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團篝火再度燃起,火苗嫵媚、也很鬼魅。崖上很靜,卻也很冷。那干柴被火噬時發出的「 里啪啦」之聲听得人聲聲入耳。
公子楚雄與李炎此刻都在沉默,兩人眼望著這跳動的火苗。
他的臉上,那副丑陋的面皮仍然暴露著。在火苗的晃動下,臉上那凹凸疙瘩時隱時現,著實讓人可怕。
「前輩!我有一事不明?」李炎打破了冷清。
「你想知道我為何在‘望雲山寨’將你們擄走?」公子楚雄笑問。
「嗯!」李炎疑惑的點頭。
「因為,我還想要找一個可以助我雪仇之人。那個人,便是你!」
李炎沉思一會兒,忽然吐道︰「為何是我?」
公子楚雄聞言大笑,虎目射向他︰「因為你是大唐的王爺,而他恰已成為安史走狗。你們原本就有不共戴天之仇。」
「呵呵!是嗎?那‘望雲山寨’上千條人命呢?」李炎頓時眼生憐憫。
「做大事者,何需在乎那區區千條人命。我不殺他們,他們也會被別人所殺。」公子楚雄面帶凶光。
「呵」李炎一陣苦笑。
「那麼,你認為我會幫你報仇嗎?」
公子楚雄听罷,虎目中似乎流露出失望。
「就算你不肯助我殺他。他日,他也不會放過你,更不會放過你們唐庭的任何一人。」
「他若真要如此,我便再去殺他。總之,我不希望我是為了你去殺他。」李炎沉道。
公子楚雄頓時大笑,笑聲中似乎又充滿了希望。
「看來你很恨我!」他微微嘆道。
李炎惆悵的望著火光,火苗映在他的眼里。雖在跳動,卻似跳得那般無力,就好像是一個快要死亡的人,在進行著他最後的舞蹈。
「那不是恨,只是哀。為你感到哀!」李炎目光轉向他。
兩目相遇,火苗紛紛在兩人的眼里盡舞。但聞公子楚雄大笑一聲,銳利的目光也隨著笑聲飄來時儼然消失不見。
「不論恨也好,哀也罷。我倆的賭約還得算數,你能不能離開,那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好,成事在人,謀事在天。我李炎絕對說得出做得到,我定會離開。」
火光蔓延,照亮他的面頰,眼帶堅決。而公子楚雄,或許他等待的正是他的那句話,要的正是他的那份堅決。十五年的仇怨,三言兩語何以解開。當年,公子人雄的巨大陰謀早就讓他回不了頭,即便他還想著解開兩門的宿怨。然而,他知道。或許他逃不月兌死亡,青松的死又讓他與「東門」增添了一筆仇怨。那個人會找到他的,會為死去的青松血仇。或許,他認為自己會死去。所以,他從一開始就收了樂談風為徒。他知道他心狠手辣,然而,他也有他的用處。他把他安插在安史叛軍之中,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但是,他知道那或許太遙遠,太漫長。所以他才找到了李炎。
對他而言,李炎或許是最好的復仇人選,因為他是大唐王爺。即便他不會為了他而去殺公子人雄,他也會為了解救那些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去殺他。
他知道,他是仁義之人。所以他才把自己的親身經歷說給他听,他已不再祈求自己能沉冤得雪。只是,他希望自己「和貴」的理念能夠得以實現。若有朝一日,兩門交戈再起之時,他可以出面調和。他知道他會……
已是翌日清晨,篝火已然熄滅,帶著絲絲青煙緩緩長升。
懸崖之上,雲霧繚繞。遠遠望去,對崖之側,山石忽隱忽現。晨風涌來,雲氣飄揚游走,人立崖中,如登仙境一般。
李炎早已清醒,卻是在研習那兩種西域武林絕學。「西域鬼法」,這是一門遁身之術,卻與那中原的內家輕功截然不同,中原人士以身輕似燕為輕功的最高境界。需以吐納打坐,煉氣行功為功成要領,更有「頂功」和「鐵錫碑」兩種練法。而這「西域鬼法」雖講究人身的輕巧靈活,然練成也需極高的悟性,不同的悟性,其達到的境界也全然不同。
昨日,那青松護法與公子楚雄大戰之時。他為情急所迫,駭然悟出那舍己救人之道,而那身法竟得「仁道」點破,才發揮出那般迅猛之勢,以至于連青松護法也未曾看清他來時的身法。
「樂極神掌」,創于「樂極教」教主之手。十五年前,「西門蛇潭一戰」公子楚雄便已領教過那掌法。那掌法狠、猛、奇、疾、緩、柔各式皆有,然也是在應對不同功力之人時使用。其中,不僅結合了中原的各路掌法,也混合了獨特的創新招式,令人難以琢磨,必須細細揣摩。而「樂極教」便是以「穿心爪」和這「樂極神掌」揚名江湖,聲震武林。
當年,公子楚雄為血仇怨投身「樂極教」。暗中偷學這兩門絕學,十五年的時光,他細心鑽研,並將兩門武學得以改進。如今的「樂極神掌」已然被他去掉了那邪惡的狠招,邪氣已不尚存,正好適合心仁的李炎修煉。
李炎面色疑惑的試煉著招式,手掌揮來揮去。霎時,猛地一掌推出,掌風直襲斷崖邊上一棵禿枝大樹。但聞一聲巨響,大樹竟搖曳幾下猛然斷裂,斷樹隨之落入崖底。崖間的霧氣也被那樹身劃開,露出一片空曠的懸崖,讓人好生心寒。
而之前,那樹斷的猛烈之聲,仍在崖間回蕩,空谷絕響,蕩氣回腸。
「小娃兒,你還真不錯。兩夕之內,竟能勘破‘樂極掌法’第一式。這一式,我給它取過一個名字,叫‘蕩氣回腸’。」但見公子楚雄已然坐立起來,口中喃喃道。
李炎看他一眼,不作理會,繼續專心習練。他的體內,強大的勁力或許是催使他掌勁猛烈的原因。換作平常,即便是他內力再深厚,也很難一掌擊斷如此大樹,況且那還是隔空斷物。方才的一掌,想來不僅是與那渾厚的內勁有關,更關鍵的是那發掌的招式。
公子楚雄見他不言,也並不惱怒。他只是微微笑罷,隨即起身走向他昨日種下的那棵青松。青松葉如繡針,枝椏盤桓。然有幾條朽枝卻還在那樹身之上,顯得那株青松頹廢老朽一般。
他目光瞬間轉怒,隨即幾掌劈去,那些朽枝竟一一落地,而那株青松之上青蔥玉葉竟一支未損。他合眼微笑,皺巴巴的臉皮已然扭曲得不成樣子,丑中又丑,讓人不忍目視。
「小子!練功雖重要,但你也該進食吧!空著肚子,你又如何與我較量?」但見他緩緩的轉身,冷肅而道。
李炎聞言,收起手掌。疑惑的望了望四周,霧氣還未全消,東邊一縷淺紅正緩緩侵佔天際,美不勝收。
「前輩!請問這正月里哪會有什麼吃的?」李炎問道。
「呵呵!昨日我去取那株青松之時,發現那崖壁之上有些許窟窿。因此,我敢肯定那里面借居著野物。」
李炎遲疑的望向崖間,崖里霧氣仍未消退。霧氣流淌,這懸崖就如一個深不見底的「玄潭」,而那流走的霧氣就好若玄潭內鬼魅的湖水。他不覺心中發涼,要到這險惡的崖壁去尋找野物,他公子楚雄當然不是難事。可換做李炎,他身法尚未到如火純清的地步,未必會相安無事。
「怎麼?你不敢?」卻听公子楚雄笑道。
他知,他是在言語相諷,那是一種考驗。他完全可以退宿,即便他退縮,公子楚雄也並不會因此小瞧他。
李炎緩緩的走到崖邊,他沒有回視,因為他知道身後的公子楚雄是何表情。
猛然,他縱身而去。
身如爛泥,卻是在不住的跌落。一切的身法似乎在他腳底的空虛之下變得全無效果,當然,那只不過是適合陸戰的身法。此刻凌空,他該施展自己初學的「西域鬼法」。雖腳下無他物,但也可以視作有物。那麼,既然這山崖是個「玄潭」,那所有的雲霧便是「潭水」。中原人士,尚可踏浪而去之人甚多,他為何不能?難道只因這浪是虛浪,是所謂的「雲浪」?
李炎屏氣凝神,頓時雙腳互搭,右腳猛地踩上自己左腳,左腿彎曲駭然向上猛提。左腿膝蓋彎曲之時,力道甚猛,身體竟被自己那股力勁凌空提起。這一回,他如沖出雲霄之鶴,猛然從霧氣中冒出。公子楚雄看得眉開眼笑,雙目緊緊的尾隨李炎去勢。但見李炎仿如一只奔馬,在那雲浪之上奔逐甚快,公子楚雄也似有目不暇接之感。
猛然,卻見李炎一個沉身便消失不見,那流淌霧氣竟已將他身軀湮沒。想來,他定是到了崖壁之旁,才委身而下。
不出片刻,但見雲霧之間猛然呈現出一人身影。那便是李炎,他臉上是不言而喻的神情。而雙手,卻是拽著兩只野雞。也如初始般的迅猛,踏著翻滾的雲浪凱旋而歸。
未及多時,他猛然跳上山崖。身後那片雲霧之浪仍然翻滾流淌,好似雲浪之下另有玄機。
「前輩!給你。」李炎面色鐵青。
公子楚雄一瞧李炎,隨即開懷大笑。
「小子,你果真迅猛。」
篝火再起,火堆之上卻是架著兩只野雞,野雞已然烤熟,油漬頻頻低落,香氣四處傳播。正月冷天里吃野雞,公子楚雄掰下一只雞腿,慢慢的在口中品嘗。
他邊品邊道︰「快點吃,吃完了我們就得動身。」
「又要去哪?」李炎問。
「去你想去的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莫不是」他在心中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