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等沉雄的掌力!」
龍樹和尚找了個極好的位置觀戰,立身處是山谷間的最高點,可以將所有戰斗的細節盡收眼底。小和尚行拙也暗暗乍舌,看著那如山掌勢,咂咂嘴道︰「嘖嘖——師父,就是你的阿羅漢掌力,也接不下這位施主幾下子吧?」
龍樹點頭道︰「這一回你算知道天外有人了吧?不過你師父也不至于那麼不堪吧——」他話音一頓,又道︰「你以為這樣的掌力是能輕易得到的嗎?」[]
「據說泰山姬正陽年輕時,曾以無雙的掌力稱雄一時。東海離岸兩百里外,有一座島,說是島不對,不過是個大一些的明礁而已。這島被漁民稱作海神礁,據說因為島底下是一位海神的洞府,因此島面上的風浪格外猛烈,常有十幾丈高的大海浪。姬大盟主曾在島上獨處三年,錘煉掌力,每日將臨島的海浪拍碎,這才成就了這一套‘碎波掌’。不過也有人說他是屠了那島里的海妖,吞了內丹,才使得修為大進,也不過是些嫉恨之言了。」
「原來叫碎波……難怪我看他出掌時如一波涌來、萬波隨行,仿佛層層疊疊無有窮盡。到了掌力噴吐時,掌勁卻猛地炸開,像是要把眼前一切有形無形的東西都拍的粉碎!」
小和尚像是猛地想起一事,抓住他師父的胳膊大呼道︰「那使劍的公子如何能抵擋?」
龍樹被他抓得眉頭一皺,行拙無意間已用上了龍象之力︰「你不要小瞧了那位公子,別看他大不了你幾歲,本事可是你的十倍不止。那位厲施主掌力雖已到了姬盟主當年的境界,可未必就能無往不利。說起真正的無堅不摧,這世上,畢竟還是要首稱劍道的啊!」
行拙心想這話不假,他一想起燕長歌的劍便覺得心驚不已。若說殺伐決蕩,這世上又有哪一種神通能和劍道比肩?
「可是不只是他一人,他身後那些人也……盡是虎狼!」
「盡是虎狼……也沒有錯呢,這樣的世道,如何容得下柔弱之人修行?行拙,不要去說他們,就是師父和你,也要隨時做好當虎狼的準備。」
行拙霍的一驚︰「師父是什麼意思?虎狼……我們不是該懷有慈悲之心嗎?何況冒公子既然是帝釋的血脈傳承,不也、不也算與佛門親近嗎?」
「八部天龍的血脈,也不是天生就與佛門親近的。那是股會漸漸覺醒的力量,到了極致足以左右天下的形勢,本就該被佛門完全掌握。他如果入了魔道,或是握于他人之手,倒不如——早一步把血脈傳承送入輪回。」
行拙似懂非懂,不由自主就向海外仙山和山中宰府那邊望去。怎麼這些原本封鎮八部血脈的人仿佛和血脈的傳人站在了一邊,而他們這些佛門中人卻反而要舉起屠刀了呢?
一記如巨石墜地的悶響把他喚醒,他重新注目戰場,也不由為那平地上忽現的一個巨大掌印而驚愕。
所謂「拳開天地」,也不過如此吧?
兩人早已離開了深坑的範圍,而紫電始終如影隨行,現在卻像一群蛇,被掌風強行壓制著緊貼于地皮,不甘似的發出陣陣「茲茲」之聲。
冒襄則如同本身化為一束雷電。
厲無咎腳踏虛空,雙掌揮斥之時,仿佛真有大海般渺無窮盡的氣魄。冒襄不甘被壓服于下方,每每挺身而擊,厲無咎掌起如浪流翻卷,幾乎只手遮天,將他重又按回去。便見得冒襄在掌型的巨坑里彈躍不休,三丈高空中如有一堵封鎖的牆,無論如何越不過去。
然而冒襄又豈是能被完全壓制之人?他忽的收劍立于坑邊,身體繃緊如同將要撲擊的獵豹,劍刃貼著腿側,一線寒芒從鋒刃處一閃而過。繼而,他挺身如標槍,藏鋒劍劃出幾乎完美的弧度,連跳動的紫色電火也畏懼于他這一劍所帶動的「勢」,四散遠遁。
遮天蔽日的一掌于此時當頭按下,然而掌勁卻真如流水,從上揚的劍身兩側滑過。這一劍尚未展開,就已有龐沛的劍勢泄露。雖然招式全然不同,然而其中蘊藏的劍意,則與那日冒襄精疲力竭時向碎玉公子揮出的一劍相同——此身已是,不系舟!
在場所有人都被那昂揚而上的劍光抓住眼球,不能移動分毫。
那劍光突破了如銅牆鐵壁的層層掌影,與厲無咎擦肩而過,猶自倔強的攀升。劍光里仿佛跳動著某種莫名的喜悅,像是斬斷了一切的羈絆。扶搖直上,如同逃出牢籠的飛鳥。
連此地正統三宗的兩位領軍人物也不得不承認,放眼整個道門,也再找不出一人,能在劍術上凌駕于冒襄。海外仙山的諸人,眼中更是爆出奪目的色彩,每個人都不由自主握住劍柄,在心中默默推演進一步可能的劍勢。
一片贊嘆的聲潮里,響起了幾聲不合時宜的怒喝。這時眾人才注意到,隨著劍光一起飛騰的,分明有一道飛濺的血花。
五岳盟陣營里瞬間搶出了五道身影,觀其架勢和對時機的掌握,絕對是蓄謀已久。五個人出手的角度分明考究,無疆道人為首,而只從引起的氣機反應就能分辨出,另外四人的修為絕不弱于他!
厲無咎雙腳踏上實地,左膝一軟,幾乎跪于地上。血已不再留了,橫在左胸的劍傷像是野獸微張的巨口。他的左臂猶在微微顫抖,他不忿似的仰天一吼,右掌猛地拍在自家左肩上,無數紫色的電火劈啪作響,被他一掌之力驅逐出半邊身子。可他也忍不住噴出一口血,這一掌之痛,猶在劍傷之上。
他抬起頭,瞳孔收縮如針,鎖定了那個傷他之人。久違的傷勢讓他的怒火更加濃烈,幾乎要化成如同實質的狂瀾,劇烈的風暴在他四周涌動,將地面犁出無數深痕。他的掌底則生出細細密密的波紋,那是真煞之氣已凝聚到恐怖的程度,連光線都為之扭曲的結果。
頭頂上,若翱若翔的冒襄已達到一躍的盡頭,五人合圍之勢漸成。
遠處觀戰的齊劍秋忽的踏前一步,常年藏在袖中的雙手露了出來,他的低語仿佛本身就有陰謀的味道︰「也許,是畢全功于一役的時機……」
紫虯落後他四五個身位,即使聯手之時,他也始終和這人保持三尺以上的距離。他的聲音也難得的低沉︰「你現在出手,反而是攪局。你沒有見過五岳推演五行時的精妙,融合了山岳賜予的力量,任何外力,都只會破壞他們的合擊之韻。」
齊劍秋悚然停步︰半空中,每個人都把身體展開到極致。他們本就是憑虛御風的存在,此時卻偏要模擬獸類,做種種生死一刻時繃緊全身的姿態。也許只有那樣的身姿,才足以詮釋他們此刻身體內所涌動的力量吧?
「我仿佛感覺到,勢成五獄吶。」
「不錯……五岳即是五獄,五獄之內,寸土寸焦!」
天地一暗,合圍的五人同時間出手。此刻,他們仿佛掌握了天地間的規則,肢體的每一個變化都像是暗合某種玄機。冒襄在墜落,藏鋒劍嗡嗡振鳴,似不甘心曾引動的「勢」被強行奪走。衣衫如同飄蓬,他一如無枝可依的孤鴻,甚至被大氣中暗涌的流嵐沖的來回搖擺。無疆手中最先射來的一道墨綠色的箭芒及身,冒襄只是微微側身,讓過要害,任由它帶著自己的一片血肉飛走。
他握劍的手依舊穩如磐石,他的雙唇緊抿,眼中透出堅定且固執的光芒。五行相生相克的力道已經糾合而成,隨時能將他吞沒。
厲無咎一腳踏地,如離弦之箭向他沖來,五指激張的雙掌如欲拿天。僅僅是指尖飛出的十道指風,就已將十幾丈外冒襄的衣角切碎。
「真像一匹孤獨的狼。」觀戰的龍樹不由感慨。
他說這句話時,冒襄已被卷進絕殺的洪流里,身不由己。憑空斬下的火焰長刀、幾乎無堅不摧的六稜冰槍、金色的風暴,無一不是致命的殺招,冒襄劍斬掌擊,不過是讓其鋒芒,只一瞬間,他半邊身子便已是血紅。
火焰刀斬中背脊,冰槍從腰側穿過,留下一個血洞,金屬風暴被他一劍斬破,代價卻是整條血淋淋的右臂。
可他仍未絕望,他的眼神依舊專注無比,即使已行走在死亡的邊緣,他依舊在等待時機。
忽然有一道急速的破風之聲響起,眾人專注于眼前的絞殺,不曾旋目。然而熾熱的風卻比聲音更快,一道紅影閃電般插入戰局。
「畜生!」
已蓄滿勢子的厲無咎厲喝一聲,左掌猛向攪局的紅影拍去。那是天生的火之妖靈,突然的插入,使得圓滿的五行生化崩裂失衡,雖然一瞬間便被五人修復,可對于冒襄,這已經足夠。
翼火蛇凌空振翅、甩動尾巴迎上厲無咎的同時,劍光起如驚鴻,冒襄要斬破牢籠!
翼火蛇痛聲長嘶,那一掌幾乎將它半邊身子拍散。緊接著恢復平衡的五行之力將它強行擠出戰團,甚至沒人願多看它一眼。完美的氣機已被攪亂,雖然攻守沒有立時調轉,可圍攻之人都有丟失了主動的錯覺。他們目光如炬,卻無法看清那男人出劍的軌跡。
藏鋒劍的鋒刃上憑空竄出紫色的閃光與雷電,劍鋒過處,有紫色的軌跡留駐。雷電開始連接成片,從每一個層面上沖擊五行之力造就的牢籠。天空中傳來一聲詫異的驚呼,騎在鶴背上的森扎卓從高空看去,冒襄劍起之處仿佛睜開了無數只紫色的眼楮!
五個方向上同時出現了五個冒襄,攜雷電之威的劍勢雄沛至難以想象,五個人都覺得自己在獨自面對一尊握劍的雷神——
一劍!五個冒襄同時揮出一劍,劍意分毫不差然而劍招絕然不同的一劍。繼而冒襄乍然在雷霆的中心處現身,左掌攜著轟鳴的狂雷,與厲無咎的右掌狠狠地撞在一起!
毫無懸念的,冒襄被遠遠地轟飛了出去,卻也月兌出了被困的殺局,蓋因五人布置的牢籠已現出裂縫。厲無咎卻也好不了多少,人被摜在地上,落了個背脊著地、四仰八叉的地步。
長劍出鞘之聲此起彼伏,冒襄剛落地,五岳盟的余人和不少道門子弟紛紛迎上來,又將他圍了個半滿。他的落地點也是個高坡,幾乎與龍樹所站處等高,他冷冷的睨視著下面那些人的嘴臉。厲無咎和那五人排開人群走來,他這才打量起出手偷襲的那五個人來。
除了無疆,里面還有一人是他當日在「雲駐廳」見過的,他記得叫陸無憂,是華山一脈的子弟。且還有一個女子,冒襄剛才可沒什麼憐香惜玉的心情,對她一視同仁,半點不曾手軟。五人身上各有一道劍傷,眉頭皺成一團,顯然對侵入胸月復間的劍氣沒有什麼好辦法。
「冒公子果然是天資絕世的人物,我五岳盟年青一代也唯有林師妹是你的對手,我不如你。」厲無咎緩緩搖頭,粗礦的臉上露出一絲憾意︰「可惜你殺了我師尊,我們只能是不死不休的仇敵。」
冒襄不答,也沒有看他,他的視線反而飄了出去,落在外圍不遠處的翼火蛇身上。那巨蛇雖是半虛半實的狀態,可也看得出受創不輕,兩只火焰的羽翼都已只剩半截。它仍緊躬蛇軀,緊張的留意著冒襄身邊的一舉一動,隨時都能出擊一般。
冒襄心想這就是我的結局嗎,到最後,只有一條蛇肯與我並肩作戰。
厲無咎接著說道︰「你即使有驚天動地的修為,今日也不會有僥幸。谷口處守著三千羽林鐵騎,和大內來的五十供奉。他們雖殺不了你,可除非你把他們殺光,不然他們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天下已經沒有能容下你的地方了,你何苦再掙扎?」
他輕聲一嘆,再道︰「自裁以謝天下吧!我可以擔保,沒人能動你身後法體,和你身上一絲一毫的遺物。」
冒襄想說我本以為你是最不肯殺我的,你怎麼就肯定我殺了你的師父,怎麼就不問問我如何能殺死當今天下的第一宗師?你難道一點都不好奇,也不想知道我身後還有誰隱身在幕後?可話到嘴邊,他又覺得好沒意思,他已沒了辯解的心情。
他緩緩解下腰間的大紅錦,眾人中多有知道這「金鱗紅錦」來歷的,不由露出戒備之色。冒襄輕輕一抖,那紅錦便在風中盡數展開,那只金色的龍爪牙舞爪,宛如活了過來。
「給我紅錦的那人,如今派出他最精銳的力量,來取我的命。我從小生長在龍虎山,受天師道的教誨和培育,可如今,他們卻說,我是仇人的孩子。我自出道以來,走過神州許多地方,雖不曾與人多大的恩惠,可總也結識了一些人,他們現在大概也都想要我死。你們中的大多數本來和我毫無瓜葛,談不上恩怨,有些甚至還有些同宗之誼,現在也都恨不得我死無葬身之地吧?」
他的手輕輕摩挲錦袍,里面寄宿的魂魄正在微微顫動,仿佛也感覺到了主人的決絕。他忽然向上一拋,紅錦如一面旗幟飛過頭頂。一道劍光豎直斬過,清晰的裂帛聲中,紅錦被一刀兩斷。
「我今日割錦斷義!從此,就是個與中原再無恩義的胡種!」
哀戚之極的龍吟聲響徹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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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老燕暫時退場也是迫于豬腳光環的壓力啊,不然他太耀眼搶戲,豬腳會劈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