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我還是先把這卷文書謄抄完畢,以後時日還長,有的是時間,到時候還真是要麻煩子沐為我帶路,免得我找不到回來的路,」對于自己迷路的糗事,洛涯倒是並不覺得丟份,言談中總是隨口帶過,也足以見出他性子當中的隨和。
夏初雪心中知道,白秋意肯定是故意令洛涯謄抄文書,但他究竟意欲何為,夏初雪暫且還不明了,要說只是為了偷懶,又實在不像白秋意的處事風格,那個事必躬親的白秋意,可不會輕易將事情假手他者。
只要不是事有惡因,夏初雪就不想插手,她對這位白文書還不算完全了解,靜觀其變,耐心等待,有時才是最好的理事方式。
文書庫內廳有一張主桌,左右兩旁各有兩個小桌,一共五只桌子,洛涯不懂得司書殿內的規矩,白秋意又沒和他說,洛涯便擅自坐了正中間的那個主位。
夏初雪本也不太在乎主次分別的次序,再則洛涯也並非殿內的職官,夏初雪也就更是不用和他論起所謂的尊卑,心安理得的坐到左近的桌前,拿起昨日尚未看完的文冊,詳細看了起來。
左看看,右望望,在確認文書庫內唯一很閑的就是自己之後,秦子沐連忙拿起另一本文卷,一同謄抄起來,自從夏初雪來後,文書庫內文書的需要謄抄數量倒是減了不少,夏初雪一直說是為了盡快熟悉才一同幫著謄抄備錄,可秦子沐心中明白,如果只為熟悉,也根本不用將近日的文書一並謄抄,只是看些往日的文書就已經很好,其實她還是為了給自己和秋意減輕負擔。
一心二用的秦子沐只听得筆尖刷刷,也不見他們有交談的意圖,便也認真謄錄,想著今日有洛涯幫忙,應該會提早一兩個時辰,便會完成所需謄錄的文書數目。
一個鬼差快步走了進來,見到主座上坐著昨日的來客,稍一愣神,但只瞬間便回過神思,躬身行到夏初雪坐著的位置,給她見了個禮,低聲說道︰「司書,雪蘭殿落棋求見。」
洛涯對幽冥司內各殿並不了解多少,竟也從不知道,雪蘭殿便是堂耀的居所,故而對于落棋的來見,並未察覺到任何異樣,自然沒有注意到夏初雪瞥過來的目光。
「你令落棋在外廳候著,本司書這就過去,」夏初雪將手中的筆管放落到筆槽上面,淡笑著對白秋意道︰「這里的事情,就麻煩白司書了。」
「屬下職責所在,但請司書放心,」白秋意從座上起身,作勢送夏初雪出門,夏初雪見狀也不攔他,和他一同走了出去。
將到庫門時候,夏初雪頓住腳步,將頭稍微斜向右轉,看向白秋意的方向,低聲問道︰「洛涯的事情,都是主上的意思?」
「司書一會兒親自問問主上,想來更為合適,」白秋意退後兩步,拱手躬身,行了一個送禮。
「白文書,太過聰明,其實很辛苦,」微微一嘆,夏初雪語氣並不苛責,卻是有些遺憾的意味。
「屬下明白,所以還請司書放心,」說著白秋意挺直身子,望向夏初雪,目色澄淨。
夏初雪到得外廳,只見落棋正在廳內等候,看到夏初雪出現,趕忙迎了上去,說明自己此行的來意,果然是堂耀要請她過雪蘭殿有事商量,夏初雪不甚明白,堂耀但凡有正事要說,也是喜歡翻窗越牆的來去自如,今日倒是奇怪,竟然正常的請她過去,但這話並不好問向落棋,便同落棋往雪蘭殿方向而去。
堂耀的兩個侍童,觀棋沉默寡言,落棋嘰嘰喳喳,可今日落棋倒是像極了觀棋,不僅一路上話沒說上幾句,盡管是給夏初雪帶路,可自己卻是沒什麼精神的樣子,不停的捂嘴打著哈欠,還伸手揉著眼角沁出的睡淚。
「看你一副十分困倦的樣子,昨夜沒睡好?」夏初雪在雪蘭殿中時候也不算短,整日除了堂耀,見得最為多的,也就是眼前這個落棋,因此和他也很是熟悉,便問起了他的近況,全當閑來聊聊,打發路上時光。
「哪里僅僅是昨夜,最近十天,我每天也不過能夠睡上三個時辰,現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讓我一頭倒在床上,最好是能睡死,」落棋和觀棋都只是堂耀侍童,在幽冥司內並無指司,按理說雖然不必一定要對夏初雪以‘屬下’自稱,但也不可總是‘我、我’的稱呼自己,只是和夏初雪相處的時候說的慣了,堂耀又沒有出言規訓,便也就成了習慣。
「是為了處理公務?想必你們也要陪著,」夏初雪想了想最近呈遞文書的數量,不明白為什麼堂耀仍舊會如此繁忙。
在雪蘭殿的那段時間,夏初雪一直以為堂耀很閑,每日里總能有空陪著她隨處走動,噓寒問暖,後來夏初雪開始掌管司書殿內一應事務,才知道堂耀每日也要審閱許多文書,雖然說司書殿的存在,有一項職責,便是為了截留並非一定需要堂耀審閱的文書,但由司書殿呈遞到雪蘭殿的文書數量,也並非很少。
何類文書需要上呈,哪種文書只需留存司書殿內,這些也都是司書的必知事項,好在白秋意那里有一本卷冊,內容即是關于司書殿內各類司職日常事務的詳細說明,夏初雪並不好處處麻煩白秋意,只得趕著將那本卷冊接連兩夜看完。
因為先前並不知道有關文書上呈的規矩,夏初雪雖然已經自己用心揣摩斟酌,可也難免有些疏漏,本著不可越權的想法,每日仍是會多送了一些到雪蘭殿去,堂耀當然不可能將文書發回令夏初雪自審,順便再責怪一通,而是理所當然的留了下來,幫著夏初雪一一看過。
固然多審一些文書,于堂耀而言本也不算什麼,只是那些日子,他幾乎完全荒廢了自己處理文書的職責,所以這樣堆積下來,也便是真的數目不小,落棋和觀棋還能交替偶爾休憩,堂耀職司所在,十天以來,便是天天少眠,如若能得小眠,也多數是趴在桌案上草草一睡,又是開始刻苦,宵衣旰食。
要不是堂耀于處理文書事上爛熟于心,這無論是換了哪個仙佛,縱然是天縱英才,恐怕都要氣苦無奈,這日因文書已經全部集結,堂耀這才得空邀請夏初雪前來。
落棋只知堂耀對夏初雪有些情意,卻並不知道深到何種地步,何況他雖然活了不少年月,但卻從小在堂耀身邊長大,于情愛一事,實在是懵懂無知,並不知道堂耀不想令夏初雪擔心的這層心事,便自顧的說了出來︰「可不是麼,我和觀棋還好,主上幾乎很少休息,雖然主上身為上仙,不會像我這樣困倦,十日半月還好,久了可也畢竟傷身,司書還應多勸勸主上。」
那次**,就連房間,也是堂耀收拾,故而落棋和觀棋于那事並不知曉,夏初雪接任司書一職,落棋也一直並未想過其他,只當是夏初雪留在幽冥司中的一個最好理由,因此覺得堂耀既然待夏初雪甚好,夏初雪也應是關心體貼堂耀才是。
夏初雪並未接話,看了看瓦藍的天色,不留痕跡的轉了個話題︰「今日主上找我過去,你可知道,是有什麼事情?」
「這個主上可沒有和我說起,我又不能發問,司書一會兒就能知道,」說著眉眼生笑,不知想起了什麼事情,回頭和夏初雪說道︰「司書你不知道吧,今天早晨,鳳族的桐毓來了。」
說這話時,落棋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大概是擔心被誰听去,夏初雪心中好笑,這落棋總因為多嘴被訓,又總是沒有記性,不知道接受教訓,見他熱切的樣子,也不忍說他,也就順嘴說道︰「我不僅不知那個桐毓來過,我連那個桐毓是誰,是男是女,都是一味不知。」
落棋听了此語有著些許驚訝,抬眉說道︰「我以為鳳族的洛涯和司書很熟,所以司書也一定听說過桐毓呢。」
「那個桐毓,也是鳳族的?」洛涯作為鸚鵡留在夏初雪身畔時候,哪里敢隨便用人話和夏初雪交談,後來他們見面,又是一系列的種種意外,夏初雪除了知道洛涯的性情和他是鳳族成員以外,對于其它的事情,知道的其實甚少。
「當然了,而且是保護炎果的鳳使,在鳳族當中的地位,相當的尊崇,今天一大清早,便來此拜見主上,也不知道是要做些什麼,和主上談了一會兒便即離開,來去匆忙得很,」落棋畢竟活了許久,對各族各界中的事情皆是熟悉得緊,簡直就像一個是包打听。
他們交談的功夫,已經走到了雪蘭殿的長堤近旁,夏初雪數月不來,卻不見周圍景致有大的變化,河面上銀蛇萬道,波光閃爍間奇麗無窮,假山假石依近河邊,回應著河中粼粼綠色光芒,仿若給山石之間束上了一抹碧痕。
本以為堂耀會在正殿見她,沒成想落棋竟是帶著她往後而行,越走越是幽深,周圍的溫度便也更為溽熱,走到了一處霧帳之前,落棋方停住腳步,和夏初雪說道︰「此處是雪蘭殿禁地,除得主上應允,無誰膽敢擅闖,因此就不能再陪司書前行,主上正在里面等著司書,」說著微一拱手︰「司書請自行進去。」
說完這一席話後,落棋便轉身離開霧帳之前,沿著原路回轉,將夏初雪獨自留在了霧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