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七年,氣候反常得很。
整個十一月,天空都陰沉不開,濕冷的朔風夾著蠶豆大的雪粒,日夜肆虐,掠過屋宇樹梢時,發出尖銳的厲叫,淒婉詭異,像孤魂野鬼的哀嚎。
宮里的氣氛也和這天氣一樣,變得有些神秘古怪。
臨近月末,造作處接到密令,開始日夜不歇地趕造婚慶用的玉雕金器、服裝首飾等。刀鑿錐鏤、針起針落間,各種版本的小道消息如朔風一樣,呼嘯盤旋,喧囂流轉︰有說皇上馬上要大婚了,也有說攝政王即將迎娶第八福晉的;更有甚的,說太後要下嫁攝政王了……
天生福人忽然一反常態,不再每天按時過來上課,而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就是打魚那天,也心不在焉,敷衍了事。
吳公公也變得心事重重起來,不時在我眼前晃來晃去地喃喃自語︰「听說諸王大臣都在奏請皇上大婚呢。」
我冷眼旁觀,覺得他失魂落魄得過了頭,不由胡思亂想,浮想聯翩︰難道,這吳公公和皇上之間,有什麼不純潔的地方?不可能啊。沒听說公公還有這能耐的。
「吳公公,」等他繞著圈,一步一個腳印地把我的屋子丈量了十幾遍後,我喚住他,真心地說︰「你的頭不暈嗎?晃得我都沒法和你說事了。你這麼躲著糾結也不是辦法啊。是男人就應該干脆點,不對,不是男人……反正,你痛快點,實在心里不舒服的話,就直接拿上那根笤帚,找皇後決斗去好了,大不了拼個兩女俱傷,啊,不對,大不了不當女人了,也不對,大不了不當男人……」我閉口,半晌,吶吶地咕噥︰「公公,我被你繞暈了,不知自己在說什麼了。」
吳公公站住,萬分同情地看著我,我也仰脖,萬分同情地看著他。
「你要和我說什麼事情?」他問。
「幫我弄些芋頭、毛豆和胡椒來吧。」我弱弱地說。
「就這?」
「嗯。」
「諸王大臣奏請皇上大婚啊。」他看我一眼,哀嘆著掉頭往門外走。
「這小公公瘋掉了啊!」我小聲嘀咕。
盡管吳公公對素食沒興趣,但不管我指名要什麼食材,他都本著有得吃總比沒得吃更實惠的原則,以最快的速度,弄齊了送過來。
我先把毛豆皮上微不可見的細絨毛刮下來,攏成一堆,然後,開始小心翼翼地削芋頭,將滲出來的乳白色芋頭汁收集到一起。
這是一項異常痛苦的活兒,一個芋頭還沒削完,我的手就劇烈地發起癢來,好像無數條毛蟲,順著你的毛孔,一齊鑽了進去,然後循著毛孔,抓撓啃咬,蠕動著一直拱進你的心窩里。
我削幾下,就不得不停下來,抽著冷氣把又癢又痛的雙手放在炭爐上烘烤。那癢卻在心底最深處發作,怎麼撓都像隔著靴子搔癢,越搔越癢,讓人恨不得干脆砍掉雙手,塞進炭爐里去。
真是害人先害己啊,古人誠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