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撫上夏初雪蹙起的眉間,堂耀微微嘆息︰「我喜歡看你笑,雖然你並不常笑,你微笑的時候,總是那麼柔和,不要總是皺眉,我不許你難過。」
「放過洛涯,還他自由,」夏初雪放低語氣,懇求堂耀,她不能看著洛涯為了自己,便也被堂耀拘在這幽冥司內,她也不願洛涯為了自己,從此便沒了海闊天空。
「有時候,你不懂,」堂耀看了看那排已經走過了飛瀑的刺蝟,回首繼續說道︰「你對洛涯,其實並不知道很多,或許我所知道的事情,也並不足夠。」
堂耀勾了勾手指,領頭的刺蝟,便側過身子走了過來,後面跟著的一隊小刺蝟,也便隨在後面,中規中矩的行到他的面前,堂耀手指蕩過一隊排列整齊的刺蝟,點到隊尾,伸出手去,放到那只小刺蝟的身體下方,將它托到夏初雪膝蓋上面。
小刺蝟從來未曾離開刺蝟母親近旁,如今被放在夏初雪膝蓋上面,就好像是懸在半空當中,不禁有些瑟縮,夏初雪輕輕將小刺蝟拿到掌上,和它大眼瞪著小眼,微微的笑了,小刺蝟從小便在幽冥司內長大,多少有些靈性,見夏初雪並無惡意,便安心下來,乖乖的趴了下來,蜷在夏初雪的手心上面。
大概因為是剛剛出生的緣故,小刺蝟身上雖然有著百余根刺,但卻不怎麼扎手,觸踫之下,手上只是有些輕微的麻癢,倒像是小刺蝟正在夏初雪手心上搔癢一般,此時小刺蝟的五官尚且不如它母親那樣分明,鼻尖小巧,沒有一點的突起。
「往前追溯這些刺蝟的先前幾代,還是鳳主帶了來的,那個時候他喜歡收集動物,還都是些足獸,自然不能養在飛禽的鳳族當中,便就都寄養在我這里了,」堂耀揮了揮手,那領頭的刺蝟便如听到命令一般,領著其余的小刺蝟,沿著方才過來的路線,一步一挪的往回走去,也並不回頭望著自己孩子,不知是心中放心,還是已經習以為常。
曾經在天後的蝶雨宮中,夏初雪听著天後的語氣,堂耀似乎與那位鳳主有著極好的交情,可是不過數月之後,他對鳳主和整個鳳族的態度,似乎推翻了夏初雪先前的想法,為雪獸拿來那兩花一草時候,堂耀言語中的意思,和如今鳳主對洛涯的擔心,都明顯的表示出來,堂耀和鳳主之間的關系,好似有些怪異。
後來夏初雪以為,天後或許只在做些表面功夫,不過是些世態交情之間的你來我往,可是此時听堂耀說起這些刺蝟的淵源,夏初雪又是有些迷糊,隱約覺得他們之間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而且一定不是小事而已,畢竟堂耀從不會主動找誰尋隙滋事,那位鳳主她雖然未曾見過,但物以類聚,想來也不會是宵小之徒。
雖然心中稍有疑慮,但夏初雪並不覺得,她有何德何能可以窺探堂耀私事,便不就著他的話發問下去,只是仍問洛涯的事情︰「洛涯的事情,主上究竟知道什麼?」
堂耀看了夏初雪一眼,沉吟思索,將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略述說出。
原來夏初雪猜的不錯,洛涯口中那個可惡的表叔,果然就是鳳族的一族之長,洛涯因是鳳族旁系他那輩分當中最小的一個,自幼便被父母嬌慣寵溺,後來他父親覺得驕縱不可,便送由了鳳主教導。
當時的鳳主並非如今在位的這個,乃是如今鳳主的父親,洛涯父親將洛涯托付給當時的鳳主指教看管,其實真正用意,恐怕並非教導兒子那麼簡單,那位鳳主雖然應承了下來,但也懶于管教,便將洛涯交由了自己的兒子,洛涯的叔叔。
說起他對洛涯的管教,那絕對是一部充滿血淚的史書,品德不端還要教育後輩,洛涯沒被他弄得個上行下效,已經是天大的定力,如今還能心智清明,也是分外難得。
幾千年前,不知因何原因,洛涯又被送去了墨訓府中,充當了墨訓的侍童,雖然說行動並不受到多少阻礙,但這麼如皮球一般的被踢來踢去,洛涯打從內心,似乎十分厭倦。
洛涯要比堂耀小上不少,那個時候洛涯第一次由哥哥帶著,去拜見天帝和天後的時候,堂耀也在旁邊,那個時候的洛涯還很頑皮,在天界游玩累了,竟然闖到堂耀的宮中睡下,要不是堂耀念他年幼不知,為他開月兌講情,他的非要挨上好些他哥哥招呼過去的手板。
後來堂耀便再沒見過洛涯,二次重逢,是在未來鳳主的大婚之上,當時洛涯還尚未到得墨訓府中,堂耀那時遠遠看了過去,只見洛涯穩重了許多,雖然隨著年歲長大,這也本是正常,但堂耀總是覺得,洛涯似乎很不開心,眉目間隱約帶著無限愁緒,但他從未將洛涯放在心里,也就是當時一思,爾後便忘。
三次再逢,便是在墨訓仙府,從那以後,只要堂耀去墨訓府中,便是總能見到洛涯,听說他和墨訓,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鬧,墨訓雖然位列上仙仙班,也是和洛涯胡攪蠻纏,沒個身份體統,洛涯總被氣的不行,可又沒什麼辦法。
講完此中瓜葛,堂耀笑對夏初雪說道︰「我只為你想,當然並未顧及洛涯感受,可這麼多年,洛涯也未必過得開心,所謂自由,也有很多種類,或許這里,便是他的自由,你回去想想,不用著急。」
夏初雪本是想將刺蝟送回,堂耀卻說不必,只要將小刺蝟留在秋千架上,母刺蝟不久便會來尋,已經是成習慣,她便依言,將刺蝟留在了秋千架上。
出了白色霧帳,夏初雪回頭望去,大團白霧又是聚攏閉合,再不得見內中紅亭碧池,飛瀑秋千,園亭景致,花木山石,都隱沒在了一片朦朧的煙霧之中。
依著夏初雪的意思,便要立即回去,因是剛剛接手,殿內事務駁雜繁多,她並不能一時明了,還要時時學習,並著溫故知新,方能全力施為。
堂耀知她近日已是辛苦勤奮得緊,雖然強意留她,會令夏初雪有些許不快,但仍是隨著心意,將夏初雪留在了雪蘭殿中,這一日中都不再令她看書讀文,清清閑閑的也是過得很快,直到他們一同吃過晚飯,堂耀又陪她在長堤旁小坐時分,這才親自送他回去。
司書殿殿外守門的鬼差見到堂耀,本是想要叩頭行禮,卻被堂耀止住,命他們不得聲張,主上有話在此,哪個還敢造次,立即噤聲不語,只是躬身行禮,只待到堂耀離去,方才直起身子,回頭一望,也早已經沒了司書影子。
由內外兩廳走入大殿,正殿旁邊只有兩名鬼差把守,不見洛涯他們的影子,問向鬼差,方知秦子沐帶著洛涯去了鬼市,白秋意倒是沒有一同跟去,仍在文書庫內。
掐指算算日子,夏初雪這才發現,原來今日已是五月二十,正是仲夏左右時分,再過些日子,也便到了人世的端午佳節,想到這里,夏初雪希望幽冥司會有些不同,千萬不要有誰張羅著去包粽子。
既然白秋意仍在文書庫內,夏初雪便舉步走了過去,本是以為白秋意沒有同去,是為了在文書庫中閱覽文書,可夏初雪到了文書庫庫門近前,才發現他正坐在庫門旁的葡萄藤架之下,悠然的伸手從架上摘食葡萄,一粒一粒剝開,將葡萄果皮放到手旁的紙盒當中,再吃了葡萄果肉。
雖然不是人世盛產葡萄的時節,但幽冥司中節氣異常,再加上有些葡萄品種獨特,為仙家獨有,因此能夠異時生長,再而結果,夏初雪看得多了,也便不足為奇,倒是看到白秋意這麼閑散悠哉,很是難得。
大串大串的葡萄垂落在藤條之間,紫的、紅的、白的、綠的,就像一顆顆水晶寶石,重重疊疊的靠在一起,將暖黃色的月輝散得斑斑駁駁,淺淺淡淡,不經意之間,從隨風搖曳著的葉子中間靈活的穿過,如清夢一般,掉落到塵埃之中。
「司書你猜,哪種葡萄,最是甘甜?」白秋意手中托著四串葡萄,各色一種,望著夏初雪相問,臉上兀自帶著笑意,眼眸在夜色之中熠熠粲然,仿若天上的星辰跌落了進去,一望無底。
夏初雪走到藤架下面,離著一段距離坐了下去,從四串葡萄上各摘了一粒,將果皮除去,一一嘗過,這才回他說道︰「這種白色的葡萄最是甘甜,白文書,我說的可對?」
「屬下可是讓司書來猜,司書倒好,既然已經嘗過,怎麼還算是猜?」白秋意將手中其余的三串葡萄放下,手上只拿著那串白色葡萄,一顆一顆剝皮入口而食,也不讓著夏初雪。
「只要達成目的,至于手段如何,其實並不重要,這不就是白文書的處事方式麼,我不過就是效法而已,難道不是麼?」夏初雪看向白秋意,眼色凌厲,頗有問責意味。
「看來主上對于司書,還真是言無不盡,」白秋意將頭轉向一邊,望著漆黑的牆角,夜色正是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