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路喬給我台階兒下的方式比較特別,他忽然把我攬到懷里,摟著我,聲音哽咽,幾次試圖說話都沒說出來,最後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對不起,蘇訴對不起……」
一看這台階這麼趁腳,我順勢就趕緊下了,我拍拍路喬的肩轉而安慰他,我說,「這沒什麼對不起的,你看生活還不是要繼續嗎?我……我也不想這樣的啊……」下著下著不知怎麼回事兒我也忽然有點傷懷,于是掉了兩滴眼淚,「我也想踏踏實實找一個正經工作啊,可是公司那邊兒辭了我,我去哪兒都找不著工作……」我開始抽抽搭搭起來,「那個人他可以一手遮天,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要怎麼反抗啊?我除了能服從和低頭,還能干什麼?再說……兩萬塊錢對我來說,也是我需要的……」懶
突然一哭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我把頭埋在路喬t恤上的印花圖案里,哭得昏天黑地。沒什麼來由,就是覺得哭出來挺舒服的。
我又哭了一會兒,感覺哭得也差不多了,然後把頭抬起來。路喬一直摟著我的肩膀,五官皺巴巴地擰在一起,良久,他問我,這都是怎麼回事兒。
我把整件事的來龍去脈跟路喬講了,包括那天我去醫院看謝磊,他怎麼騙得我去找了沈家浦,我怎麼被公司辭退,又怎麼在超市工作了兩天然後又丟了工作,直到最後怎麼被沈家浦說動答應做他的秘書。蟲
我倆隨便坐在一個石台兒上,我跟他講這些事兒的時候路喬就一直在我旁邊默默听著,安靜得讓我不禁以為這個故事太過冗長以至于他已經先一步進入夢鄉。我轉頭兒看了一眼,路喬的小眼神兒在夜色中冒著光,狼似的,炯炯有神地盯著我。
其實真正講起來才發現這個故事並不長,過程也不跌宕,很快就講完了。
我站起身來拍了拍上的土。這時候路喬說,蘇訴,如果遇到危險,或者他逼你做什麼事情,立馬給我打電話。
他的聲音听起來很無奈。
我回過身,眼角兒還掛著淚沖路喬笑了,然後伸出手把他從石台子上拉起來。如果沈家浦逼我,我一定會第一時間給路喬打電話的。
因為總有個人,會為你赴湯蹈火。而這個人,往往就不是你要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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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媽其實死得沒有痛苦。
我十五歲,剛準備展開我的花季。那天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所以我也沒有特別記得當時的天氣,過了那天,我連喘口氣兒的機會都沒有就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悲痛當中,于是也不能很清楚地回憶起當時任何細微的場景。總之大概是個春暖花開的時候。
還有印象的是在昏暗的停車庫,雙層的電動車位忽然失控,其實那一瞬間我能捕捉得不多。我爸媽在離我不到十米的對面兒,我眼睜睜地看著上一層車架忽然掉下來,重重地砸在一輛轎車上。
我爸我媽就在那輛車上,我幾乎看見我媽正準備推開車門下車。
上層的車架還有車架上幾噸沉的轎車一下子把我爸的車砸扁了。我總覺得我親眼目睹了在那個逼仄的空間里,我爸媽絕望而又痛苦的表情,窒息感就像藤蔓一點一點攀上胸口,脖頸,以至口鼻。
但後來平靜了以後我反復思考得出的結論是,會有這樣的想法顯然很不成熟,因為一秒鐘里,我連害怕都沒來得及害怕,我爸媽可能就已經咽氣了。
當我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第一個想法是喊車庫里的保安,死氣沉沉的車庫像個墳墓,我沖過去看見被壓扁的車廂里,血濺在玻璃上,濺在方向盤上,濺得到處都是。
車門打不開,我嚇壞了,發瘋一樣地跑出車庫,找人幫忙,有人打了120,七嘴八舌的圍觀群眾,救護車聒噪的聲響,我雙膝無力地跪在地上,多少人上來拉我都拉不起來,平靜的醫生,太平間外的白色床單……
那是多麼荒腔走板的一段日子啊。奇怪地是我挺過來了,過了六年再回想已經沒有任何痛感,只是某個部位鈍鈍地感到麻木而已。
我爸媽都很平凡,我爸是中學老師,我媽是那所中學附屬小學的老師。我爸很溫和,平常沒有別的愛好,除了喜歡不厭其煩地一遍又一遍給學生講題意外,最大的愛好就是听我講學校發生的趣事兒和炒股。
他炒股從來沒賺過錢,直到那年夏天。
我剛初中畢業,我爸迎來了他人生的巔峰。
那年我們家一下子變富有了,雖然我沒什麼切身體會。因為我穿得還是那麼幾身兒衣服,一個禮拜還是拿五十塊錢零花錢。
但我們搬家了,從原先住的筒子樓搬到了新建的小區。然後我爸買了車,時不時趁周末帶我和我媽出去玩兒。
但顯然我們家的人就沒有有錢的命,我爸媽被他們全部積蓄買來的房子和車給壓死了。
因為錢全都用來買房,我爸媽死的時候家里基本沒什麼存款。所以我得到的遺產就是現在住的這套房子。那時候我還未成年,所以我姑父替我把房子租出去了,每月的租金就當做是我的生活費。
等我上了大學,也不好意思再在方瀟家住下去了,就搬回父母的房子里,然後自己賺生活費。
日子還得照過,生活費還得照賺,而且越多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