我叫韓光。」
楊可世拍了拍他肩膀,笑著說︰「韓光,好名字!信要送到,人要回來。」
「是!」清脆的回答聲,讓楊可世回想起自己年輕時,在西北戰場上第一次送情報時的情景。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楊可世感慨萬千,微微嘆息。
韓光快馬馳騁,直奔新城。
新城是一座小城。在一間古舊寺廟里,耶律大石正與幾名遼將開會議事。
耶律大石是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八世孫,這年三十五歲,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美中不足的是,有點坡腳。(這人很不一般,大遼滅亡後,他歷盡艱辛,在中亞締造了一個西遼帝國。)大石本是個滿月復經綸的文人,1115年,他參加科舉考試榮獲第一,入翰林院,任翰林應奉,人稱他林牙大石。林牙,是遼國掌理文翰之官。他兼通漢文契丹文,是遼朝唯一的契丹族進士。1120年,遼國上京失守,中京危機,州縣所失幾半。他眼看國家山河破碎,實在坐不住了,便向天祚帝請纓,投筆從戎,出任興軍節度使。耶律淳登基後,任命他為西南路都統,讓他全權指揮前線軍事防御。
耶律大石說︰「據哨探報告,南軍已入境。我計劃在蘭溝甸設伏,以逸待勞,但我軍兵力不足,僅有兩千人馬,宜速戰速決,方能獲勝。要保密,不能讓南軍看出一點破綻。」
這時,一個衛兵進來說︰「報告將軍,抓到一個南軍小兵,說是來給您送信的。」
「帶進來。」
韓光走進廟里,不卑不亢地說︰「將軍,我奉命給您送來一封信。」說著,從懷里取出一個紙袋,交給衛兵。衛兵又轉交給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掃了一眼信中內容,微微一笑,說︰「讓我們投降?可笑之至!」說完,把來信撕了個粉碎,扔到地上。
耶律大石轉頭問身旁的幾個將領︰「你們願意投降嗎?」
他們一起振臂高喊︰「誓死不降!誓死不降!」
耶律大石對韓光說︰「你看到了吧?他們都不願意投降。回去告訴童貫和你們的將軍,大遼官兵,絕不投降,直到戰死!」
韓光走後,耶律大石也離開新城,直接來到蘭溝甸北側的一個小山包上,扎營結寨。他要在這里狠狠打擊一下宋軍的氣焰。
忽然,哨探來報︰「南軍在距離蘭溝甸十幾里處停止前進,似乎要扎營結寨。」
耶律大石一怔︰停止不前?不能讓計劃泡湯,要想辦法讓南軍上鉤。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他對身旁副將蕭遏魯如此這般地交代一番。
蕭遏魯听完,點頭明白。
楊可世的五千騎兵在一片開闊地帶下馬扎營。這時,前方大路上突然跑來一群老百姓。他們跑到隊伍前,紛紛訴說道︰「我們r 思夜盼,今天總算把宋軍盼來了。這真是天賜神佑啊。」
見此情形,楊可世十分高興,令士兵們拿出自己帶的干糧和水,慰勞百姓。這群百姓也毫不客氣,又吃又喝,好像幾天沒吃飯似的。
王軍悄悄對楊可世說︰「忽然冒出這麼一群老百姓,將軍不覺得有點可疑麼?」
楊可世嘲笑王軍說︰「你別這也可疑那也可疑,搞得草木皆兵,壞我士氣。你是不是好久沒上戰場了?百姓和士兵差別很大,一望便知。」
王軍神情嚴峻,疑慮重重。
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走到楊可世跟前說︰「將軍,您得救一救後面的老百姓啊,我老伴兒帶著懷孕的兒媳婦也在後面,我擔心他們被遼軍抓回去。」
楊可世問︰「老人家,後面的人離此地還有多遠啊?」
老人回答︰「不遠,大概有二三十里地,過了前面的蘭溝甸,往前走不多遠就看到了。」
楊可世令部隊上馬前進,去接應那些來投靠大宋的老百姓們。
楊可世想,遼國百姓還真有來投奔的,由此來看,皇上制定的作戰方略也是有道理的。楊可世邊走邊想,不知不覺走進蘭溝甸峽谷。這是一條干涸的狹窄的河谷,地上是碎石子和砂礫,兩側是斜坡,坡上是一片松樹林。
楊可世的五千騎兵涌進了蘭溝甸。
楊可世越走越感到不安,他感覺這峽谷y n氣濃重,似乎不祥。他剛下令退兵,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耶律大石在山坡上已下達攻擊的命令。
沒听見一聲沖鋒號角,只看見一隊隊遼軍從樹林中沖出,亂箭齊發,箭矢如雨。宋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五千軍馬擁擠在狹窄的河谷之中,東竄西奔,自相踐踏。
王軍飛馬來到楊可世面前,大聲疾呼︰「將軍,快往南走。」
隱蔽在山坡松樹林里的一排弓箭手,刷地站了起來,一起朝楊可世放箭。楊可世的八個親兵急忙舉起盾牌,將楊可世保護住。
站在山頂上的耶律大石令旗一揮,潛伏在松林中的一匹一匹戰馬,好似猛虎下山一般,沖向河谷,殺向宋軍。
蘭溝甸河谷,塵土飛揚,殺聲震天,一場血戰,廝殺了近半個時辰才結束。
如血的殘陽,灑落在著干涸的河谷里。到處是被砍下的人頭,胳膊,腿和腳。倒地的馬匹和殘缺不全的尸體,橫七豎八。遼兵和宋兵都混躺在一起,只能從服裝上才能分辨出來。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
也有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遼兵或宋兵,他們仰望天空,不知心里是在向往天堂,還是在恐懼地獄。那不停抽搐的嘴角,不知道是在微笑還是在痛苦。
楊可世率領殘兵敗將殺開一條血路,沖出河谷,一直竄出十幾里路,見後無追兵,才停下腳步,在一塊麥田邊上,下馬休息。
突然,埋伏在麥田中的那些化妝成老百姓的遼軍一齊向宋軍sh 箭,副將王軍不幸胸口中箭而亡。
楊可世怒睜圓眼,命令隊伍包圍麥田,一個也不許放過。三十六個遼兵,全部被剁成肉醬。楊可世親自砍殺了三名。
楊可世的身上臉上,到處都是血跡斑斑。他兩眼通紅,目光凶狠,好像要吃人似的,又好像剛剛吃過人似的。
楊可世盤點了一下人馬,還剩下不到兩千。一場激戰,損失大半,他覺得無顏去見童貫太師,無顏去見種師道將軍。從軍二十年來,哪打過這樣的敗仗?
楊可世越想越生氣,舉起戰刀就往自己的脖子砍去。緊急時刻,只听當啷一聲,楊可世的戰刀被親兵韓光打落在地。
「這仗打得如此窩囊,我上對不住皇上,下對不住弟兄,我有何臉面活在世上?」楊可世嚎啕大哭,殘兵敗將們都一起跟著眼角抹淚。
獲悉楊可世在蘭溝甸兵敗,損兵折將,童貫仿佛被人重擊一拳。他臉s 鐵青,目光呆滯,癱坐在太師椅上,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