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浮生醒來的時候,已是晚上,窗外一片漆黑,枕邊的位置空著,他伸手試了試了溫度.
涼的厲害,沒有一絲的熱乎氣兒,他的心直直的往下墜。
跑出臥室,直覺的往窗外看……果然,幸好。
他穿上衣服,走出去。
她穿著白色的軟緞睡裙,坐在湖邊的木椅上。他還是第一次見她穿這件睡裙,他給她買了許多衣服,她真正去穿的時候很少。尤其是睡衣,她總覺得他買回來的那些衣服,太過曝露。這睡裙,用同色的絲線,繡了栩栩如生的蘭花。柔軟的料子貼在身上,半長的頭發,挽在腦後腦。
才是五月底,夜晚的天空灰蒙蒙的,雲層壓得極低,竟是有些悶熱的感覺。
「新荷出來了。」
蘇七七知道他來了,頭也沒抬,只是指了指湖面軼。
溫浮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幾片新荷在湖面上漂浮著,煞是好看。
「七七。」
他抬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輕柔的捏了捏。
這院子里十分安靜,安靜的過分了,讓蘇七七懷疑自己幻听。
才五月的天,她怎麼能听到蛙鳴。
她的心隨著那斷斷續續的蛙鳴,劇烈的跳動起來。她抿了唇,伸手摁住心口。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眶在發酸,越來越酸。
這樣的情緒,幾乎能要把人逼瘋。
她想起東京的那次事故,她不敢把那歸結為普通的意外,她那時候惶恐的,生怕曼生是另一個溫女乃女乃。她拼了命的也要救曼生,其實,救的是自己。
她有心瞞著這一切,粉飾的,仿佛天下太平。柳老太太點醒了她,她從一開始,就不該把他卷進自己的生命。佛家的報應,是前世今生,生生世世的輪回。道家的報應,是現世報。
她是前世今世做了什麼孽,才會遭到這樣的報應。
溫女乃女乃在世的時候,總說她是個有靈性的孩子,她想起來,便覺得難受。她一點都不想把這一面展現出來……她心里一直清楚,清楚他跟溫女乃女乃的關系,清楚他對她的感情,也清楚自己心底的那抹黑暗。她清楚,卻仍是選擇了隱瞞,他日後勢必要為她,擋住兩家的怒火、埋怨……她讓他,變成了什麼?
「我受不了。」
蘇七七環住胸,她受不了這樣的自己,受不了自己依然能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繼續接受這樣的感情,這樣的關系,甚至開開心心的去結婚。
她辦不到。
「七七。」
「蘇七七!」
蘇七七站起來,躲開了他伸過來的手臂。溫浮生伸向她的手臂,就這麼頓在半空中,抓了個空。
天上忽的飄下小雨,那雨點如絲如煙,漸漸綿密,像是形成了一團白霧。那雨氣迅速的彌漫開來,拂過平靜的湖面,四周,都是綠樹,成排佇立。寂寥的叫人心慌。
「七七……」
他的聲音緩和下來。
他不去看她僵硬而痛苦的表情,他與她一樣,站在這雨霧里,望著雨點拂著的湖面,半晌,說,「七七,我們結婚吧。」
結婚了,讓她做他的妻,若真有命運,那就讓他們一同參與彼此的未來,這樣,不好嗎?
他原先準備了很多,從戒指,到結婚,他們一同去拜祭她的媽媽,他的祖母……這會子,任何浮華的舉動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要她放下一切,肯放下那一切,拋開那些不需要她感到抱歉的事情,也拋開那些讓她恐懼不安,甚至,自卑難堪的事情。
只要,她跟他,兩個人在一起。
世界果真安靜了,湖里荷葉下的蛙鳴陣陣,叫的更歡了。
蘇七七久久不出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溫浮生一直耐心的站在她身邊,等她想明白,等她回過神,等她放過自己。
也許,一時半刻的,還不行,但是,他願意等。
「我說出來,連自己都不信。剛剛那一幕,那情景,你說的話,一個字不差的,在我去溫氏筆試的那天晚上,我已經看到了……你不懂看到了,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你從前跟我說,不要這樣子活著……如果未來,要靠一個卜卦來定論,如果生活里的每件事都是注定的,那還有什麼意思呢……可是,你不知道,即使我看的到我們的結局,我還是覺得很有意思,跟你在一起就很有意思。我跟你在一起,才試著去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我才知道,原來我也可以這樣子活著。這樣子,我更加控制不住自己,我想要跟你在一起,我試過了……我知道,我心里明白,我不能這樣下去。我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會看到很多東西,我控制不了自己,越來越多的畫面,不屬于我的,它們拼命的往我腦子里跑……可我什麼都做不了,我受不了這樣的感受……我知道很多事情,我听到很多事情,可我不能說出來,我不能試圖去改變那些事情,我害怕受到懲罰……」
她不怕自己受到懲罰,是不怕的,她只是……再也承受不了旁人因為她的輕舉妄動而受到傷害。
蘇七七哽住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說不下去,雨絲飄在身上,不帶一絲涼意,渾身都是滾熱的,她卻因為說下這麼一串話,而全身發抖。
她想要把自己的心情表達出來,卻似乎怎麼樣都不夠,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體會她的痛苦,可她受不了了。
她心里裝的東西太多,太亂,她迫切的需要釋放出來。她不能告訴韓陸,韓陸會擔心她。她不知道還能去跟誰說……似乎只有他了,她卻讓他陷到那樣尷尬的境地。
「七七……」
溫浮生看著她,她極少有說很多話的時候,說出這麼一大串子,她的呼吸都急促起來。他看著她糊糊的臉孔,心髒猛地一縮,喉頭便跟著發緊。他想,他終于明白她意思。
他叫她的名字,一聲一聲的,他緊緊的抱著她,用力的,幾乎是在勒著她,恨不得把她嵌進自己的身體里頭去,才罷休。他感受著她的顫抖,卻又無聲無息,就這麼像個石頭人一樣,在他懷里。
雨漸漸下大,一滴一滴的雨珠子落下,蘇七七的心也跟著一點一點,又一寸一寸的涼下去。她終于明白夢中,那隱隱的艱難從何而來.
原來,那不是隱隱的艱難,是徹骨的無奈,她終究,什麼都改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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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浮生是在第二天早上,發現家里已經沒了蘇七七的痕跡。
SG那里,姑姑打電話來,氣急敗壞的問他跟蘇七七怎麼了,說蘇七七交了辭呈,甚至擅自跟Ava做好了交接工作。
他揉著眉心,淡淡的說,我們決定暫時分開一陣子。
他收了線,止住了姑姑一連串的驚呼。
杜煦與李師傅,把車子停在外面,等他。
他出門的時候,忽然抬頭看了看陽台的窗子。他每次找不到她,只要從窗戶往外看,一定能在湖邊看見她。
可惜,沒有。
她剛搬進來的時候,他一直盡力的,盡快做好手頭的事情,去接她下班。她不會開車,他想過給她派個車子,她不要。也好的,去接她,是個全新的體驗。偶爾在SG樓下,看到其他等待女友的男人,他是那些男人中的其中一個,那樣的感覺,新鮮,還帶著幾分甜蜜。
她也是,她的工作,時常會有日夜顛倒的時候,她不太願意與他去各個餐廳,更多時候,是在廚房做飯。偶爾她一個人先回來的時候,他回家,便會看見她在廚房。她每回看見他回來,都是又驚又喜,把他當成小白鼠似的,讓他幫忙試菜。
咸了,淡了的時候,總是時常有。很少味道恰好的……他想,她似乎少了些做菜的天賦,為什麼總也把握不住咸淡呢。不過,她願意為她下廚,這樣就夠了。況且,味道並不差的,他喜歡,也享受。
他眨了一下眼楮,陽台上有錯落的藤蔓還有雕花欄桿,她第一次來的時候,看見這里,她的眼里跟閃著星星似的耀眼。他知道,她喜歡。他透過玻璃隔斷看過去,似乎能看到她隱約的身影,在廚房里怡然自得的忙碌。
她的到來,離開,似乎沒有給這里帶來任何的改變。
他的喉嚨有些緊。
他想起那個下著雨的傍晚,她抬著下巴,緊緊的盯著他,她說,溫浮生,我喜歡你。
他心中歡喜的,跟個毛頭小子似的。他從來也沒有想過,她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站在那里等他,跟他告白。他從來也沒有去想過,那樣謹慎的,內斂的,將自己包裹的緊緊的她,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著她,做了那樣勇敢的舉動。
他從來都沒有一次,去想過,要去追究過那背後的深意。
他只當,這一切,是理所當然的。
……
溫浮生覺得喉嚨有些疼,又仿佛不是喉嚨,是胸口的某個角落,疼的叫他模不準地方。
「溫總,您的電話。」杜煦提醒他。
「嗯。」溫浮生回過神來,伸手模了模,一下子沒找到手機在哪兒。
杜煦轉身,從座椅後面的小物袋子里把手機抽出來,遞給他。
溫浮生接過來,看了一眼號碼,不禁呼出一口氣,抬手蹭了下眉。
「媽。」
「晚上帶七七回家吃飯。」
「媽……」
他有些無力,他不想這時候繞彎子,他覺得頭疼,太陽穴被細鐵絲拉扯著一樣。他敢擔保,依著母親的消息來源渠道,知道他跟七七的事情,不難。卻還要故意說這樣的話……他覺得頭疼的更加厲害。
「我晚上回家。」
他吐出一口氣,把手機丟到一邊。手機彈落到車板上,杜煦彎腰撿起來。
溫浮生發著呆,忍不住想,她現在會在哪個地方,在做什麼。她身邊若是有人,她連哭都不能。她是不喜歡,當著人面兒淌眼淚的。除了他。
他想起昨天她說,「受到懲罰」的說法。這會子想起來,所有的事情便串聯了起來。他只當是她身體不好,原來是這樣……這樣的。
他抬手捶了一下眉心。
「溫總,到了。」杜煦提醒他。
溫浮生吸了一口氣,系上扣子,往外看了一眼,不禁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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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來越冷了,大家注意保暖,照顧好各自的小身板兒啊O(∩0∩)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