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三、湖光

作者 ︰ 奧雷連諾

「好一片高山平湖!」

子杞揉著自己的眼楮說道。冷不防燕玉簟在頭頂敲了一下,又忍不住捂著頭「哎呦」一叫。

「平湖個大頭鬼!你看不出不正常嗎?這里可是西川啊,一片蠻荒的西川!不說別的,你看那岸邊一大排的垂柳和那邊兒水上一叢叢的蘆葦蕩,那是這兒應該長出來的東西嗎?不說那十幾座石拱橋怎麼看怎麼覺著眼熟,單單湖心島上的那座高塔就讓人起疑。你數數,一、二、三……足有八層高,比天下第一樓的黃鶴樓還高!而且你瞧那塔型,分明是極古的樣式,大抵是漢代的格局,比中原諸多名樓都來得古老。」

燕玉簟嘰里呱啦的說了一通,又凝神去細看谷中那湖岸上偶然點綴的亭台石闕,又道︰「乍一看還當真似江南山水,可是這一片建築卻是漢代制式呢!你們來看,這一片屋頂坡面和檐口都是反宇而建,正是班固《西都賦》中‘上反宇以蓋載,激日景而納光’的寫照。再細看那些石壁上的裝飾,動物中幾乎盡是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神獸,更可以依為佐證。」

她說的興致勃勃,子杞卻听的不耐煩,酸溜溜的說道︰「燕大小姐果然是知識淵深,見微知著,說的這一大通,就沒什麼我能听懂的。」

「不學無術!」燕玉簟狠狠白了他一眼,又有再說,被子杞搶白道︰「到底是多好風光,咱們站這麼遠頂多是霧里看花,何不下去仔細見見,再做定奪?」

嵐徽終于找到了說話的機會︰「你倆到底在看什麼?難道沒看到那塔後的人影嗎?」

兩人齊齊「啊」了一聲,才凝神向那高塔處細看,果然見那塔後托著的長長影子里,略約有些人影浮動,間或露出一頭半身的。再瞧得久些,竟覺得那塔本身的影子也搖曳起來,就像塔前湖面上的倒影,仿佛影子的邊緣也被風吹出了褶皺。

嵐徽忽然轉過身來,雙目一瞪,向著身後叢林里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的,出來!」

子杞和燕玉簟也有所覺,轉身向山坡上的一片密林看去,等了許久,才听得悉悉索索的一陣響動,一身青白色道袍、頭頂玄冠的松筠子施施然叢林中踱出來。看他面色紅潤,傷勢怕也好了七七八八。他身後尤有腳步聲,只是隱在林後,並未現身一見。

「哼,果然是條老成精的狐狸,鼻子靈的緊吶!」子杞一臉嘲諷。

「‘靡它’之術本就是老夫所下,你們既然能靠它追蹤而來,我自然也感應的到。」松筠子顯然不像之前般盛氣凌人,想必與長春子的一戰也很是削掉他幾分銳氣。

嵐徽甚至懶得與他接話,手腕一振,直接從袖中摯出龍津劍來。這一路來她下了大功夫向子杞討教劍法,她算是從頭學起,子杞的劍法也沒有當真高到可以為人師的地步,因此說她此時的劍法是略通皮毛絕不算謙虛之語。不過她身法絕倫,龍津劍又允稱天下利器,配上她一味苦練的那幾路搏命劍勢,還真不能小覷之。

松筠子不慌不忙,緊盯著嵐徽的一雙眼看,只看他此時體現的氣度,還真猜不透他是什麼個想法。只听他道︰「果真是不死不休?」

嵐徽冷冷言道︰「你當日吸盡人血時,便該想到日後之報。」

松筠子緩緩搖頭道︰「老夫做事豈會瞻前顧後,旁的也不需說了,老夫此來,是想與你們做個商量。」

燕玉簟一下子從原地跳起來︰「有什麼好商量的?臭老頭!現在怕了吧,看本小姐……」

「等等——」子杞連忙撈住了她往前指的右手,真怕這搞不清形勢的大小姐再說出什麼,壞了眼前難得的轉機——他自然知道此事已不可回轉,不過此時此地只怕另有變數,敵我之間實力差的太多,他縱然不惜一死,可是能不死到底還是好的——他也怕嵐徽再把話說死,急忙道︰「願聞其詳。」

「江湖恩怨原也平常,本來你我劍論生死,技強者生也與人無怨。只是此地已在西川月復地,傳言里的酆都也大有尋獲的希望,這是修行界中難得一見的勝地,你我何不在此間之事了卻之後再論私怨。不然若哪一個還沒見上酆都一面便先去見了閻王,豈不冤枉?」

子杞一笑,向那湖心的高塔瞄了一眼,道︰「崇華道人和梟陽應該在那塔上吧?」

松筠子嘿了一聲,未置可否。

子杞露出了悟的神情,笑眯眯的說道︰「你倒是真沉得住氣,這等同盟果真是‘牢不可破’啊!」

他卻知道此時不能太過,又道︰「你的意思是,在酆都真正露面之前,你我可相安無事,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甚至可以把臂同游,賞一賞此處難得一見的秀麗湖光?」

松筠子面露不耐,冷哼一聲︰「不過是稍作忍耐而已,你這小兒休要再胡言亂語,老夫縱橫天下之時豈有你等小兒輩?不要以為老夫是怕事之人!」

嵐徽和嵐徽出奇的步調一致,各自哼了一聲,看那表情,再對比起一邊的子杞,可當真應了巾幗更勝須眉的話。

「怎麼,可用老夫暫避,讓你們商量出個結果?」

子杞故意高舉起雙手搖晃幾下,口中道︰「不用不用。」便背過身子去,以目示意眼前兩女︰「怎麼個想法?」

燕玉簟一根指頭已往頭上戳了過來︰「你腦子壞啦,還真要答應這死老頭子啊!」

子杞雙手一攤︰「你當我們吃定了人家啊?反過來還差不多。回頭打起來,又是你先喊疼。」

嵐徽雙眉一蹙:︰「無非是魚死網破。」又搖頭道︰「早叫你們別跟來……」

「說這話沒意思。」燕玉簟把她話頭截住,向那邊兒站著的松筠子狠狠剜了一眼,總覺得他雖裝作看天的樣子,可還鬼鬼祟祟的往這邊兒瞄,總之是一千個沒安好心。她又把目光落回子杞頭上︰「那你說說,要是他自覺吃定了咱們,干嘛還來這一手?」

「那就看他們那個同盟嘍!如今就要到了地頭上,誰知道這同盟還是不是‘牢不可破’呢?不過有一點倒是肯定的。那就是咱們三個吊哨鬼擺明了跟他死磕到底,而且不認別的,專找他們上清宗的字號兒!到時候管他圍攻咱們的是樓觀派、純陽宮,還是什麼上清宗,還是什麼雜七雜八,總之是認準了他們家的獨家字號,拼一個不賠,拼一雙算賺,誰知道能拉上幾個陪咱們走那黃泉路?——哎,你別老去看人家臉色,人家上清宗家大業大,在乎這幾個人麼?回頭照樣能在酆都里頭拼個你死我活,賺個盆滿缽滿。」

燕玉簟一邊呵呵的笑,一邊罵道︰「你這張臭嘴,越來越貧了!」

不想子杞忽地臉色一正,一人一邊兩女各深深看了一眼,道︰「我可不是貧嘴,我只是想掙個死中求活的門路!這幫道人著實可惡,縱是殺盡了也是報應不爽!可你我是年少青春,憑什麼就要以命換命,去換他們幾個十惡不赦的糟老頭子?我是要他們一個個都難逃天理,也要咱們一個不少的走出這片鬼林子!」

嵐徽忽道︰「我無異議。」

燕玉簟開始還沒緩過神兒來,「咦」了一聲,才道︰「那個,我也沒啥問題。反正不跟他們一塊走,煞風景死了。」

「既如此,便就此商定。諸位盡可自便,此協定作廢之時,老夫恭候諸位!」松筠子不見作勢,雙袖向後一拂,人箭一般縱出去,直向那片山崖下墜落。只見他身如翱翔之飛燕,在陡峭的崖壁上點了幾點,便到了那片湖水之邊。

他來時的那邊林子里同時微有一陣響動,想必是跟在他身後的上清宗道人沿著原路縮回去了。

燕玉簟吹了個響亮的口哨,一身純紫色的超光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撒了歡兒的往山谷里跑,也不管腳下是多陡的一個坡兒。她身子一縱,且翱且翔的飛上了馬背。子杞和嵐徽一前一後,跟在飛揚的馬尾巴後面,片刻便到了湖邊。

這一刻的湖光,臨得近了,更見風致。那曲橋邊上的垂柳,長的都挨上了水面,于是便和水面上的倒影連成了一線,世上再沒有這樣縴長,這樣波瀾微擺的柳條。還有遠處一叢叢像是飄在湖上的蘆葦蕩,綠的翠綠,黃的鵝黃,雜然在一處,更有不可說的風情。

湖水是極清澈的,整片湖面無論深淺,隔著浮動的波光,都能見著白沙的底,愈發襯得粼粼的湖光縴柔溫潤。只是奇怪,他們觸目所及,湖中竟無一尾游魚。

換上一個角度,三人再去瞧那以漢代高台為原型的塔,便見了最高一層上的人,可不正有崇華道人和梟陽,還有剛剛趕到的松筠子?只見那三人似是起了爭執,松筠子猛地向下拍了一記巴掌,也不知是拍在了何物之上。

無巧不巧,那高塔猛然晃動了一下,連著整片湖水都翻動起來,直到余勁過了才稍稍停歇。好霸道的一掌!竟是能攪得四合之內也為之一震?

可看松筠子露出來的那驚愕表情,卻分明不是這麼一回事啊?

此時谷地對面,另一片山丘上忽地傳來一陣焦急的聲音︰「諸位道友切莫妄動!不然只怕追悔不及!」

子杞循聲望去,好家伙!卻是那個藺無終不知何處尋了一只大雕,此時竟單腳立在雕背上,從那一邊的山巔直飛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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