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錦記 十二、攔路

作者 ︰ 奧雷連諾

()盈缺收起了玩笑的神情︰「他一直擋著我的路,差不多半個時辰了,可我還沒想到過去的辦法。」

「他只是不想損失太大而已。」畢方反而為他解釋︰「金翅鳥血脈,加上天下絕頂的‘無脈劍靈’,又豈是能被人看輕的?」

毫無疑問,這是雷霄安插在西疆的另一枚旗子,而且分量之重,和寒顏那樣的角s 自不可同r 而語。昆侖山為萬山之祖、天下龍脈,天地靈秀鐘于斯地,其間靈怪不知凡幾。畢方者,古之神鳥,獨腿而如鶴,雖為木j ng,卻以火為食,為火神之化身,又為個中翹楚。

即使在蠻荒時代,這也是一支稀少到只能用個位數衡量的族群。而自ch n秋戰國以來,人類修士爆發式的j ng進,從妖獸神鬼手中奪過c o持天下的權柄,原本凌駕于眾生的j ng怪也r 漸稀少。活動的範圍被一代代的人類壓縮,數量也在這樣的進程中漸漸稀薄。眼前這一只能夠生存至今,甚至修ch ngr n身,修為自然強悍之極,而他直接以「畢方」為名,也或許只因為,這世間再也不存在同類了吧?

「大公子也不是能事事預料的,至少他就沒料到,你會來趟這個渾水。」

「他要的到底是什麼?」冒襄沉聲問道。

畢方夸張的瞪大雙眼,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當年之事,不管罪魁禍首是誰,天師道至少是握著屠刀的那一個,說滿手血腥不為過吧?大公子對當代天師報復,豈不是天經地義?依我看,你還更該向他天師道報仇!哼,當初圓明把你抱走,難道是安的什麼好心?你是昆侖山的子孫,身體里流著雪山之神的血統,讓一只狼被圈養在羊群中,本身就是對狼的侮辱!而現在,機會來了——」畢方朝他伸出手,掌心上猛然升起一簇熾白s 的火焰,他的雙眼中也有烈焰在燃燒︰「和我聯手,我們大可以把山中的天師道全部殺光!如果你對天山的那群螻蟻看不順眼,那我們就順手把他們也都殺光!」

「哦,是嗎?」冒襄一揚眉頭,挑釁般說道︰「可我有一點疑惑之處,閣下何以教我?既然閣下武力如此強橫,當初昆侖山之役,為何不能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豎子!」

畢方面目扭曲,可見這句話殺傷力之大。只見火s 光影一閃,畢方瞬間趨近,一掌向冒襄印來,掌心處猶有那簇熾白到近乎透明的火焰!

冒襄早有防備,卻是不避不讓,單掌迎上!

雙掌尚未擊實,雷電和火焰就率先遭遇,紫電撕扯白炎,火光吞噬雷光,能將鋼鐵瞬間煮沸的高熱將兩人身邊變成煉獄!盈缺怪叫一聲,閃電般飛到十幾丈外。然後,沉悶的掌擊聲才響起來,水波似的漣漪向四方滾過,畢方身後的灌木叢發出一陣陣「 啪」的聲響,猶如竹子和木頭在燃燒。山坳里的群僧無不把木棍死死插在地上,才能艱難的穩住身形。聲波之後,則是駭人的熱浪隨後卷過,數十丈內,積雪瞬間蒸發,除了那一小片灌木林,其余範圍內光禿禿的樹冠無不燃起烈焰,猶如一支支巨大的火把。

「阿彌陀佛!何苦如此!」盈缺嘴里叫苦,僧袖飄飄,一陣清風拂過,將眾多火把一一熄滅。

待得熱浪散盡時,中心處的兩人又回到了最初的位置,只是兩人之間的土地焦黑一片,已瓷化成一整塊堅硬的陶瓷。

畢方臉s 鐵青,右手不停地握住又松開,掌心不停地冒著青煙。他顯然沒能佔多少便宜︰「你已能自如運勢雷珠中的雷力了嗎?嘿,雷神之主的寶物,果然名不虛傳!」

畢方本就是天生神鳥,生具火焰之體,加上千年修行,一身火功深如九淵九闕,雖只是一掌之力,其中蘊含火力足可焚盡半片城池。冒襄在頃刻間調動的澎湃雷勁竟然能不落下風,自然不可能是天然生就,也只有「雷珠」這一個解釋了。

而品相上,白炎固然是火中至尊,紫雷又如何不是雷電稱王?

「閣下現在肯讓路了嗎?」冒襄根本沒有解釋的必要。

「哼,雷家的人,可不是僅僅有這點手段。」

冒襄一把抓起連鞘的藏鋒劍,橫握胸前,道︰「我趕時間,一招定勝負如何?」

畢方大笑道︰「你這狂傲的勁兒,倒有幾分雷家人的本s !好!左右大公子也沒有明確的交代,我便擅作主張一回,你若實力不濟,可別期望我會手軟,與其讓你以後丟了混元道的臉面,還不是就死在我手里!」

「不行!不行!冒兄,你可不能一上來就搶了我的風頭,這一陣該是我的!」盈缺大步走來,本來與畢方對峙的人是他,如今強援在側,他也有了力拼的底氣。

卻不料畢方斜眼覷著他,似笑非笑的道︰「小和尚,想要接我的全力一擊,你還差些火候。」

盈缺被一口氣憋得臉面通紅,打從進了西涼之地,便是諸事不順,一路跌跌撞撞到了今r 。能遇上簇簇是他的幸運,一離開她仿佛幸運就離他而去。

可是他又不能不從她身邊逃離,和她廝守的越久,心中的愛意就越是充盈,充盈到足以把那些他平r 嗤之以鼻的佛理排擠出去。他向往情愛和歡愉,卻更害怕丟失信仰和執著,這世上幾乎沒有能牽絆住他的事物,簇簇卻似乎成了唯一可能的沉溺。

邊疆淪陷,中原群起而響應,大千閣寺、靈隱、普濟等東南八大名剎招募鄉勇,成立個三千來人的隊伍。盈缺偷偷加入進來,在義軍里沖了個馬前卒。且喜義軍中無人識得他,這數千里路來,任他自在逍遙。這卻也沒甚奇怪,認得他的無不是一方名僧,如今西涼之地盡入敵手,這義軍西去前途未卜,寺院里的大佬們如何肯拿自己的x ng命來玩笑?里頭多是些當地有些血勇的青皮,本沒把自己一條命當回事兒,若果真能活著回來,且殺幾個胡狗,也不枉在世上走一回。也有那自願跟來的和尚,在寺院里沒有品軼,只想一路歷練,成就善果,未必不能在地獄道里見真如。

只是世事嚴苛,十有仈ji 不如人意,當初民間九支義軍奔赴西涼,轉眼間各自轉戰,終究是難成氣候。卻說他這一支,宣化府陷落前,曾提供了不少有用情報,輾轉南北,打了幾場小仗。說起來,戰場上佛家子真不濟事,雖然個個有神通在身,見了血卻人人手軟,還比不上青皮們頂用。結果沒殺了幾個胡人,卻把自家漸漸逼入絕境。

後來招來羯人和羌人的一支萬人聯軍大部,給沖了個七零八落,還是盈缺危急時刻大展神威,才為殘部搶出來一條活路。可惜他一身修為驚人,帶兵卻是個糊涂蛋,帶著千來號人狼奔彘走,眼見著人越大越少。他這才想起朗山中還有個救星,帶著殘部前去投奔,到了連峽諸堡時,已只剩下八百來人。

這連峽諸堡為西疆高氏佔據,其族人篤信佛法,堡中也有一大名剎,名為金裟寺。唐時玄奘從天竺東歸時路過此地,贈與當地信眾三十部手書佛經和一襲金面袈裟,遂有此寺名。盈缺早年游歷天下時,曾在此修行半載,與寺中諸僧和高氏的許多居士們關系都是極好的。

可還沒等他喘勻一口氣,高氏那頭兒又傳來個天大的消息。鄔堡的眼線探到胡兵有在朗山大量集結兵力的意圖,且是李延慶本部兵馬,兵鋒所指正是朗山西南的重鎮白馬城。白馬城位在西涼心髒之地,若然再失守,則已經佔據了興慶府的胡人就幾乎相當于拿下了整個西涼!

白馬城已變成西疆人最後的希望,連鎖反應下,黑山鎮帶足糧草、傾巢而出。甚至連峽諸堡也派出了近萬j ng銳,馳援白馬。

高氏部族不愧是自隋唐屹立至今的大族,整個西涼之地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中,這片土地上任何一個角落里發生的值得關注的事情,都會在一r 內送入鄔堡的軍機之所。隨後,高氏得到了更多的情報︰那支近來極度活躍的天師軍在突破封鎖後,從賀蘭山中出來不久,又一頭扎入了朗山之中;而在南邊,零散的吐蕃軍隊正在行進中集結著,每天都有數股小隊匯入到這支漸漸顯露真正底牌的大軍中,而其兵鋒所向,正是傳說中矗立在朗山之中的黑山鎮。

而另一條情報也引起了高氏的注意,在東邊黃河一線,鮮卑的軍隊正在架橋渡江,向西進發。眾所周知,在西北胡軍的序列中,鮮卑族向來親近黨項,是李延慶手中制衡吐蕃和回鶻的最大籌碼。

高氏對此迷惑不解,然而深知天師道與中原道門淵源的盈缺則洞若觀火。他雖然不知局中之人具體是怎樣實施的,卻推測出一種難以置信但可能非常接近真相的結果——

敵人和敵人聯手,布下了一個各自針對己方勢力的局︰一面是要借助對方的硬骨頭,讓不听話的盟友蹦掉幾顆牙齒;另一面則是要拿來敵人的屠刀,把久y 拔除的附骨之疽連根剜起!

或許天師軍還夢想著能在黑山鎮里稍作喘息吧?吐蕃人則可能在幻想著,以摧枯拉朽之勢掃盡殘兵游勇,繼而坐擁偌大軍鎮的所有財富。

而當時機成熟時,從容趕來的鮮卑部將會發揮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唇亡齒寒,當時冷汗直流的盈缺沒有再多的思考時間,提點本部與金裟寺百五僧兵,直奔黑山鎮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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