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送你出城。」
冒襄伸手拽了拽還在發怔的閔水荇,「啪」的一聲輕響,秋海棠從她的手間滑落,她自己卻沒有意識到。
她有些茫然的看著冒襄,動了幾下嘴巴,才說道︰「你……不幫幫他們嗎?」
「他們並沒有向人求救,這是他們自己所求的路,我又有什麼資格插手?先不說我有沒有能力幫到他們,若我橫插進去,本身就是對他們的侮辱。」
「他們也是迫不得已……」
「選擇這樣激烈而又終無結果的方式?」
六把劍同時插入地下,寺院廣場上平鋪的青石板猶如豆腐,讓長劍一入三尺,六臂的玄空坐在六柄劍構成的圓圈中央。他周圍三十步內沒有站著的人,試圖靠近到這個危險的距離上的人,現在都躺在青石板上。
他的眉目此刻稱得上安詳,雙眼如閉似睜,仿佛正透過那一條隱約的縫隙觀察著未知的彼岸。他原本的雙手在胸前合十,另外兩雙分別在眉心和頭頂結下了獅子印和無畏印,他將六臂的幻身保留到了最後,帶入輪回。
面目如生。
「死鬼老爹,你還真是讓人沒話好講啊。為什麼連死都不怕,到了那個最後的最後,卻就是不肯去看我娘一眼?」盈缺拄著拐杖蹣跚著走到尸身前,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仿佛穿過了二十幾年的距離,終于觸到了玄空栩栩如生的臉。
手指下的觸感堅逾精鋼,這是成就了肉身佛的征兆,玄空在臨死前突破到了「無畏法」的最高境界,才能在死後得到這樣一份佛門獨有的殊榮。或許沒有那兩道執念阻撓,他真的就涅槃往生,在一片花雨佛光中被接引到西方樂土去了吧?
盈缺的頭低的極低,下巴完全抵在自己的脖頸上,眾道人只能看見他的光頭。他一手緊抓著拄地的木棍,一手停放在玄空的臉龐。風掀動他的僧袍,在腳邊翻卷,有一滴晶瑩的水滴擦著袍邊砸落地下,激起輕輕的塵土。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連成一線,將輕揚的塵灰盡數拍回地面。
他猛地仰起頭,卻已是淚流滿面。他的哭相像個孩子,撕心裂肺。可卻又沒有聲息,他的嘴無聲的咧開著,像是種徒勞的掙扎。其實他在腦海中想象過無數次這一刻的場景,卻絕不會相信自己會流一滴眼淚,可致命的傷痛一下子擊中了他,讓他措手不及,又無從抵擋。
羅醮早從「前線」換到了後排,任那些年紀輕的去拼命,才躲過了玄空臨時前恐怖的反撲。他見了盈缺的瘋相,忍不住心里冒冷氣,嘀咕道︰「格老子,不會也最後瘋上一次吧?」
盈缺使勁的甩了幾下臉,就是甩不掉橫流的淚水,他喃喃的說著︰「要不是你,我也不會當他媽的和尚呀。死鬼老爹,你以為你一死就還干淨了啊,你真是欠了我很多呢。」
他的右手沿著木棍一直向上直到握住棍頭,手腕一壓,「嗖」的一聲,整根八尺長的木棍齊根沒入了青石板下。「算了,反正咱爺倆就是個前後腳,本和尚也就不跟你計較那麼多了。」
他抬手一指,對著一眾道人囂張的說道︰「老子要上西天啦,總也得拉幾個在道兒上。你們也準備準備,被拉上的別高興,沒走成的也別抱怨,那西天是樂土還是地獄,還指不定呢!」
「他媽的,果然還是要瘋一把啊!」羅醮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又往後頭躲開幾步,心里頭在跟自己說,以後跟誰杠上了都行,就是別跟瘋子較勁。
要照以往,他那暴脾氣,早第一個干上去了。今天實在是有點打怕了,把他那身膽氣打了個零零碎碎,倒不是沒遇見過比這倆人厲害的,卻實在沒有這麼不拿自己的命當回事兒的。
還他媽的不殺生呢,這躺著的一地,有兩三個能挺過去的就不錯了!
「都愣著干嘛?還讓他準備的兵馬齊備了才動手啊!」孫徹是吃夠了虧,再不能讓他從容準備大招了,叫聲方落,自己第一個沖上去。身後拔劍聲、氣鳴聲、呼喝聲響作一團,但凡是還有戰斗力的都跟著涌上來了,就是羅醮也裝模作樣的爆出了一蓬劍氣,跟在後頭吆喝。
「就知道你們要耍賴皮——起——散!」
盈缺單掌向上一提,隨著「起」聲落地,十丈之外原本插入地下的木棍忽然破土而出,另一頭還連接著泥土。而「散」字響起,木棍上則閃出一團光華,募然四分五裂!每一根分片都扎根于泥土,瘋狂生長,剎那之間即長成怪蟒一樣的樹根。數百條粗壯的樹根盤錯糾結,結成一片幾乎頂天立地的巨大木牆,擋在了眾道人之前。木牆的前端和頂上猶有帶著根須的梢部,怪物的觸手般凌然舞動,襲擊敢于靠近之人。
盈缺這一下用力過猛了,牽扯的肺葉一片撕裂般的疼痛,狠咳了幾口血在地上。他拿手背在嘴角一抹,咸咸的也不知是血還是眼淚,「我也沒多少機會好講話了,你們就在牆後頭消停的听一會兒吧。」
他將雙手互扣在胸前,又緩緩地松月兌,一點點向兩邊拉伸,直至雙臂伸展、平舉在肩上。雙眼微眯,他似乎在通過舒張的手掌和雙臂在感受風的氣息。
「我的老師曾經說過,不光人類、靈物、鳥獸和花草有靈魂,即使是一些死物存在的久了,也會漸漸地聚起一團如靈魂般的氣。海有海之靈,河有河之靈,山有山之靈,城也有城之靈。他說‘無脈劍靈’,是無物不可入劍之意,因為萬物皆有其靈。我一直不信,可見了他引廬山之靈而為己劍,才知其言不虛。」
木牆那邊傳來一波接一波的氣爆聲,無數的斷木被掀上天空,甚至有些碎片被甩過了高大的樹根之牆,落在這一邊。不時有一些薄弱之處被強行突破,甚至露出對面凌厲的劍芒,可轉瞬之間,破口處又被涌動的樹根頑強的補齊。
有極淡極淡的青光從四面八方涌來,向著盈缺張開的雙掌里匯聚,漸漸顯出新雨過後天空的顏色。
「他說他自創‘無脈劍靈’二十年後始能感覺到死物之靈,又過了十年才能堪堪將其化入劍中。這一種靈魂不同于生物之靈,與生俱來就有一種天地生就的威勢,非有雄渾之真息、強健之體魄、虛懷之神魂,不足以駕馭這一等‘劍靈’。他說十年之後,我或許可以嘗試。」
青氣越聚越多,且自己開始塑造形象,在兩個手掌之間自發的連成一線。
「可是我啊,哪有十年時間可以等。」
「 !」
終于,孫徹第一個突破了木牆,張牙舞爪的應龍之象在前開路,他像是上古驅策神物的猛士駕臨。他打開的破洞足夠的大,樹根也來不及完全彌合,為同門縮短了很多突圍的時間。
「哈——」盈缺艱難的呼出一口氣,雙手一前一後抓舉著漸漸成形的青氣。「原來汴京的魂是一支筆,」他手中所擎正是一支青色的如櫞大筆,毫端佔據了三分之一的長度,足有三尺之長。這毛筆的形象雖然集京師之「靈」不足百之一二,可想要使動它,就已耗盡了盈缺全身的力氣。
「既然是筆,那就寫一手——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洲!」
孫徹看到那一只凌空點來的巨筆時,就涌起了瘋狂的悔意!他絕不該孤身一人,冒進至此!
只要撐過一息的時間,正在突破的幾個同門就來得及救援,他絕望的鼓催著全身的真息,卻不敢奢望能撐到一息之後一絲一毫的可能性。他將極致精純的土元氣凝成遮擋整個胸口的巨盾,並極力向一旁閃躲,可是面對那佔據了整個視界的青色一點——擋無可擋,避無可避,他眼睜睜的看著萬千青毫插身而過。
轟然巨響聲里,木牆被眾人集結地狂暴劍氣徹底推倒、絞碎。同時間,孫徹則從半空跌落地上,睜著的雙眼里只有空洞,生機離開了這具曾叱 一方的軀體。從「應龍劍」上騰起的一抹黃光,還來不及遁走,就被橫掃而過的大筆絞滅殆盡。
青色的巨筆已月兌手飛出,按著主人最後的意志,用自身的所有靈氣在空中寫下那十四字的詩句,沖向剛剛突圍的人群。那在空中飛奔的十四個字一如它們字面上的含義,氣勢博大,如山如岳。
盈缺在彌留之際告訴自己,要站著,給這世間留下最後一個瀟灑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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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 ,操蛋的鐵道部和XXX,老子要是有冒襄十分之一的本事,就把他們 里啪啦 嚓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