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芬到底還是嫁給了普木匠的兒子蒲小義。蒲小義是個俊俏後生,人也聰明,高中畢業後到青島打工,有了點積蓄,他爹蒲木匠又給幫襯了三溝一,買了輛二手大卡,省里省外的搞運輸。蒲小義人緣好,走南闖北,順風順水的。不到三年,農業銀行的小本本上,6開頭,掛了五個0。給蒲小義張羅媳婦的就多了起來,十里八村模樣好點的姑娘盡著他挑,也相親了幾個大學生。幾經周折,蒲小義一個都沒中意。說閑話的就有了,說蒲木匠爺仨有了錢就燒熊包了,不知道自己值幾個錢。女人們這麼說的時候,水芬就笑一笑,從不接話。
蒲小義從貴州回來,買了幾瓶好酒,跑到六娘山上找到了放羊的趙西梅,把酒斟好,磕了響頭,「大叔,我要娶水芬,您老人家沒兒子,要是不嫌棄我,我就是您的親兒子!」趙西梅背靠老樹,杯底兒一揚,笑一笑,「成不成的,你去給水芬說,我沒二話。」蒲小義站起來,一溜小跑,就奔了鎮上的服裝廠。
蒲小義給了廠長一瓶茅台,拿著廠里的大喇叭,跑到了女職工樓下,「趙水芬,我是蒲小義,你小學同學,偷過你一次鋼筆,往你書包里塞過兩回屎殼螂,給你遞過幾十回小紙條,我要娶你做老婆!你要答應了,我拿你當閨女疼,拿你爹當親爹。」廠里就炸了鍋了,幾百口子女職工圍著蒲小義看熱鬧。蒲小義喊完,放下大喇叭,等著。過了十幾分鐘,樓上沒有動靜,蒲小義就焉了,看熱鬧的人也散了。水芬從三樓的窗戶里扔下一個紙條︰你要是從三樓跳下去,死不了,我就嫁給你!蒲小義二話沒說,跑到三樓女廁所,撲通就跳了下去。水芬大叫一聲從樓上沖下來,抱著滿頭是血的蒲小義,眼淚就下來了,「你個傻子,我等你三年了,你這才來。你要是死了,還怎麼疼我,還怎麼給我爹當親兒!」蒲小義笑著睜開了眼,擦了擦頭上的血,「你是我老婆了!」水芬又是哭又是笑的拿手捶蒲小義胸脯梁子,蒲小義自己站起來,拿著大喇叭,跑啊跳啊,樂得不行,「趙水芬是我老婆了——趙水芬是我——」突然就立住不動了,「老婆,壞了,我腿可能骨折了……」
蒲小義娶了水芬,鎮上的後生就眼饞了,鬧洞房的時候,把蒲小義往死里折騰。蒲小義也不惱,盡著他們鬧。蒲小義知道,鎮上的後生們都憋著一口氣,吃完喜宴又延河擺了十幾桌,專門款待他們。後生們就沒話說了,對著蒲小義豎了大拇哥兒。結了婚的水芬,穿著紅嫁衣,盤著高高的發髻,走在河道上,女人們都說,水芬這孩子有福氣。蒲小義是真把水芬當閨女疼,里里外外的都由著她,洗腳水端了還不算完,還要給她洗,洗完了還漂一遍。婚後十天,蒲小義抱著水芬狠狠地親了一口,開上大卡,又奔了內蒙了。老天不開眼,蒲小義拉著一大車西瓜,走到古北口,翻了車,死無全尸……水芬坐在河灘上哭了一整月,包袱一打,回了娘家。
水芬雖然是個寡婦,但是身條好,又年輕,到趙西梅家給水芬提親的一茬接一茬。提親的來了,水芬就哭。水芬一哭,趙西梅就不說話,把旱煙袋咂得直響,提親的干笑一會,就走了。
這麼一晃,幾年就過去了。
鹿鳴見撐船的是水芬,就高興的不得了,「小姨,怎麼是你啊,好幾個月沒見,可想你了。」
「在縣城上了兩年班,嘴倒是學溜了。我就猜到你今天回來,這麼熱的天,撐船的大葫蘆叔過晌就回家睡大覺去了,你姑姥姥老毛病又犯了,你大舅也上醫院了。我怕你過不來,早早的就在這等著了。」
「還是小姨疼我!」
鹿鳴等筏子停穩了,一下就蹦了上去。筏子一晃,包里就掉出張照片來。
「壞了,書給哥哥了,照片落包里了。」
「談對象了?這麼漂亮的姑娘,哪個干部家的千金啊。」水芬把照片接了過來。
「我一個農民工,人家怎麼會認識我。我進城路上拾了本書,是魯南師大學生掉的,八成是來咱這玩的,我讓哥哥回給人家,哥哥把書拿走了,照片掉包里了。」
「這姑娘好熟啊,對了,今上午一群學生來咱鎮上玩,有個男孩子掉水里了,還是我撐筏子給撈上來的,里面有個姑娘和照片上這丫頭挺像的。」
「不一定,來這玩的學生多了。」
「照片上有個qq號,你聯系聯系,拉拉呱啊,有戲沒戲的撥拉一竿子。」
「我可不敢想。」鹿鳴翻過照片,背後確實用記號筆寫了一個qq號,453045144。
「不知你還記得不,你小時候說,要是找了媳婦,得先讓我相看相看。」
「沒忘啊,小姨這關一定得走的。」
「這還差不多,看腳底下,靠岸了。」
水芬把筏子系在柳杈上,兩個人一前一後上了岸。幾個月沒回來的周鹿鳴,呼吸著柳溪鎮的空氣,心里就亮堂起來了。
「大爺爺怎麼還在放羊,」鹿鳴指了指六娘山的方向,「該收工吃飯了。」
「不管他,咱先吃。我炖了雞湯,給你補補。你在廠里饑一頓飽一頓的。」
「太好了,肚子都叫了。」
「你哥在學校還行吧。」
「今天他們學校出事了,校長的小舅子在他們學習開水果店,找了黑社會打了一個學生,全校學生一生氣把店砸了,人也給打的半死。」
「打得好。那這些大學生還行啊,不像我們服裝廠,老板扣了幾個月工資,沒人敢放個屁。你哥也參加了嗎」
「我哥那脾氣的,你不是不知道,他不僅參加了,還是頭呢。我就擔心他鬧出事來,俺大舅又操心。」
「那我回家給他打電話,這可不行,搶打出頭鳥,一個窮學生充什麼能。」
「我哥好像談對象了。」
「那好啊,也讓他帶回來我給掌掌眼。」
「我看還早,估計剛談。」
水芬家的房子,很有些歷史了,據說她太爺爺在的時候,這房子就有了。院子里的老槐樹,樹冠遮蔽了整個院子,即使三伏天里,也分外陰涼。水芬把飯桌搬到了槐樹底下,不一會就端上來一桌子香噴噴的飯菜。鹿鳴喝了一口雞湯,「小姨,手藝越來越好了。」「你要是喜歡,我逢星期天就去廠里給你送。」
鹿鳴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痛快的吃過一次飯了,他索性敞開了肚皮,大口大口的吃起來。水芬也不動筷子,看著這個愣小子狼吞虎咽的,心里美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