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杞斬殺上清宗天僖的一刻,腦際如轟雷灌頂,神魂從未有如此刻一般震動。
人之魂識,汪洋浩瀚,即便是祭煉元神的修士對自身神魂之密,所窺所知亦只屬九牛一毛。一般來說,魂識分為先天隱識和後天顯識,另有一種說法,認為還存在另一種深藏在血脈之中,包含著整個種族所有認知的「共識」。而這種「共識」一旦被開掘出來,便能擁有無法估量的智慧。據說有先知者或是活佛生而有知,甚至莫名的獲得失傳數百年的傳承,便是因某種契機而查知「共識」之一角。
顯識自不必談,隱識卻是包含著神魂的所有記憶,百世輪回,無數因果的積澱。甚至可以說開啟了全部隱識,就等若得到了輪回之密。
隱識是一個個寶藏,可每一個寶藏前都檔著一道道緊閉的門。而開門的鑰匙,或者是某一次新的嘗試,或者是功法上的突破,或者是認知的提升,或者是心結的打開,或者是突破某種心里的禁忌。
所謂機緣,蓋如此也。
所謂徹悟,亦應如是,得大道者徹悟無極,百無禁忌,又有什麼門能擋住他的思慮?
子杞一劍絕殺,不僅斬斷了天僖道人的頭顱,也斬斷了自己一直以來遵從的殺生禁忌。顯識與隱識對沖,紫府震顫,元神轟鳴振動,劍靈如斯響應。
劍靈為劍主所孕育,與神魂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東西,然則獸魂劍靈又有不同。獸魂是自另一個生靈而來,自有其神魂上的特質,而通過秘法被煉成劍靈,強行與劍主神魂勾連在一起,因此其擁有一定的獨立性。
「白果」尚好,其波動從來與子杞的元神保持完全的一致。而青豹劍靈則有其獨有的神魂波動,當子杞元神振動,引導青豹劍靈,使兩者波動頻率漸趨一致,繼而達到了某種靈魂層面的共振,某些玄之又玄的精神級的交互感應便發生了。
那一瞬間,子杞只覺額頭驟熱,似有青光與銀芒閃過腦際,剎那間照徹整個泥丸宮。繼而元神吸盡光芒,重歸穩固,其中則多出了兩道來自外部的印記。而與這兩個印記相對應的隱識之門則悄然打開——
子杞瞬間「學」會了分別屬于巨眼豹王和幻妖的天賦技能——「心音殺術」和「大幻無疆」。
妖類修行不易,曠日持久,動輒以千年計,然而一旦修成,則威力無鑄,且每一個妖修都會形成一個獨有的天賦技能。這天賦技能之于妖修,就如同劍罡之于劍修,到了一定境界,便自然而然形成。
再說子杞一劍排空而來,劍勢洗練寒徹,而動念之間,源自幻妖的天賦幻術即已發動,一劍忽化萬千。得來這「大幻無疆」畢竟是隔了一層,不如直接得自獸魂劍靈一般透徹,他又是初學乍練,如今除了「視幻」之外,勉強有一點「氣幻」的味道,十道劍光里,總有二三道是如有實質的。
「松筠老賊,何其太慢也,等你已多時了!」
這句話堪比利劍,通過「心音殺術」發動,同時糅合了「一語成讖」法決,直接打在神魂之內,猝不及防之下,當真讓松筠子元神悸動,苦不堪言。
總算這老道是中原數得上的人物,百年修為已到了心手如一、圓通透徹,真息動念即至的境界。他猛咬舌尖,借舌尖一點精血強穩元神之勢;身形驟然下挫,止住沖勢。與之相反的,兩只長袖卻猛然上揚,如白龍出海,要來會一會這漫天劍雨。
輕嗤之聲不絕于耳,長袖行進軌跡之內,劍影紛紛破碎,然而真劍又豈有一觸即碎之理?劍勢此時已在最鼎盛之時,攜絕空三丈飛行之力,氣息如珠玉流轉,由身及臂,達于劍端。子杞大喝一聲,神動劍動,一條劍光從破碎的劍影中月兌穎而出,「嗤」的斬斷兩只作亂的長袖,余勢不停,直斬松筠子頭顱。
松筠子卻不似先前般慌亂,他以兩條長袖作餌,為自己爭取到一瞬的時間,兩只手掌已做好了萬全準備,他至今可是仍被稱作三教掌法第一人的。他甚至有暇側頭去說道︰「梟陽道友,崇華真人,埋伏已近,務當提神應付!」
子杞劍勢何等之快,他剛叫出梟陽的名字,那青魑魑的長劍便已到了頭頂。那松筠子口中猶在說話,上身絲毫未動,兩只手掌不知怎的就到了頭頂,合掌將「青豹劍」夾在當中。此時他雙掌盡是冰藍之色,青豹劍被他夾住,瞬間沾上許多細碎霜斑,掩去幾分青碧顏色。
「好老頭!當真狂妄!」
子杞又在話中加了「心音殺術」的門道,只是他如今的「心音殺術」火候尚淺,趁人不備尚可,如松筠子這般人物,元神安如磐石,泥丸宮中可設立道道防護,全神戒備之下便難有什麼建樹。
果然松筠子雙眼微眯,便擋住了這記心音,只是腦中略有刺痛而已。但凡入了他掌中的長劍,也就不比一塊鐵片強上多少了,還不還回去全在他一念而已。眼前這個小輩還是有幾下出彩之處的,可在他眼里,這小輩鬧騰的時間也到頭了。
只是有一點,掌中的感覺雖然實實在在,但這小輩怎麼沒有一點要抽劍的意思?
赫然,第二個陸子杞出現了!
仿佛開始就是兩個人交疊在一起,只是當一劍受阻的這一刻,重合的兩個人才分開來。持青豹劍的「陸子杞」被夾住長劍,然後凝定在了挺劍前刺的動作上,而另一個「陸子杞」則瞬間抽劍而退,繼而重整劍勢,身如流水行雲,劍出如雲開出岫,劍端直指丹田氣海——
可是掌中明明還握著一只長劍!那另一柄呢?卻似乎,是瑩白劍光——
松筠子沉喝一聲,腳掌爆發出猛烈地力量,在土地上蹬出十尺深的大坑,身體則借力急退。他此時再無法保持從容,因為突然爆發的沖力,他周身卷起一道狂瀾,向四方沖撞,無數的枝杈樹葉被卷進來,瞬間攪成糜粉,如同一道橫向的蒼灰色龍卷。他束冠的帶子也沒能承受住沖擊力,道冠也卷進了龍卷里,滿頭白發張牙舞爪。
子杞身在半空,向上一個翻越,超住了仍凝定在空中的青豹劍,而那個「陸子杞」才剛剛消散。他雙手分執「白果」和「青豹」,自偷襲以來首次踏足地面,挑釁似地看著百丈之外的松筠子——第一次同使雙劍的感覺真不錯,可惜了,老家伙跑得太快,「白果」只入肉一寸,沒能破了他的氣海。
「小輩!」
一路狼籍,松筠子的退路上盡是撞斷的樹木,其中不乏兩人合抱的參天大樹,他的道袍也當真不凡,受了這些折騰,後背上卻看不見一點破損。汩汩的血水順著丹田處的傷口流下來,他幾乎感覺不到什麼疼痛,而位于更深處的氣海只是受劍氣所侵,沒有收到嚴重的損壞。可是他的心卻疼痛欲狂,那流血中只有極少一部分是自己的血,其他的都是從巫人身上索來的巫血之精華!
短暫而急促的氣爆聲從南北兩邊傳來,在古林中傳遞震蕩,終至于被幽遠無盡的縱深吞噬殆盡。松筠子听到身後響起沉悶的腳步聲,腳下的大地也隱隱震顫,似乎正有一個巨人向他大步跑來。
松筠子仍緊緊盯著子杞,可右手忽然向後彎折而出,完全違背了人體構造,「踫」的一聲悶響,罡風四起,霜霰飛濺。松筠子紋絲不動,與他對掌之人從側面急略而過,又在一棵巨木上稍一借力,轉折而下,最終站在子杞身旁。
是那一抹余光捕見,而深為之驚艷的殷紅。
子杞向背對著他的嵐徽揚了揚眉毛,聲音里也抖落著笑聲和得意︰「怎麼樣?我說我做伏擊的主力沒錯吧?哼,給那個白毛老東西狠狠地來了一下。」
「我還以為你能殺了他呢。」嵐徽不用回頭,才能猜出他現在的表情,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翹。
高大雄壯的梟陽也奔到了松筠子身側,道︰「那紅衣女子不簡單。」接著看到松筠子狼狽的樣子,吃驚道︰「前輩受傷了?傷勢如何,不至于傷筋動骨吧?」
松筠子心底冷笑一聲,淡淡道︰「小傷而已,不勞牽掛。」
子杞忽將雙手籠著放在最前,向著南邊放聲大叫道︰「玉簟,快過來呀,可別陷在了敵陣里!」
遠遠地傳來一個嬌女敕又蠻橫的聲音︰「哼!臭乞兒,現在才想起我來!」
南邊方向上忽然光線一暗,仿佛天色被什麼東西吸了進去——這時已近黃昏,古林尤為昏暗——那一暗之後旋又正常,然後就見那麼一道繞著白氣的影子騰身而起,在一棵棵參天的古木上騰挪,若不是那繞身的氤氳白氣,那影子真要淡的溶進黃昏的灰暗里。那灰影身後,猶有人追擊。
「吁——」
嘹亮的馬嘶聲接踵而至,超光如一道紫色的閃電從昏黑的密林深處跑出來。它也不知道是藏在什麼地方,這接應之舉竟是比那些個久做籌謀的還要精準。燕玉簟從樹上一躍而下,便那麼自然而然的落在了馬背上,她此時尤不忘回頭向跟的最近的崇華道人做個鬼臉。
崇華道人原本就沒出死力,見她騎得那馬奔速堪比御劍,便也就止住了步子。
燕玉簟御馬奔到近前,看到松筠子的狼狽模樣,忍不住嬉笑道︰」好小子,終于讓那臭老頭吃癟啦!哼,我算的沒錯吧,就知道殺他們的人殺的多了,老家伙自然要重新找楚巫的麻煩,來一招引蛇出洞。呸呸,我們才不是蛇,應該叫引龍出洞。」
後續的道門人物都已跟了上來,匯聚在松筠子三人的身後。松筠子慢條斯理的將一頭亂發整理好,松松的綁成了一捆。他陰測測的說道︰「就是你們三個小蟲子,膽子倒是大的很。你們以為,今天還跑得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