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三、情殤

作者 ︰ 奧雷連諾

()「越裳,你出來見我!」

局勢不知道怎麼就亂成一團了,而作為主人的伯陽先生卻仿佛事不關己,悠閑地坐在扣天閣四層上一個突出的斗角上,儼然成了一個看客。他看的不是玉京中熱鬧非常的「對博相戲」,而是樓底仰著頭呼喊的少年。

可惜樓上沒有回應,伯陽先生倒是不由一嘆︰「哎!她不想見就不會見的,你還是走吧。」

「怎麼,伯陽先生終于要親自來斗一斗了嗎?如果這是一種考驗,我奉陪到底!」本來子杞陷在紀華庭的蛇陣中,燕玉簟一頭扎了進來,對他喝道︰「這兒有我頂著,你走!去把她揪出來!哼,要是揪不出來,我就給你兩耳光!」

子杞問道︰「那要是揪出來了呢?」

「那我就給她兩耳光!」燕玉簟惡狠狠地像個小魔女,嚇得子杞灰溜溜的跑了。當然,因為有嵐徽給她壓陣,他才能放心跑出來。

伯陽先生卻搖了搖頭,對月吟哦道︰「自古多情空余恨,少年偏作寄情郎!哎,斯為苦?斯為樂哉?」他指了指身後,又道︰「這是她的意願,我豈會干涉?雖然扣天閣內的每一道禁制每一個機關都是我親手布置,可你看看我可曾發動分毫,擋你去路?哎——其實上去又如何,相見爭如不見,爭奈自傷懷抱呢?」

「你少發酸!越裳,雖離別r 多,可我不明白,怎麼就變成了這樣?你不願理我不要緊,但終生大事豈是兒戲,這個老頭子無論如何也不是你的良配啊!」

伯陽先生一臉苦笑︰「我好像是剛剛給你的朋友治了病吧?轉臉就不認人,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絲毫不懂得禮數啊!」

「怎麼,你後悔治病了吧?」

「笑話!我老人家做事向來不問對錯,隨心而為,一生都不知道什麼叫後悔!」

「那敢情好,你這麼說我可就敢闖一闖了。」子杞雙手在胸前一攏,掌心處有淡淡的青氣匯聚,他以兩根食指蘸著青氣,便在虛空中畫了起來。他開始畫出的紋路都復雜異常,在空中留下了繁密的氣機紋路,後來則越來越簡單,只是反復在幾個地方點畫。最後所有的的符紋都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統攝,化為四枚篆字,分別飛入他兩眼中。

然後他又抽出白果劍,珍而重之的在劍身上又寫又畫,懷中甚至響起一陣「雲玉鐺」的嗡鳴。子杞借著那節奏,指尖用力點在劍鋒上,喝道「封!」劍身上那片污跡如同活物一般,劇烈的扭動了一下,便被青氣捆成一團,散于無形。

伯陽先生啞然失笑︰「不過是進樓里,也才七層而已,怎麼跟進龍潭虎穴似的?」

「小心點總沒什麼壞處。」子杞沖他一笑,又道︰「豹兄,請現身助我!」背上豹王劍忽的化成一道流光,落在地上,化成身長十尺的巨大青豹,昂首輕嘶,意似回應。

伯陽先生眼前一亮,忍不住贊道︰「好俊的豹子!」豹王又比先時不同,臉上分明多了三分神采,已然有靈智漸開之象。而毛皮華燦鮮亮,靈氣更見凝實,絲毫沒有虛幻之體的感覺。

「少陪,我便不請自入了。」一人一豹緩緩向大門走去,只看背影,很有些風蕭蕭兮的意味。

「咦?」

剛要跨過門檻,子杞忽的停步,豹王也j ng覺地停了下來。伯陽先生也挑了挑眉,忽然出現在一層的檐角上,倒掛身子往里張望,完全沒有顧忌形象的意思。

子杞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淡白s 的身影,清雅幽然,宛如初見。

「子杞,好久不見了。」

彌越裳的臉上甚至還帶著溫婉的笑容,子杞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甚至懷疑自己在做夢。因為只有每每夢回時,他才能重見這樣的笑容。可是,可是——

像是泛舟西湖時,她指著水面下的游魚,掩著嘴淡淡的笑;像是在岩石上悠悠醒來,她揉著眼角,迷蒙慵懶的笑容;像是臨崖書寫時,她輕輕的回首,矜持又值得玩味的笑著。可是那風情,那風情……

卻絕不是這樣如面具般,戴在臉上的寒暄!

他一時忘了該說什麼,所有想好的詞語都被這一笑堵了回去,只是無意識的應道︰「是啊,好久不見。」

彌越裳走下台階,身著淡白s 的長裙,肩披大箭袖素花紗罩,頭上是少女及笄後常見的發式,只用一支木簪輕挽了一團發髻。全身上下,只有腰間別著的一朵粉紅s 茉莉,算得上鮮艷的顏s 。兩人相隔不過數尺,子杞卻有種咫尺天涯的感覺。

「到底……發生了什麼?」

「世事就是這麼奇怪,有些事情明明是不必親眼見到的好。可老天爺實在喜歡捉弄人,總要把不願見的放在人眼前,非要讓他看個清楚明白。」

子杞澀聲道︰「你是說,我本不應該看到?」

彌越裳輕輕的嘆息︰「或許這樣更好吧,讓你對我從此死心。雖然難過,可會有忘卻的一天的。」子杞只是搖頭。

「還記得我在龍虎山時,用的一件法器嗎?」彌越裳向後退了一步,把自己的臉藏在了y n影里。

「你是說六面神印?」

彌越裳點頭︰「那是靈寶觀的鎮殿之寶,父親當初準許我在出嫁前使用。那寶物上應天時,有卦卜預知之能,我浸y nr 久,有時也能偶然看到未來的一鱗半爪。子杞,天下將亂,我輩無人能獨善其身,唯有憑一己之力,在這世事中搶出一條活路。我生在仙家宰府里,使命自娘胎里便帶在身上,我不唯要搶出自己的活路,還要搶出許多人的活路。你是男兒,胸中當裝的下這天地蒼冥,自當比我看得更遠。何況,在我看到的碎片里,你始終站在亂象的中心,更不當糾纏于兒女之事。那時候,你會覺得從前你我的感情不過是鏡花水月。」

「鏡花水月——哈哈哈哈,原來你也承認我們的感情!我不懂,我就是不懂!天下再亂又如何?難道天塌下來,就不能有天理人倫?難道生靈涂炭時,生靈就不能再繁衍生息了嗎?你……你縱是不能嫁給我,可你又為什麼嫁與一個陌生之人?」

「我不是曾對你說過嗎?對于黑暗,我有著莫名的畏懼和厭惡。」

子杞哀傷的道︰「可是我還以為,我能讓你不必怕黑。」

彌越裳搖搖頭︰「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才能戰勝。其實告訴你也無妨,只是讓你更加死心而已。我嫁給他當然不是為了什麼情愛,只是因為那是我最快突破的途徑。我服下的是‘千顏丹’,他服下的是‘百幻丹’,y n陽和合,雙修合籍才能徹底激發出丹力,達到當年魏伯陽祖師練出此丹的真正效果。」

「合籍雙修——只是因為這個?以你的天資,只要肯下苦功,是有什麼不能成功的?難道你就為了早這麼幾年,寧肯、寧肯拿自己的身子去換?」

「幾年?是啊,以我的天資,或許真的只是幾年……可是我已沒有時間。」她的臉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只是語調始終沒有變化過︰「人能做出什麼事情來,不到最終的時候,是連自己都不知道的。我原來是這樣的人嗎?在答應他之前我也這樣問過我自己,呵!然後這就是我的答案。」

子杞顫顫巍巍,幾乎是硬著頭皮的問道︰「不能——回心轉意了嗎?」

「我只是跟你說清楚我的決定。」

他踉蹌著向後退,豹王感覺到從主人身上傳來的強烈的波動,不知所措的四下張望,向著黑暗中的每個角落呲牙嘶叫。後腳跟撞到高高的門檻上,他幾乎栽倒,用手死死地抓住門框,支撐著無力的身體︰「好,好,好!我實在是想不到,你原來是——這樣的女人!」

彌越裳平靜地說道︰「我說的一切都是借口——可能唯一的原因,就是我是個壞女人。」

大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子杞沉重的呼吸聲和豹王喉間滾動的咆哮在回蕩。彌越裳像是一個投sh 在那里得影子,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兩人無言的相對站著,仿佛想用殿內的黑暗和時間,把彼此曾經的羈絆化開,從此撇的清楚。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外間絢爛的光影映亮了整片天空,尖銳而急促的巨響不時響徹雲霄。時而有威力劇烈的余波沖上天空,攪起一團風暴;或是沖入城中,撕裂無數有形無形的禁制,迸濺出一道道耀眼的火花。伯陽先生倒吊在房檐上,直等的雙腿都酸掉了,里面還是再沒傳出什麼動靜。

正等到心焦不已時,哪想到里面忽的傳來彌越裳的喝叱︰「伯陽!我輩修行之人還講什麼人間俗禮,等什麼良辰吉r ?也不必等到三r 之後了,便在今時今r ,把禮走完吧!」

「咚」的一聲,伯陽宗的宗主、天下有數的大高手從屋檐上掉了下來,摔了個灰頭土臉。他望著大門內的人影,張著嘴巴,狀似痴呆︰「啊,啊?……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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