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八、鐵甲久鑄藏枯骨

作者 ︰ 奧雷連諾

面向這片山谷的每一道山麓上,都找不到野獸的痕跡,飛鳥也遠遠的繞開這里飛行。鳥獸雖然無知,對于危險卻總有著人類難以企及的敏銳,或許是因為它們生靈的天性未被後天開掘的所謂「智慧」所掩蓋。

橋上橋下的眾修士無不屏息而待——眼前局勢之詭譎,身份變化之快,都已超出了在場大多數人的預料。雖然「酆都鬼域」有去無回的傳說已流傳了幾百年,可這些各自門中的精銳其實並沒放在心上。在他們心里,那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因由,通過無數次以訛傳訛之後化成的謠言。又何況此次人物之盛,為多年來所未有,甚至超過了長白山那次,三教狙殺折鐵這個活著的傳說。

他們要看看相里子和鐘鎮岳兩位翹楚,能做到什麼程度。

反而是子杞三人頗顯處變不驚,原本的境遇已經是那樣,局勢再怎麼變也壞不到什麼程度了。

可誰都沒料到,須臾之間,「四兩」、「剖膽」兩劍鋒刃盡被握在那首領手中。相里子和鐘鎮岳握著劍柄與他僵持,竟是進退失據。那首領無甚得色,甚至連表情也沒有,四兩劍的振劍和剖膽劍上的暗黃劍氣將他雙手攪得血肉飛濺,他只當不是自己的一般。

「你們,請給我老實點兒吧——」

說話的同時,他將兩人一點點拉近,上臂的肌肉膨脹的如同糾纏變形的鐵塊。隨著他一聲大喝,雙臂猛然向前一送,兩人被無可抗拒的推進了湖中。隨著「鬼門」洞開而開啟的祖天師禁制,是個能進不能出的牢籠。

梟陽落回到原處,狠狠地喘了幾口氣,罵道︰「女乃女乃的,老子這雙拳頭山頭也能掃平半邊,這鬼玩意兒硬是連個響兒也沒有。」

崇華道人道︰「梟師兄還是多留些力氣的好,何必跟一個死物較勁。」

梟陽卻不瞧他,回頭時正看見相里子那兩人狼狽的站在橋頭,又看到那蒼白胡須的老頭仙鶴似的舉袖飄飛而起,贊道︰「這兩人都好俊的身手,大是勁敵啊!」

那老兒紙片一樣飛過前面烏壓壓的一群徒子徒孫,雙臂向前一張,瞬間脹大了數十倍,雙手如兩面大蒲扇一般向樓觀派的眾人揮擊而去,口中猶說道︰「進門都是客,諸位也都到里邊兒去吧。」這十一個樓觀精銳,竟被他一股腦掃進了湖里去。

老頭子兩肩一抖,雙臂又恢復原來模樣,對百丈之外的老伙計遙遙招呼道︰「讓兒郎們守在外邊,防著有漏網之魚。」

那首領悶悶應道︰「你自管施為便是。」

老頭子回身沖著湖面喝道︰「酆都戍衛何在?」

湖底之下傳來一聲深沉的回應,仿佛來自九幽深處、發自巨人口中的嘆息。接著,湖底薄薄的黑潮翻涌起來,一具具鐵甲騎士駕著身披甲冑的戰馬從黑潮中躍出,寒徹的光在甲葉的稜角間流動,像是來自黃泉的請柬。騎士橫舉著丈八的長槍,戰馬餃著帶刺的鐵嚼。湖上如同立起一片鋼鐵的森林,近百鐵騎,人馬俱為髑髏。

近百鬼騎的殺氣,甚至穿透了禁制,使谷中草木盡皆披上了一層白霜。

梟陽眯著眼楮,向崇華問道︰「這樣的陣仗,莫不真是開了鬼門?你是這里頭的行家,怎麼個看法?」

崇華面色蒼白,搖頭說道︰「據說酆都舊主楚雄曾打通直抵黃泉的門戶,引來真正的黃泉魔物,酆都鬼騎雖然不弱,與之相比,卻是嘍一般的存在。祖天師當初把整個酆都按進了地里,自然另有核心的禁制封印鬼路,不然真出來一兩頭黃泉之魔,那就真是沒頂之災了。鬼騎不過附會一絲黃泉精氣而生,並無本命元靈,說穿了一團穢氣罷了。想必是因此才能逃月兌封印,顯形于此。」

「那這塔還是個關鍵,看老子再來!」

梟陽飛身再起,兩只鐵拳又轟在了同一個位置上。這次終于有了點成果,一線蛛絲般的裂紋出現在塔牆上。塔基之處有「嗑啦」一聲微響,更深之處仿佛有一陣輕微的顫動,然而傳遞到十數丈高的高塔上,已然微乎其微。

如斯感應,不知生死的長春子忽然睜開雙目,眼中竟有兩個重疊的瞳孔!他瞪了高塔半響,才緩緩的閉上眼楮。

同時間,子杞也生出感應,蟄伏在神識里的幻妖猛然「抬頭」,他運轉諸多法門,苦苦壓制,才壓下泥丸宮中的悸動。形諸于外,便有銀白色的光焰在頭頂躍動,數息之後又消失不見。

那首領雙眉一揚,首次露出驚訝表情︰「竟然還有一把鑰匙?咱倆可真是老眼昏花了,硬是看走了眼!」

那老頭子也是一臉愕然,道︰「你帶著那個先進塔去,我去擒了這個來。」說罷大袖一張,向著湖上飛去。

梟陽不管其他,再接再厲,蓄滿真力的拳頭又往同一個位置砸去,端的是不死不休的架勢。這一回卻沒砸中塔身,離著塔牆還有一尺多的時候,塔里突然冒出兩條幽靈似地巨掌,每個都足有車輪*大小。相形之下,砸在上面的兩個拳頭簡直像嬰孩所有。

然後,有大腳從塔基中邁出,碩大的頭顱也從塔頂里伸出來。高塔中走出了一位幻象似的巨靈,它卻接下了梟陽的鐵拳。

那是個高及十丈的鬼靈,獠牙彎角,全身青黑,只披掛著簡陋到僅夠蔽體的鐵片甲衣。的四肢強壯之極,突起的粗大血管和筋腱像是一條條肥大的蚯蚓,在遒勁的肌肉上蜿蜒。破裂的甲衣隨處支稜,邊緣的鐵片或鋒利如刀,或卷曲成一團,並隨著它身體肌肉的聳動而隨時被彎折成適配的形態。從踏出高塔開始,它的身體就在由虛轉實,到完全月兌離高塔,則已變成了一尊徹底的血肉怪物。

「 」的一聲大響,梟陽炮彈一般砸在一片湖面上,卻是被那鬼靈橫甩了出去,還真就有那麼兩個倒霉的酆都鬼騎被砸的人仰馬翻。可那鬼騎也不是好惹的,一提韁繩,胯下骨馬就極靈活的從地上站起來,寒光 然之中,兩桿沉實的烏鐵大槍便向仰倒的梟陽刺去。

這梟陽早年是橫行天下的巨寇,一身血性非是一般修者能比,但見他兩只大手各往兩邊一撥,將鐵槍撥的失了準頭,向身體兩側滑去。好一條大漢,不容對手回槍再刺,粗壯的手臂忽然柔化,兩條蟒蛇一般卷上鐵槍,將兩桿鐵槍夾在腋下。听他狂喝一聲,硬是挑著兩桿鐵槍、連同握搶的兩個騎士往中間用力,「 啪」的鐵騎撞擊聲里,兩名鬼騎轟然撞在了一起。

那鬼騎別看內里只是一堆骨架,然而連同一身鐵甲卻重的出奇,足有三四千斤重。這梟陽真不知有多大的蠻力,單憑著一干鐵槍就能掄起個鐵騎,要知他握搶使力之處在槍頭末端,要去撬動另一端的人,所用的力量可遠不止三四千斤而已。

骨馬亦是凶悍異常,見主人遭厄,長嘶一聲,揚起包了角鐵的前蹄就往梟陽頭頂上踹,只有枯骨的馬腿上尤有灰色的火焰在燃燒。梟陽用力一拽鐵槍,不想竟拽之不動,那鬼騎受此一撞仍不肯松手,他索性向前一送,連人帶槍推了出去。

就在馬蹄將及肩的那一瞬間,梟陽忽急速的晃動了一下,在原地留下幾個和身體幾乎重合的殘影,就見著兩匹骨馬倒飛而出,落在十幾丈遠之外。原來就在一霎那間,梟陽左右開弓,兩下重拳狠狠的轟在了馬月復之上。再看那地上的骨馬,外面披掛的全身甲仍算周整,可內里包裹的已是一片碎骨!

梟陽深知夜長夢多的道理,絕不予敵手絲毫喘息之機,蠻牛一般沖上去,左突右撞,用肩膀硬是頂開了兩記無甚威力的槍刺。跟著雙拳齊出,無半點花巧的砸在那兩個鬼騎的臉上,覆面鐵盔被砸的整個凹進去!

被砸的兩名鬼騎仍鐵槍一樣杵在地上,屹立不倒,然而雙眸中的星星鬼火卻漸漸熄滅。

梟陽站定,長吸了一口氣,猛甩了幾下酸軟不堪的臂膀,又握了握鮮血淋灕、露出幾節白森森指骨的雙拳。他這才听到四周蔓延的鏖戰聲,也才注意到眾修士已與鬼騎全面接戰。

他仰起頭斜睨著那個傻愣愣、搖晃著腦袋杵在塔前的巨大鬼靈,冷笑了一聲,大踏步向它走去。

子杞仍站在橋上,頭頂忽然有一道寒氣升起,他幾乎由本能驅使著策動身形,橫移一丈,而原本站立之處,已被從天而降的怪老頭砸出了一個大坑。

「嘖嘖,小女圭女圭好高的警覺。」老頭子站在自己弄出的大坑里,比子杞矮了半個身子,仍若無其事的撫弄頷下的胡須。

「陰陽怪氣,我見過的活了上千年的也有幾個,就屬你最是個老不修!」子杞嘴上說的雖強硬,手心兒里卻已捏了一下子冷汗。他余光瞥見燕玉簟和嵐徽就站在兩側,各擺出臨戰的姿態,心里就不覺踏實了一些。

這老頭兒恐是多年不與外人交談,很有些嗦︰「小女圭女圭,這里都是些穢頹的嘍,有什麼好玩。不如和我老人家進到那塔里去,見一見酆都真正的風光,豈不是好?所謂酆都鬼域,昔年名震天下,那是很有它一番道理的,縱然埋在土里上千年,也還留得幾分風采。」

子杞仰起頭,幾乎是用一雙眼白俯視著老頭兒︰「酆都本公子自然要去的,是不是風光也等我親眼見了再說。不過去之前嘛,得先把你這老不修料理了,免得壞人興致。」

老頭子仰天而笑,忽然一展長袖,就要從坑中躍起——

就听得子杞嗔目大喝道︰「定!」

老頭子臉色一白,身形竟真的停在坑中,絲毫沒有上揚之勢!他臉色復又一怒,衣衫無風自鼓,滿頭銀發怒卷,就要一躍而出。

子杞又接連喝道︰「定!」

「定!」

在一聲比一聲強硬的「定」字聲中,老頭子不僅沒有飛上空中,反而再向下陷,整個身子都沒進了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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