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一、西行

作者 ︰ 奧雷連諾

數次輾轉,千里奔波,陸子杞、嵐徽和燕玉簟幾乎踏遍了九障之森東邊的土地。他們已不知道躲入林中的巫人們身在何處,甚至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在林中,只知道身後有一群窮追不舍的道士。

‘靡它’之術種下,兩邊已然是至死方休之局。朔戰朔逃,之間血雨紛飛,十日之後,三人又繞回到第一次子杞和嵐徽發現巫人干尸的地方,那里有他們立下的第一個新墳。

從第一個起點,他們又再一次出發,這一次則決定不再迂回繞路,而是筆直前往西方。多日來的輾轉已耗光了松筠子等人的耐心,畢竟道人們的目標還是在酆都鬼城上,如果他們在林中繞圈子的時候,酆都鬼城里的好東西卻被樓觀派佔了去,那就實在是舍本逐末。三人不能冒險,讓他們再掉頭殺回巫人去。

當夜隨巫人進了九障之森,沒過幾天,燕玉簟便毫無征兆的醒來。眾大巫對深埋在她額心的那塊鎖魂玉毫無辦法,對她為何忽然醒來也無法解釋,只猜測是九障之森中的洪荒禁制壯碩其自身神魂,而使其重新入主泥丸宮,回復神智。

之後燕玉簟親見巫人被屠,不忿松筠子等人的獸行,騎著超光一個人溜出來,趁其不備偷襲一回,還讓她得手殺了一人。

與陸、嵐兩人匯合後,嵐徽為她重新做了診斷。紅衣加身、統御龍魂之後,嵐徽的各項潛力全面爆發,對于神魂的感知力也堪為楚地之冠。她雖不知燕玉簟額中之物何名,卻知此為至陰之物,對神魂有與生俱來的吸附之力,甚至能將魂魄化成純然的能量。

魂魄者,生靈之精粹,為造化之神功,前人未知其究竟,而強以三魂七魄名其結構。魂魄之強,若佐以良法錘煉,則飛天遁地、神通變化,蛻雛衣、結元神、成金身,以至于舉煙霞、飛上界,所能達到的層次未可限量;魂魄之韌,無論常人神魂有多弱小,卻也堅韌無比,縱使流連于天地間的亡魂,也可駐世千年,不腐不滅,唯有極霸道的功法或是和九障之森內一個級別的禁制,才能徹底殺滅神魂。

可也僅僅是神魂俱滅——

人說怨氣長存,越是怨氣深重的亡魂越是難于消解,然而到了鎖魂玉這里,也就到了盡頭。鎖魂玉者,消解神魂,無論三魂七魄、元神元嬰、執念怨氣,都一股腦的化成純然的「氣」——作為一個生靈的精粹,將失去一切曾存在過的痕跡,而重歸入茫茫大道中的氣脈輪回。

好在燕玉簟元神有所成就,安坐于泥丸宮中,才沒有被鎖魂玉一次吸進去。只是縱然紫府九重,深不可測,畢竟隔不斷鎖魂玉無休止的吸力,終究要有淪陷的一天。嵐徽授給她的「鎮魂八法」,練就元神如磐石,以期改變如今鎖魂玉反客為主的局面。

「嵐徽,這一劍的精義你還是沒把握得住。要知這‘凜冬之劍’是‘四離四絕劍’之尾,‘四離四絕劍’又是從‘萬物化生之劍’演化而來,這劍勢里綿綿若存、循環往復的意思是貫穿始終的。因此這一套劍訣里的變遷演進,不可不查。落回到‘凜冬之劍’來說,則冬為一年之末,承深秋煞氣之余,而轉入春之生氣始生,這里邊自有一個變遷。因此劍勢里便該有煞氣轉殺氣,陰極陽生,萬物滅盡繼而生氣重燃這一番轉折,而不是一味的用那殺氣。你是讀過周易的,該知萬物均有其變化之道,天下本沒有一成不變的道理。」

子杞一邊說,一邊揮劍演示,卻見嵐徽一臉懨懨,頗不耐煩的神情,不由得激起了些嚴師的脾氣,道︰「你之前對敵時,絲毫不懂用劍,全憑著速度和那龍津劍上的威煞之力佔先。如今大大小小斗了十幾次,早已沒了用奇的效果,你難道還指望人家手下容情?另外,你若用劍得當,以渾然劍勢御使龍魂的威煞之力,對你本身壓制龍魂也有莫大的好處。」

嵐徽唯唯,騎在夜沼背上舞著長劍,悶著頭細思劍意。燕玉簟見子杞一臉得意,縱馬超出二人,昂著頭對子杞道︰「陸子杞,你少得意!哼,我前幾天教你的‘亂雲之術’練得怎麼樣了?——嗯?你少跟我裝可憐,這一門‘九霄亂雲決’可是我……他自創的術法,是天下間有數的厲害功法,多少人擠破了頭也學不著呢!本小姐大發慈悲,給了你這麼大的福緣,你還敢叫苦?」

前幾日子杞染了血光後,雖然得了「心音殺術」和「大幻無疆」,卻也常感體內妖氣涌動,有時甚至有殺意萌動,不能自已之勢。燕玉簟听說是寄體的幻妖作怪,便逼他練燕長歌獨門的「九霄亂雲決」。這一門功法可謂博大精深,身意結合,內外化形,是體用如一的絕頂法門。燕玉簟教他的便是內用的第一法門,以凝成雲氣為第一關卡。

子杞很有些委屈的說道︰「我這幾年來已是學了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再加上當初我師父教我的東西,我沒有一樣學的好。如今你又讓我胡亂學這個,又有什麼用?」

「哼,什麼叫沒用?就是因為你學的那些東西全都軟綿綿的,有哪一樣能拿來跟幻妖斗?出雲老頭兒的‘九煞曲’還算不錯,可惜是外用的法門,不太對路。亂雲術可不一樣,這可是實實在在的內修之法,我跟你說,你只要修到‘雲霧茫茫,紫府霞光’的境界,那幻妖又是在你的地盤上,任它妖法通天,也只有給你俯首稱臣的份兒。」

子杞小聲嘀咕道︰「我可不想讓它跟我稱臣,只要它不作怪就謝天謝地了。」

從地域上看,九障之森橫貫湘楚之地,翻山跨河,直抵巴蜀深處,披蓋四千里大地。而只有實際在這片森林中走過的人才知道,其廣袤程度遠不止此。九障之森內獨特的禁制仿佛把一片可覆蓋整個神州的土地納進了這區區兩府之地里。以陸嵐燕三人坐騎的腳力,區區四千里也不過是一日的腳程,然而換算成森林中的真實距離,或許僅僅是翻過了幾座山頭。遠遠地,一片高拔如雲的峰群在天外聳立而出,沒入雲中。雲氣掩映里,依稀可見數峰如劍,峻拔挺削,如有插天之勢。那峰群看來已不算太遠,可依著經驗,至少還要走兩日。

子杞歡呼一聲,道︰「那一定是入蜀的劍門!」

「咦,那是什麼?」燕玉簟無聲無息的翻下馬來,向下面的坡地飄去。坡地上巨大的痕跡清晰可見,青草陷進地里,像是某種蛇類爬過的痕跡,只是若依這痕跡來計算,蛇身最少要有一丈的直徑。

這巨大的痕跡盤桓著前進,延伸進坡下的森林,坡地上幾乎被蹂躪了個遍。可那些深陷土下的青草仍未死去,正以幾乎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著,緩慢的重新站直身軀。

燕玉簟沿著痕跡跑下山坡,對著後面的兩人叫道︰「快來看,多奇怪的大蛇!」

子杞跟著跑下去,卻並沒有見到什麼大蛇,他仔細看了一會兒,便看出奇怪的地方——坡下仍然是連綿的古林,幾乎全是參天級別的巨樹,兩棵樹之間離得最近的甚至不足十尺。可那從坡上下來的龐然大物竄進林中,有時竟從那樣「縴細」的路徑中擠過去,一路上沒有踫折一根樹木,當真是奇哉怪也。

「好一條大東西!這究竟是何物?」

子杞和燕玉簟你眼看我眼,卻听得嵐徽說道︰「這是地蟒,又叫地龍,不過在佛家子的典籍里,它有個更響亮的名字,就是八部眾中的摩呼羅迦。據說這大蛇吸盡大地靈氣,靈智盡開,一經點化,便能褪去凡衣,得成真龍之體。須彌山上,摩呼羅迦王听佛陀講經,成就正果,從此成了佛教護法之一。不過這大千世界,不是只有西天才有此物的,這九障之森里盡多這般天生天養的靈物,只是不知有沒有高人能點化于它。」

「原來是它!我早听說當年中土佛門有八部天龍為山門護法,那中原有這摩呼羅迦也不足為奇。不過這大蛇還是獸身,想來還沒有結成正果。」子杞蹲下去扒那痕跡上的草葉泥土,其中混著一些顏色極深的泥土,並且一道道分布的極有規律。「你們看這泥土,顏色這麼深,定然不是地表上的,而是從它月復部的鱗縫之間掉出來的。我听說這等大蛇一睡一醒動輒千年,平時深藏在地底深處。唯有感到機緣來臨之際,才會爬到地上,尋求那一縱即逝的契機。它爬出來,難道這林子里真有高人能點化它?」

燕玉簟一揚下巴,笑道︰「猜那麼多干嘛,這痕跡尚新,追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說罷,便一頭鑽進林立。

三人沿著那痕跡行去,在林中走了足有大半個時辰,子杞忽然大叫一聲,指著前方大叫道︰「快看!」

只見前面高坡之上,一只巨大的長影兀然而立,細看時,卻是一只頭頂獨角的巨蛇。這巨蛇長的非同一般,鼻頭聳起,包在一層厚厚角質里,薄吻寬顎,張開雙嘴時,露出兩排森然的獠牙。背部披著一層凹凸不平的硬殼,遠遠看去如同背著一塊塊土黃色的嶙峋石塊,月復部則覆著黃白色的條形鱗片,隨著呼吸一翕一合。這巨蛇當真巨大無比,直徑一丈三尺有多,上身昂立而起,足有十丈之高,盤卷著癱在地上,佔據好大一片,怕不有四五十丈長。

「啊!它,它是要吃人!」

那巨蛇低著頭對著地面張大巨口,神色猛惡,蛇吻之下,不正有一人長身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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