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再次受到行刺後,黃素下地干活,再也不敢將兒子獨自關在家里。每回出門,都把他帶在身邊。雖然她心里覺得每天都有可能受人刺殺,但他堅信賈貴就在附近。可是時間一r 一r 過去,一月又一月地過去,那隨時都有可能殺過來的蒙面人始終沒有出現。黃素心下漸安,開始養蠶織布,為長遠生活做打算。
轉眼度過三個ch n秋,痴兒已過六歲。同齡孩童都已進入村里學堂就學,而痴兒只能每r 里坐在家門前,望著門前那株枯瘦的松柏樹發呆。黃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年前,她曾試圖帶著痴兒去學堂,面對著夫子伸出的手指頭,只能望而卻步。這一年來,她拼命地干活,沒有多余的時間去教導痴兒,總算攢夠了痴兒進學堂的費用。
這r 上午,黃素帶著痴兒來到學堂,找到夫子劉子生。這位劉子生是外鄉之人,是個多年落第秀才。臨近中年,仍舊然一身。他為了營生,才到本村開辦私塾。劉子生听說又有學子前來求學,便興沖沖地出舍迎接。到那舍外,見是黃素母子,便立即拉下臉來,說道︰「是你們要見我?」黃素誠懇道︰「小婦攜子前來求學,盼先生接納!小婦已攢夠小兒求學所需學費,請先生過目!」她拿出裝著碎銀和銅錢的布袋,遞到劉子生面前。
劉子生接過手,解開布袋視之,手上掂量,滿意地點點頭,說道︰「我听說你兒子資質低劣,難以教,是以去年不予收留。今年本當同樣不收,但見你j ng誠至此,本夫子便權且收下。只是本夫子有言在先︰每過一段時r ,便要考核學子,若是不能過關,任你是達官顯貴或是王候將相,都要退出本學堂。你兒子若是考核不達標,不能怪我翻臉無情,你可明白?」黃素雖然有些失望,但總算能進入學堂听講了,至于如何考核、能否過關,那就要看痴兒自己的造化了。她滿口應道︰「我明白我明白,多謝夫子收容。痴兒,痴兒,快拜見夫子!」痴兒望著學堂內出了神,似乎沒听見母親的話。黃素又催道︰「痴兒,快拜見夫子啊!」劉子生搖搖頭,擺擺手道︰「算啦!算啦!黃素,你先回吧!把孩子留下,哦,對了,他叫什麼名字?」黃素道︰「他尚未取名,只有小名痴兒。」劉子生道︰「那以後就叫陳痴兒吧!」黃素道︰「但憑先生做主,那麼小婦告退了!」臨走前又吩咐道︰「痴兒,好好听夫子的話,不許胡鬧哦!」痴兒輕輕點頭,並不說話。
劉子生領痴兒進入學堂。那學堂內學子們早已到齊,均已就座。這些學子們均是本村孩童,與痴兒大多相識。劉子生對痴兒道︰「你找個空位坐下,認真听講!」痴兒點點頭,走到最後一排,找個空位坐下。他心里對劉子生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因此從心底打算坐離劉子生遠一些。豈知他剛一坐下,鄰座俞德水就擠開他,說道︰「痴兒,你不能坐這里,到別處去坐!」痴兒只好往前一排找座坐下,鄰座範智兵也不讓他坐,推開了他。痴兒又往前一排坐下,鄰座孫貴龍又不給他坐,未等痴兒坐下,便連人帶雙手撲在座上,說道︰「不許你坐!」如是再三,痴兒竟從末排被生生地推到了首排。好在首排尚無一人,痴兒得以入座,否則恐怕非要坐地板不可了。
劉子生道︰「本夫子在開講之前,有兩個要點請大家務必牢記在心︰第一,在學堂之內嚴禁打架,違者一律逐出學堂;第二,本夫子堂講之時,嚴禁諸位學子言行舉止擾亂本夫子授課,犯者一律趕到堂外罰站,不得听講。」痴兒就此開始求學之旅。
一r ,劉子生搖頭晃腦地講道︰「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學子們隨之念道︰「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余力,則以學文。」劉子生又搖頭晃腦地講道︰「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學子們又念道︰「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劉子生又要搖頭晃腦時,發現痴兒目光呆滯地瞪著前方,似乎對自己所講毫不用心,不禁怒氣涌上心頭,一手抓起戒尺,在他面前的學桌上重重一拍。「啪」的一聲,震驚四座。痴兒這才大驚,回過神來。劉子生喝道︰「陳痴兒,夫子講授學業,你不好好听講,你發什麼呆呢?你把方才本夫子所講的論語念上一遍,站起來念,念不出的話就到堂外站著。」痴兒站起身,怒力回想夫子搖頭晃腦的樣子,回想他所念的書,然而腦中只是一片空白。他學著夫子搖頭晃腦的樣子,卻一句話也念不出。忽听背後有個輕微聲音道︰「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痴兒听到這話,就像落水之人抓到稻草一般,盡管是飲鳩止渴,卻也非飲不可,當即跟著念道︰「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劉子生連聲道︰「可恥,可恥。本夫子從未教過此等有傷風化之文,你,你從哪里听來的?林德ch n,你以為你壓低聲音,我就听不到了?你站起來,說說這是誰教你的?」林德ch n不得不站起身,答道︰「我爹常對我娘這樣說,我听多了就會了。」劉子生道︰「胡說八道,你爹林桂華目不識丁,如何懂得吟詩?」林德ch n道︰「我爹說偶然經過夫子舍外,听見夫子吟唱,我爹覺得很是好听,便偷偷學了一段。」劉子生臉s 難看,尷尬道︰「一派胡言,本夫子豈會吟唱這等下作之文?林德ch n,你把本夫子方才所講的論語念上一遍,若是念不出時,便和陳痴兒一同堂外去站!」林德ch n胸有成竹地念道︰「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劉子生道︰「你如此透徹明白,卻故意歪說曲引,誤導他說錯,汝心真可謂惡毒之極。你倆都到外面去站!」
秋去冬來,嚴寒已臨。到那冬至這天,劉子生早早結束講堂,吩咐道︰「眼見年終在即,各位學童听我講學已達半年之久。今趁冬至之際,給你們放三天假期。這三天之中,你們要熟記《論語》中孔聖人之言。三r 後,本夫子要考考你們。能過關的話,來年仍可留在本學堂听講;若不能過關,往後不可再來了,趁早留在家里隨父母種地。」
出了學堂,痴兒心頭沉重之極,低頭獨自回家。一幫學童簇擁而至,圍住了他,七嘴八舌地數落他。王志聲道︰「陳痴兒,陳痴兒,你完了,你完蛋了!」蔡德火道︰「陳痴兒,你腦子里裝的是水。三天後就別來了,免得丟人現眼!哈哈哈!」孫貴龍道︰「痴兒,你就是種莊稼的命。你那狐狸j ng的老娘,也不知哪個野男人送錢給她,她卻花在你身上,實在是浪費了,可惜了!」痴兒怒道︰「你娘才是狐狸j ng!你娘才是狐狸j ng!」孫貴龍對著痴兒用力一推,將他推得摔了一跤,沉著臉道︰「你這個小白痴竟敢和我頂嘴了?」痴兒的臉s 越來越難看,驀地仰天吼道︰「我忍不住了,我再也忍不住了。」他跳起身,照著孫貴龍的臉狠狠地擊了一拳,只打得他鼻血直冒。群童見了,盡皆大驚,一起叫道︰「血、血、流血了!」群童叫完便一哄而散。孫貴龍模著疼痛的鼻子,再攤開手掌一看,眼見滿手的血,不禁嚇得哭了。他掩著鼻子一路叫爹喊娘地哭回家。路遇村民摘止血藥為其塞鼻止血,並護送其歸。
痴兒眼見自己闖了大禍,不禁嚇得呆住了。他想了好一陣子,決定回家向母親坦白一切。他回到家里將方才發生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訴黃素。他的記憶雖然不好,但于受孫貴龍的辱罵和推倒,卻記得清清楚楚。黃素听完默不作聲,許久才道︰「跪下!」無需嚴厲的訓斥,痴兒即刻下跪。黃素道︰「你知錯麼?」痴兒道︰「我知錯了。」黃素問︰「錯在哪里?」痴兒道︰「我不該把孫貴龍打得流血,娘,我以後下手不會這麼重了。」黃素哭笑不得,無奈道︰「不,你錯在不听娘的話,和人打架了。娘常教你︰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難道你都忘了?」痴兒道︰「可是他罵娘你是狐狸j ng。」黃素道︰「給他罵一下,娘也沒覺得哪里疼痛,這有什麼關系,難道罵娘的人還少嗎?若總是出去和她們吵架,這r 子還怎麼過下去?」痴兒點點頭道︰「娘,我知道錯了,以後一定忍住。」黃素嘆道︰「既然知錯,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擔。孫貴龍父母若是找上門來,他們要打要罵,你敢不敢擔當?」
未等痴兒作答,門外已響起一漢子的聲音︰「黃素,你給我出來!把你小畜生也叫出來。今天若不給我一個交代,我非打死你家小畜生不可。」黃素拉起痴兒,說道︰「走,我們出去!該面對的終究避不了!」黃素拉著痴兒走到門口,一眼便望見孫貴龍父母。其父孫啟華緊繃著臉,手中握著一根粗實的木棍,一付來勢洶洶的樣子,大有一種急y 拼命的架式,方才喊話之人正是他。其母俞翠紅雙手插腰,拉著一張長臉,怒目圓睜,伸手指著痴兒道︰「小畜生,誰借給你膽子,敢打我家小貴貴。我家小貴貴若有個三長兩短,就算拿你抵命也不夠。」
孫啟華家族人丁興旺,十幾個家族男人站在他們身邊,只等罵架和打架時跳出來幫助他們。周圍圍觀看熱鬧的村民甚多,圍了一圈又一圈。黃素道︰「痴兒,跪下!向孫家賠個不是!」痴兒應道︰「是。」當即向孫啟華夫婦跪倒,說道︰「對不起,我錯了,我以後會忍住的。」俞翠紅厲聲道︰「打傷了人,一個賠不是就想了事?我也把你打成重傷,然後給你道個歉,你肯不肯?」她周圍眾男人一陣s o動,有人出聲道︰「豈有此理,怎能就這樣算了,那不是便宜小畜生了?」
這種情形早在黃素意料之中。她小時候念過書,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她令痴兒跪下道歉,那是理當如此。她覺得畢竟是兒子把人打流血了,不管是出于什麼原因,打人就是不對,就要賠不是。她見對方不肯罷休,也不甘示弱道︰「既然如此,你待怎地?」孫啟華道︰「小畜生打了人,我也要在他身上打一下才算完。」周圍人群中一片嘩然,有人說道︰「人家都給你行大禮道歉了,還要如此做,過份了!」有個青年男子站出來,說道︰「孫老哥,今天冬至好r 子,我看就算了吧!」孫啟華道︰「閉上你的臭嘴,少管閑事!」黃素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多行不義必自斃。」孫啟華道︰「她,她說的是什麼意思?」有念過書的對他說道︰「她說啊,好人會有好報,惡人會有惡報;多做壞事的人早晚會自食惡果、自取滅亡的。」
俞翠紅脹紅了臉,尖叫道︰「別跟她廢話!打,打死小畜生!」孫啟華大怒,那牲畜脾氣頓起,箭出兩步,揮起手中那杯口粗的棍子朝痴兒背部猛擊下去。圍觀之人無不大驚失s ,不知有多少人驚呼出來。每個人心中都只是一個念頭,那一大棍子下去,一個六七歲的孩童如何捱得住?那不是要人命嗎?
孫啟華突然發作,任誰也無法預料。黃素倉促之間,慌忙去擋。孫啟華手中的棍子早已擊在痴兒身上。就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奇跡發生了︰打在痴兒身上的棍子折斷了。孫啟華掌緣虎口迸裂流血,兩條手臂軟軟地垂在身側,手中木棍早已把握不住,掉在地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原來痴兒三歲那年,李鈞和賈貴替他打通六脈,又被他吸去七成功力。他的體內平添了兩位內家高手的七成內力,自然是真氣充沛不可抑制。雖然後來被封住了發力穴道,做不出傷人之舉,但護體是綽綽有余。孫啟華那一棍打在他身上,他體內真氣自然而然產生了一種同樣力道的反力。兩股大力相沖,竟將木棍從中折斷。
黃素沒能擋到,一顆心墜入萬丈深淵。她心想︰你把痴兒打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跟你同歸于盡。她用力撞向孫啟華,撞得他仰天摔了一跤,坐在地上攤開血淋淋的雙手,爬不起來。黃素俯身去撿木棍,急y 與孫啟華拼死一搏,忽听痴兒說道︰「娘,他打過我了,我能站起了嗎?」黃素心花怒放,急忙轉身抱起痴兒,含著淚笑道︰「痴兒,娘看看,傷著沒有?」痴兒掙月兌她的雙臂道︰「娘,我沒事,快放我下來。」痴兒落了地,行動如常,哪有一點受傷的樣子!
圍觀的村人看看痴兒的樣子,再看看孫啟華血淋淋的雙手以及其痛苦的樣子,相顧駭然失s 。一個個感到此事猶如鬼魅般怪異、邪門,感到很不可思議。孫啟華吞吞吐吐道︰「這孩子……這孩子有……有妖邪上身。」人群中有個聲音道︰「放屁,有的人所作所為連上天都看不過去了。一定是菩薩顯靈,護佑無辜孩童。」村里多是信眾,平r 里燒香拜佛,虔誠之極。驀然听見有人如此描述,個個都認定痴兒是受菩薩護佑,這才幸免于難,得以安然無恙。況且村里的菩薩平時有求必應、靈驗無比,對菩薩佑童之事,個個是深信不疑。
孫啟華夫婦家族之人個個心虛,忽覺得委實是孫啟華太過份了,都盤算此事于己無關,何必沾上不必要的麻煩,一聲不吭地各自散去,各回各家。俞翠紅眼見自家人都走光了,心里發毛得厲害,攙起孫啟華一言不發地走了。此事就此不了了之。
三r 時光一晃而過,轉眼到了劉夫子考核的r 子。關于要考核的《論語》,痴兒根本無法記住,只是有些印象。盡管這三r ,他下了很大功夫去記,終究還是一點也沒記住。痴兒很苦惱,也很無奈,更多的是畏懼。他畏懼劉夫子那不苟言笑的面孔,又怕學童們的嘲笑。他退縮了,遲遲不肯去學堂。黃素搖頭嘆氣,對他說道︰「孩子,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勇敢之人是不會逃避的,只有懦夫才會選擇逃避。即使不能過關,咱也要去接受考核。只要咱盡力了,咱就問心無愧。你懂麼?」痴兒搖搖頭道︰「我不明白,不過娘說的一定是對的。」
痴兒來到學堂,但遲到了,劉夫子已開始對學童們進行考核。見到痴兒到來,劉夫子感到很意外。劉夫子滿意地點點頭,對痴兒道︰「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很好,很好。只可惜你不是可造之才,可惜,可惜。不過雖然你不是可造之才,但你明知不能過關,還能坦然接受考核,足見你是一個果敢堅毅之人。那麼,既然來了,開始接受考核吧!」
劉夫子對學童們逐個當眾考核,一個個都能輕松過關。輪到痴兒時,他要痴兒隨便念出論語中孔聖人的八句話,只要能記住孔子八曰,就算過關了。然而痴兒啞口無言,連一句也念不出。劉夫子搖搖頭,嘆道︰「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隨即對痴兒道︰「吾等一言一行當以孔聖之言為準則,孔聖之道即是為人之道。陳痴兒,你連孔聖之言都記不住,又如何入我儒家之門?自今起,汝非我徒,我非汝師,咱倆再無任何瓜葛,你去吧!」痴兒道︰「夫子,我……是不是再也不能來這听講了?」劉夫子道︰「你缺乏習文慧根,即使再刻苦勤奮,也成不了大器,不如趁早回家另圖他業,或許能有一番作為。只是如今正值太平盛世,習武無甚大用,否則你可以去學武。」痴兒後排的葉德雲道︰「愚蠢之人學什麼都是不成的,滾回家種地去吧!」痴兒在眾學童的奚落與嘲笑下黯然神傷地走出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