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八、述

作者 ︰ 奧雷連諾

千魎的**簡單而強烈。

它已經受夠了腐尸和死魂的味道,咀嚼能帶給它最大的樂趣,不過是從中剝離出那麼一絲可憐的元氣。

其實還在不遠的過去,也就是一千個左右的呼吸前,它還對此興味盎然。作為黃泉的魔主之一,它和許多同類有著同樣的愛好,當然那些真正的主宰們玩的游戲,它也沒有資格參與。它們喜歡將自己的寄體或分身投注到可以到達的其他「界」中,打發永恆而無聊的歲月才是本意,至于攫取滋養本身法力的元氣,不過是附帶的佐料而已。離黃泉最近的第十八無間地獄,自然成了它最常光顧的地方。它的本體無比巨大,五百只手踏地,五百只手頂天,它在無間地獄中最強大的寄體甚至比城池更加雄壯。它記得曾經一度流連此界,坐在摧毀的城池上,幾百只手揮舞著戰利品,一邊仰天咆哮,一邊大口的進食。它還曾可笑的以為,這就是存在最大的樂趣。

然而在一千個呼吸前,它受到了一次召喚,召喚本身就帶著無比甘美的氣息。它當然無法理解那個渺小人類的身體里,如何能發出如此洞徹九天十地的召喚。它也從不試圖去理解那個召喚者在人間界所做的一切,那些在它眼里簡直愚不可及的行為,以它無比漫長的歲月來看,于生命和存在本身簡直毫無意義。

但這些並不妨礙它理解一個新鮮的世界,它見識到了只在同類口耳相傳中存在的人間界,它品嘗到了妙至毫巔的血食,接觸到了不同于黃泉之氣的另一種生命之氣。雖然後來被不甘的趕了回來,可是套用在人間學會的一句話——曾經滄海難為水——它再沒法習慣無間地獄的尸臭了。

真沒想到,通往人間的門再次被打開了,隔著幾萬里它都能聞到從彼端傳來的氣息!即使只是一線,卻已讓它的血液沸騰起來!可它回想起一千個呼吸前的慘淡收場,又不禁遲疑,然而畢竟抵不住**,它和其他幾名魔主還是消消潛入了三疊的領地。方圓小小千里之地擠著十幾名魔主,這事兒在黃泉已經太久沒有發生過了。

三疊那個蠢蛋,它從沒去過人間,還以為「門」出現在自己的領地上是佔了多大的便宜呢!真以為憑它那點兒手段便能在其他世界橫行嗎?那一道劍氣當真厲絕,竟能逆流而上,順著虛空縫隙殺到黃泉,把三疊的獨角齊根斬斷,干脆利落。那一瞬鋒芒,攪動黃泉精粹,連幾位主宰都向這邊投來了目光。

本命獨角被毀,那蠢貨只怕要沉睡幾千個呼吸吧?可憐它好不容易開闢出來的府地,用不多久就要被人侵吞干淨了。要是運氣再差些,遇上個真魔種子孵化,就是被取代了去也未可知。哼哼,那個人間界落魄的城主,流落到黃泉的神魂,丟了歸路,寧願結氣化種也不肯往上面的幾層地獄里去,逮著這麼個契機,怕不就要拿它三疊下手。

可這也算是輕的了,三疊自然沒見識過人間界的凶險,它一想到當時被打回黃泉的情景,上千只手便忍不住一齊顫抖!畢竟,那是它第一次面臨真正死亡的陰影,它自以為孕育于鴻蒙混沌,無生無死,卻不想當真有那一等奪天地造化的存在,幾可撥亂乾坤!

那樣的人不可能永遠駐留一界的吧?他的目光一定深遠到無法想象的程度,或許只有幾位主宰能夠理解——不要說人間界,恐怕就算是黃泉,也無法容納他內心的博大。

千魎先是試探式的將幾只手探入,虛空通道以玄妙的方式將之投影到另一界中,那僅僅洞開的一線,也只允許它輸送極少數的本源。然後,大門忽然被拉開了更大的縫隙,幾乎可以讓「瘦小者」勉強擠過去,可黃泉這頭,又有哪個不是龐然大物?

最初,它察覺到了熟悉的東西,似乎嗅到了一絲那個人類的氣息,甚至一度畏懼的縮了回去。然後它發現那氣息太過微弱,雖然類似,卻缺乏那男人氣息里某些內核的存在。它知道自己的一千個呼吸,足夠人間界的生靈幾度滄海變幻——想必這類似的氣息不過是久遠的時光之後某個走樣的傳承罷。

它開始了試探性的攻擊,還是那個熟悉的酆都之域,當然已是面目全非。它親眼見證的崩潰和沉淪,在一千個呼吸——用人類的說法叫千年——的沉埋之後,更是被地下無數腐朽的東西腐蝕的變本加厲。還有殘余的黃泉之氣殘留,當年黃泉之門大開,留下的是難以磨滅的痕跡,反倒讓它能更快地適應一些。可它想往的是更加甘美的人間,而不是這不倫不類的緩沖地帶,它期待著徹底擺月兌那道門封的制肘,沖破土地,呼一口那個叫做空氣的東西。

可它萬沒想到,被一個少年阻住了去路。它知道他身體里也藏著一枚鑰匙,也知道那所謂「鑰匙」幾乎是人間界中與它等齊的存在——它的雙眼被蝕穿了,真真正正的傷害,甚至連本體的第三對眼眸也化成了兩團火焰!

它任由自己的**膨脹,向通幽之路投注允許通過地極限的力量,它把自己最珍惜的第一對眼「觀火魔瞳」也投送到了彼端,它要讓自己在人間界的駐留之影成為純粹的殺戮工具。

人間界是它接觸過的,元氣最混亂的世界,無所謂稀薄,也無所謂濃厚。天地間仿佛充塞無數自相矛盾的法則,然而「至道」又似乎無處不在,幾乎俯身即可拾取,可當你握在手中、放到眼前,又只是霧花影月,轉眼成空。它還不能完全適應這樣多變的環境,因此巨大的身軀反而成了妨礙,讓它的實力打了折扣。和黃泉不同,這里並不是以大為尊,並非越巨大的身軀就蘊藏越強大的力量,就越能站在更高處——它還清楚的記得,那些人類運化外力為己用的手段,是何其凌厲。

依照自己的喜好,它的投影縮小了身軀,只有普通人類的五倍大小。它也有了雙手和雙腳,無數鬼爪化成了一柄幾乎與身體等長的大刀。它的臉也依稀有了人類的特征,只是頭發被濃煙所取代,從面頰到雙肩則由一圈深灰色的長鬃包裹。當然,為了保持起碼的尊嚴,它仍然保留了三對眼楮,第一對如閃亮的星辰,每一顧盼便仿佛有閃電一樣的流光曳尾奔馳;第二對色作深藍,眼眶內再無其他雜色;第三對則是兩顆空洞。

這一道將它和面前的少年圍住的「光圈」,它似曾相識,只是它曾經接觸過的那一個,不知要比眼前這個要高明精微多少倍。

可它依然感到不安。

它早已學會不輕視渺小如螻蟻的人類,因此運轉這具身軀所能提供的極限之力,當頭一刀劈下!

這一刀的運化早已超出了以勢壓人的路數,相反,看似樸實無華的刀劈中其實蘊含著近于大道的理解。觀者不同,其意自悟。千魎不知人間如何,當初在無間地獄,這一刀劈出,曾讓目睹的轉輪城主苦思十日,棄城遠遁。

當然或許力量層面天差地別,然而運化之意卻也差相仿佛。畢竟大道至簡,放之人間地獄而皆準。

那少年能擋下這一刀也並不意外,他將各種人類層次上的技巧溶為一爐,劍技、符書、魂力和通過劍靈借來的外力,無不被他恰到好處的利用上了。可惜那道「光圈」並不是那人所施,只是抵擋這一擊,就幾乎有了崩裂的跡象。全身真氣的絮亂和腦宮中劇烈的震顫,也說明他已無以為繼了吧?

他無從抵擋了,除非是絕頂層次的幻術,其余在它的觀火魔瞳之前毫無用武之地。劈開頭顱,從中取出另一枚「鑰匙」,或許順便還可以嘗嘗久違的新鮮血肉和生魂。

千魎如是想著,舉手劈出了第二刀。以這具駐影的狀態,它還能再劈出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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