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窗出去後,董事愣了一下神,默然拉開左手旁最上面的抽屜,只一張雪白絹帛齊齊整整疊放在內。他伸手取出,展開,只見幾行消瘦而飄逸的小楷映入眼簾,他一時又陷入緘默,眉鎖重光。
思之萬千,去意已決
憂勞猶存,輾轉反側
昔日故人,唯君可托
身陷囹圄,待君之光
見玉如人,切莫相負
無奈別君,相見有日
……
春去秋來,已近三個寒暑。又入了深秋時節,落葉在干淨的柏油路上掃出一條長長的、逶迤的蕭颯。
這三年里,每每有空,爾柔總會到塞納河河畔來走走,這里有著一種樸實且不追趕的懷舊意味,正如普魯斯特所說,天堂只在那些已然逝去的日子里。
河兩岸排滿了舊書攤,賣一些巴黎的名勝卡片、素描和近一兩百年間的舊書。這些泛黃的書頁,使得塞納河河水也有了一股淡淡的書香。兩岸樓宇鱗次櫛比,河中風清水澈,真正如詩如畫。岸上有樂隊唱著一首古老的、略帶慵懶爵士曲風的香頌︰
Puisque、vous、partez、en、voyage
(既然你即將遠行)
Puisque、nous、nous、quitton、scesoir
(既然今晚我們要分別)
Mon、Coeur、fait、son、apprentissage
(我的心試著做好準備)
Je、veux、sourir、eavec、courage
(我會鼓起勇氣微笑)
……
爾柔沉浸在這悠揚曲樂中,忽然,路旁一家書攤上擺放的音像機里傳來了一部電影的尾聲——
「你父親說童年是一個人最快樂的時光,那是不對的,事實上,童年要用一生去克服……」
只這麼一句,爾柔內心震動。她回頭瞥一眼那小小的書攤,煙姿楚楚。
尼采說,小心你的童年,人生不過是重復。
那一刻,爾柔心中驀地升起一股茫然,似乎不知身在何處。不願駐足此處,她遠遠地走開了。漫步走過巴黎街道上沒足的梧桐葉,爾柔走上了米哈博橋。橋頭上刻著一首詩,名字就叫《米哈博橋》,是短命天才詩人阿波利奈爾?吉洛姆所寫,詩為︰
米哈博橋下,塞納河流淌
我們的愛
是否值得縈心懷
但知苦盡終有甘來
讓黑夜降臨,讓鐘聲敲響
時光流逝了,我依然在
我們雙手交織時面面相對
兩臂纏繞
像是垂下的拱橋
——還有永恆
永恆似是流水的喧囂
讓黑暗降臨,讓鐘聲敲響
時光流逝了,我依然在
愛情消失了流水一般
愛情消失了
像人生一樣緩慢
——但是希望
希望也同樣無法阻攔
讓黑暗降臨,讓鐘聲敲響
時光流逝了,我依然在
看見時間流逝歲月變換
逝去韶光
難再復還
米哈博橋下塞納河流淌
讓黑暗降臨,讓鐘聲敲響
時光流逝了,我依然在
……
爾柔手撫那刻痕,忽而流下了眼淚。轍熙,我站在這里,你是否想要親吻我……
恰時清風拂過,霎那間風飛發散。爾柔輕輕仰起臉龐,深吸一口氣,繼而閉上了眼楮,接應著所有有生命的、無生命的靈魂的親吻。她知道,那其中有一絲氣息,是會來自于轍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