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三、相迎

作者 ︰ 奧雷連諾

所謂「造化鐘神秀,陰陽割昏曉」,當年這位詩聖未必真的登過泰山,然而詩句氣魄之大,卻也差可比擬此山。五岳獨尊,天下名山無數,唯泰山可當此大名。

才過魯中,冒襄便即棄了御劍之術,乘馬前往泰安。泰安縣依山而建,幾乎每一戶人家都靠這座巍巍大山而活。雖是縣城,然而其繁華程度卻不下于大城,四處酒旗飄揚,客棧、酒肆鱗次櫛比。更有許多神算、卦卜,仗著泰山的名頭招搖,好心的最多坑些香火錢,黑心的卻要掏空了痴男怨女的荷包。

卻還有另一種人也倚山為生,然而卻是操最下賤的營生。山頂上需要許多吃穿食水,並不能憑空掉下來,都是挑夫一擔擔挑上去的,往往按著重量算錢。山路上不絕穿梭的挑夫也是一景,他們賣的是死力氣,吃的卻是白水硬饃,一天往返山路幾次,不過換來幾枚銅錢。這種活兒大多是當地上了年紀的人來干,年輕些的斷不肯受這種累。

剛入泰安縣,便即有人前來相迎冒襄,是兩面排開的八位青衣弟子。遠遠的見了冒襄的馬頭,便抱拳頷首恭立在道旁,陣容雖簡便,然而只看這八人的行藏,便覺足可配得著迎接國師的禮節。縣里的百姓顯然熟識這等衣著,離得遠遠的,紛紛翹首,要看是來了什麼天大的人物,竟驚動山上下來八位青衣仙長。

冒襄離著百步開外,便即翻身下馬,拿眼一掃,便暗贊一聲︰守正宮不愧是五岳之宗,單單八個知客就如此不凡。他自問就算在全盛時,也未必能勝過這八人聯手。

左首第一個弟子是個比冒襄大不了多少的青年,面目普通,眼神不似一般年輕人般銳利,反是溫潤平和,似乎洞悉世事。他先是喧一聲「無量天尊」,拱手道︰「冒國師一路勞頓辛苦,請隨我等上月觀峰,主殿中已擺下薄酒,為國師洗塵。」

「月觀峰——不是玉皇頂?」

就是冒襄這從未到過泰山的人,也知道玉皇頂的大名,那是泰山第一峰。其山麓之上幾乎被帝王家和尋仙客走爛,不光南麓上有供奉碧霞元君的碧落祠,極峰之上更是供奉主掌萬物生發的東君大帝。他想守正宮鎮守東岳,也該當在此峰上。

答他的卻是右首最前的一人,這人年紀更輕,劍眉入鬢,英姿勃發,未語而嘴角先揚︰「玉皇頂雖好,我家老爺卻不喜那一塊始皇帝立的無字碑,嫌他煞氣沖宵,有污子弟修行。且月觀峰峰如其名,是瞻星觀月的好所在,我家老爺一身修為,半出星羅,自然是極愛這一口的。」

「如此,請引路吧。」

說話的兩人引為先導,為冒襄引路,另外六個青衣人則跟在冒襄後面,浩浩蕩蕩向山中去。馬兒被冒襄安置在一家客棧里,著店小二仔細喂養。那店小二看出冒襄是大人物,連聲說一定將馬兒養的膘肥體壯,當著青衣弟子的面,硬是不肯收冒襄的錢。

泰山山麓從先秦便已經營,千年已降,更具規模。眾人蹬石階上山,冒襄初來乍到,見翠柏青蔥,石崖巍峨,亦覺心喜。他听那子弟說起姬正陽一身修為半出星羅,忽想起這位大宗師的一些掌故來。

說來姬正陽成名已在六十多年前,當時一身修為足可躋身宇內名家。後來,他有一晚登臨泰山,仰觀星辰,心中忽有所悟,便棄了從前所學「東陽正*法」,躲入山中參道。三年之後,他出得山來,先登上玉皇頂參拜東君,又聚起一幫人物,在泰山之上建起一座守正宮。而他觀星辰所悟新創的功法,則取了個名目叫「俯仰自觀」,只可惜他與別人說法,意欲傳授,卻無人能解其意。之後他又在守正宮中閉關了二十年,寫出一部「溯源正*法」,從此開門受徒,成就了守正宮的赫赫威名。而這一部「溯源正*法」則成了守正宮的第一正宗心法,為諸般神通之源頭。

如此,說他一身修為,半出星羅,卻也並不為過。

正想著舊事,忽听前面領路的一人道︰「冒國師且向前看,可還有幾分可堪賞玩之處?」卻是那未語先笑的子弟。

之前便听得隱隱水聲,此時更是隆隆震耳。眾人轉過一道山崖,冒襄抬頭望去,眼前頓時一亮。卻見幾乎壁立的一片高崖上,飛出一道數十丈長的飛瀑,貼著石壁奔瀉而下,墜入一條溪流,水珠飛濺,霧氣橫欄。再看那石崖上,有四個遒勁的朱紅大字︰「河山元脈」。

「好氣魄!」

冒襄忍不住沖口說道。

「確實好氣魄!卻不知當朝一品國師、與我家老爺同列的冒兄如何——」

山路蜿蜒向上,卻還連著一道石橋,因山路陡峭,顯得那石橋如同掛在空中,橋拱側壁寫著「步雲橋」三字,應和聲正是從橋上傳來。

比話音更快的,是一道如雪的劍光,清澈凜冽,純粹至極。劍氣剎那間飛渡三十丈的距離,冒襄剛剛轉頭望來時,劍鋒已近眉睫!

眾青衣人已算得個中翹楚,眼力不可謂不高明,然而那一剎間,卻沒人能看清過程,更遑論冒襄如何出手。甚至修為最差的那一個,只見到兩道顏色湛然的閃光忽然攪合,一者亮紫,一者純白,雖然彼此糾纏極深,卻絲毫也不能將自身的顏色浸入對方。眨眼之間,兩道閃光又驟然分離,原地已不見了冒襄人影。

步雲橋上,冒襄站的筆直,頭頂那絕壁飛瀑的景色已沒有絲毫吸引力,他的目光正落在下山處。目光盡頭,是一顆凸出山路外的小小歪樹,兒臂粗的樹干上正立著一位三十許的青年。那人一張國字臉龐,卻不顯呆板,下頷剛刮過的一卷胡茬呈鐵青色,雙目眯成一線,正閃動著攝人的光澤。他同樣是一身青衣,只是多了許多潔白色的條飾,讓他如同桂蘭之質,卓然不群。可惜此時,長衣兩邊下擺處各有一道惹眼的焦黑痕跡,稍為不美。

本來局面已有些僵硬,那人卻忽然大笑起來,將僵局一下打破。听他說道︰「冒兄果然不凡,臨危不亂,隨意制敵,處處後發而先至,劍法亦不囿于成法,已卓然有大家氣度,我不如也!」觀他這說話態度,絕難把他和適才偷襲的人聯想到一起。

「我未出劍,你就能看出我的劍法?」

那人嘴角一撇,道︰「觀人之劍,何必見其出鞘鋒芒?冒兄這樣說,是把我當外行嗎?」

冒襄面露古怪之色,道︰「兄台就是那個萬千術法皆不取,得‘俯仰自觀’之三昧,卻運化于劍上的駱風?」

那人跳到山路上,抱拳為禮,笑道︰「正是區區!在下駱風奉家師之命,前來迎接國師上山!」

冒襄從步雲橋上一躍而下,落在駱風上首不遠處,搖頭嘆道︰「冒某不過是一介後進,何勞正陽高徒親來迎接?」

駱風正色道︰「只憑冒兄劍術,我已是值回這一趟了。」

這個駱風是姬正陽收的最後一個徒弟,他十歲是便拜入姬正陽門下,傳說他行拜師禮時,姬正陽撫著他的小腦袋說道︰「得此一子,姬某門下當滿矣。」後來果然不再收徒。

駱風卻也不負他師父的期望,「俯仰自得」從姬正陽參悟以來,就從無第二人能領悟,卻讓這個小徒弟得了真傳。姬正陽一身藝業譬如汪洋,雖然他時時修葺,將一身所學都一點點匯入那一部「溯源正*法」里,然而「俯仰自得」是他的成道之基,不能領會此法,到底是要隔了一層。

駱風領悟了「俯仰自得」,姬正陽喜出望外,正要將萬千術法傾囊相授,要他承繼衣缽。哪知他卻迷上了劍術,更將自己從「俯仰自得」中得來的領悟,拿來自創了一套所謂「自足劍」,幾乎將姬正陽氣倒,險些將他踢出門牆。姬正陽雖然萬法為用、無所不通,然而劍術卻不是強項,這小弟子又倔強的緊,只一味埋頭于劍道。總算姬正陽老來道心愈堅,漸漸萬物不縈于懷,索性成就了他,送他上華山與寧士奇學了三年劍法。

所以認真說起來,駱風也算得上冒襄半個師兄。

眾人再度出發,從步雲橋轉上去,分了岔路,沿小路繞道山後,再往山上去,便是月觀峰。

「听說,林師妹遭伏的那一夜,冒兄恰逢其會,正在左近?」

冒襄答道︰「說不上是恰逢其會,那一日正是皇帝舉行的冊封大典,東方火雲漫天,與會諸人都是看見了的。我對貴宗林師姐向來敬慕,之前又曾听說過針對她的陰謀,因此便趕了過去。」他此時已能坦然說出對林婉的情愫。

駱風沒在意這個,又道︰「那日主掌五岳盟之事的是華山岳師伯。我還听說,冒兄前去援手之前,岳師伯曾親命上官朝九和‘五侍五常’增援林師妹?」

冒襄點頭道︰「確是如此。」

駱風雙眼又眯成了一條縫,搶身一步,幾乎是盯著冒襄的雙眼道︰「然後,上官朝九就忽然喪心病狂、因愛成恨,且還勾結外族人——伏殺林師妹?」

冒襄神色如常,閉口不答。

正在兩人靜默時,那位走在最前頭的青衣子弟,忽地回過身來,向兩人說道︰「冒國師,駱師兄,山門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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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了一段序,其實有點亂,胡亂貼上來吧,以後有時間再整理。感謝在書評區留言的各位,真的給我以莫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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