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站里「沐陽車站」幾個字分明地掛著。站里人來人往,那攢動的腦袋晃來晃去,楊楊真不知哪個人的腦袋會是梨園村的。心慌得急忙向街上跑去,車站是斷然不敢去的了。
太陽漸漸升高了,楊楊在一個偏僻的小胡同里走來走去。其實她自己也不知道她要到什麼地方去,家鄉她是不敢回去,母親從來就會罵人,打人也不手軟,曾打得她在床上躺了三天,就因為她把鑰匙弄丟了,其實後來才找到鑰匙就在媽媽的荷包里。母親罵人非常有特色,如果那個鄰居對她不好了,她可以端條凳子坐在鄰居家的門前不遠處指桑罵槐地罵個三天三夜,鄰居是決然不敢出來應話的。如果應了話,媽媽就有理由了︰「我又沒指名道姓地說你,你干嘛答應呢,說明就是你喲」。于是,就師出有名地罵開了。她對女兒也是任何話也罵得出來的,盡是些罵小三的話,難听得楊楊幾次都想跳河死了算了。爸爸是愛楊楊的,每次听見媽媽罵她,爸爸都會出頭喝斥媽媽。但爸爸一年四季很少在家。家鄉有紅桔,暢銷全國,每年的冬季都有全國各地的商人來到這個地方來收購,爸爸就做代理人。一斤桔子抽一到三分的代理費。每個冬季,楊楊家里都能賺到二三萬元,在那個年代算是村里的致富帶頭人了,所以楊楊家里在鄉里面還算得上是有頭臉的人。人們見到她爸爸都會帶著尊敬的表情叫「楊老板」或「大胡子」,楊楊的爸爸胡子比較多,也很少打理。這兩個稱呼已經是她爸爸的姓名了,沒人會叫她爸爸的學名。爸爸會掙錢,一年四季都在外面跑,但同時又是個大帥哥,媽媽總是不想讓爸爸走遠了,如果三天沒回家,媽媽是百分之百地會得重病。楊楊後來不止一次听城里的表姑說這樣的話「當初你爸爸從部隊回家到舅舅家去,舅舅當時還沒退休,在廠里上班,你爸爸到廠里去找舅舅。後來你爸爸走後,舅舅家的門檻都被踏破了,廠里的許多年輕姑娘要舅舅介紹你爸爸。還是你媽聰明就懶在你女乃女乃家不走。後來就結婚了,就有了你和你哥哥兩兄妹。」表姑說時,眼里閃著奇異的光。楊楊現在想來,或許那時表姑也喜歡爸爸吧。冬天里,爸爸總是風度翩翩地穿著他當兵時的呢絨大衣,灰色的,引來一群人的側目。而媽媽卻總是病中,和爸爸的吵架中,原因好像是楊楊的干娘,一個高高瘦瘦的,皮膚光滑如絲緞,習慣性地喜歡將手叉在腰間。
楊楊不知道自己該向哪兒走,她慢無目的地走著。
「小妹妹,你要到哪去?」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楊楊吃驚地轉過頭去。只見一個黑瘦的高個子男人挎著一個公文包,正關心地看著楊楊,「其實我跟了你很久了,我是和你坐一個車進城的。」
楊楊沒有回答,因為她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她要到哪去,「上海。」過了一小會,楊楊從嘴邊擠出幾個字。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說上海。可能是小時候的伙伴隨著當建築工人的父親到了上海,所以才說這個名字。
「有點遠哦,不過你要到車站買票啊。」那人說,「你是不是逃出來的呀?那得趕緊離開這個地方,有些人抓回去是要抽腳筋的,還有被毒打,關起來餓飯,或者重新賣。」
楊楊點點頭,她並不害怕,什麼抽腳筋,陳泯建應該做不出來吧。一想到這個名字,楊楊突然傷心起來,她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或許他正滿世界地找她吧,或許他正在哭泣吧。楊楊此時唯一想的只是想快點回到陳泯建的家里。現在她才發覺,她離不開那個溫暖的家。
但楊楊並沒說出來,那個人見楊楊沒說話。就出主意說︰「這樣吧,我帶你到車站,你在車站外,我去給你買票,車要開時你就立馬上車,行不行?」楊楊點點頭,此時她倒真的又想去上海,她不想一輩子就在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