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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檐雨如注。深秋時節,江南仍是多雨。山里的夜,漫長而清冷,她坐在屋檐下的青石階上,一任檐雨滴答,刀口疼的很,略一彎腰,便再也直不起身子。
這里是她小時候住過的地方。在搬回大院隔壁和父母同住之前,她一直被寄養在鄉下爺爺家。爺爺開了個私塾,清早天還沒亮透,山里的野孩子便跟著老先生念書。下了課,漫山遍野地亂跑,爬樹、掏鳥蛋,男孩子們做的事,她跟在後面,樣樣上手。
老舊的木書桌,她趴在這里,跟著爺爺念過《女則》。很慈祥的老人家,在這樣幾乎與世隔絕的環境里,本本分分地做著自己的事,對待留守的兒童們,耐心細致。她前半生的世界觀多受那位老人家的影響,敦厚,不爭,糯糯的性子,像極了江南多水的蓄養。
如今山上這座小木屋里,空空蕩蕩,邊邊角落,還攀著蛛絲,老祖父以前教過的學生,閑時上山都會來打掃,因此,這座空屋子雖然有些髒亂,但也不致不能住人。
她被接回大院隔壁的小區那年,爺爺過世,父母親在大城市里立穩了腳,總算還記得拋在外面的這一個女兒,接回她時,她年歲稍長,和弟弟,和父母,都不是很親密。那時,她常常半夜從臥室溜出來,坐在別墅院子的台階上,數著細雨點點。有時雨一下就是一整夜,她坐的腿都麻了,小胳膊凍的瑟瑟發抖,也不舍得離開,直到被起夜的阿姨發現,抱回臥室。
很長時間的不適應,那時她的生活,和大院里的孩子還隔著一堵高牆。直到有一天,溫思懿翻牆頑皮,發現了坐在台階上一個人發呆的她。溫思懿自來熟,大手一揮,舒妤就這樣加入了她們的隊伍,高牆那邊的大院,是一個她想都想不到的世界。
于後種種,好似當年種下的因,終于收了果。
再不顧惜自己的身子,月子的頭三天,她赤著腳泡著冰水,這寒意扎進了骨子里。眼淚來的快,去的也快,山里第一批早鳥鳴起的時候,天邊曙光乍現,她抬頭,眼楮微睜的那一剎那,好似看到了另一個人生。
開機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兩百多個未接來電,幾十條短信,震的她手發麻。是余陽,溫思懿,連凱,葉端晴,甚至寧紫蘇,當年大院里的孩子好像在一起開了會,在昨天那個她最無助的夜晚,他們急瘋了。
只是下了一場雨,她卻差點丟掉半條命。
再一個電話掛進來時,她本能地想摁掉,一看,竟然是「林佩婉」的來電顯示,她嘆了一口氣,惡作劇似的接起了這個電話。
剛接通,林佩婉劈頭蓋臉地罵開來︰「舒妤!你有病啊?!大半夜的發什麼神經?有本事你就一輩子別接電話一輩子別滾出來!」
她這邊只有輕微的吁聲,不急不躁,林佩婉見她半天沒動靜,便也自討沒趣,最後吼了一句︰「你他/媽神經病!神經病湊一窩了!余陽那個瘋子算怎麼回事?!大半夜的到我這里來砸門!他/媽把我家天花板都快掀了!神經病!!」
林佩婉發泄夠了,正想掛斷,舒妤這時出了聲,阻攔她︰「林小姐,你的言辭真的暴露了你的修養。不過沒關系,」她語帶諷刺,「男人向來只看身材和臉蛋,從來不管修養,你還有飯吃。」
「你到底想怎樣?!刀口化膿了吧?呸!活該!」
電話那頭有雜音,想必是那個女人發瘋了,在狠拽電話線。
清冷的山里,連半個鬼影子都沒有,她刀口疼的難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臉上,卻是出奇的鎮定,這鎮定,足以擾亂林佩婉的陣腳︰「林小姐,你說如果我此刻死在荒山野嶺中了,你晚上做夢的時候,會不會撞見惡鬼?」她居然笑了起來,分明還是從前那樣溫婉的笑容,伴著這句有些人的話,在這樣森冷的清早時分,有一種莫名的寒意。
「你嚇唬我?舒大小姐,冤有頭債有主啊!你變成厲鬼也得睜開眼楮看看啊,是誰讓你淪落到這個地步的?是你老公,不是我,余太太。」
林佩婉雖然故作鎮定,但是舒妤能夠明顯感覺到,她的聲線在發抖。
舒妤冷笑︰「我是嚇唬你的,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我還要回來找你算賬呢!」
不知為何,今晚的舒妤,話里話外都爭鋒相對,流露著一種讓人天然恐懼的氣場。林佩婉明顯氣勢輸了一籌︰「你……說什麼?」
「什麼?林小姐,你不知道麼?」舒妤輕聲細語︰「我們都是成年人,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的……我腦子笨,想不明白好好的一個孩子,親子鑒定怎麼就驗出來不是余先生的骨肉呢?林小姐,你一向很聰明,願意告訴我嗎?」
「神經病!」電話那頭罵了一句。
過于激動是心虛的表現,她的目的已經達成,林佩婉果然快扛不住了,舒妤繼續加柴︰「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等。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林小姐,做‘三’是有風險的,祝你早點生出余先生的骨肉,扛住原配的報復。」她莞爾一笑,那神情,好像只是在友人相聚時,輕松地講一個故事︰「如果我只有一個人,或許還是從前咽淚裝歡的舒妤。可是現在,我是孩子的母親,任何試圖傷害我孩子的人,我都會報復,不惜一切。林小姐,拜你所賜,‘為母則強’,我理解的很透徹。」
電話「 」的一聲卡斷,她松了一口氣,坐在新雨過後的石階上,心胸格外開闊。只有一點,仍是個麻煩,刀口疼的她幾乎要昏死過去。她突然像警敏的貓似的,一下子從冰冷的雨水中抽回自己的腳。月子里,不浸冷水,不吹冷風,這是老人的話。不听老人言,總是要吃虧的。糟蹋自己身子的人,連老天都不會可憐。
她閉眼,任清風拂面,突然想起那句詩。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天亮的透了,山里終于有了人跡,一步一步地靠近這座小木屋。
此時舒妤已經燒了一壺水,燙了腳,用爺爺留下的一點家當,盡可能地彌補自己糟蹋身體的錯。她用毛巾沾著熱水仔細地清理了一下傷口,小心翼翼地擦干,盡量不讓刀口有負擔。櫥櫃里整齊地疊放著棉被,味道並不重,看來是有人照看過的,常常拿出去曬,即便過了江南綿長的梅雨季,這被子依然保持著清潔度,她把被子裹在身上,盡可能地取暖。
這個月子一定要坐好,她想的很通透,犯不著和自己身體過不去。她此刻處境很糟糕,回不了娘家,更回不了婆家,那麼只能夠求助小姐妹,撐過了這個月子,身體養起來了,一切就都好辦。
事先她已經打電話給溫思懿,平靜地告訴了地點。思思快急瘋了,總算接通她的電話,有了消息,馬上應承,讓她別走開,自己帶人馬上來接她。
這時屋外有動靜,她以為是溫思懿找來了,裹著棉被出來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老實的男人,她從來沒見過,一時不知該怎麼反應。那男人也顯然一愣,過了許久,才呵呵地笑著︰「舒……舒妤?」
舒妤驚訝更甚,心想這荒郊野嶺的,怎麼還能踫到叫的出自己名字的活物?她裹緊了被子,退後一步︰「你是……」
「王葛,你不記得了?」那個男人激動地搓著手,很靦腆地笑著。
舒妤愣了半天才勉強有點印象︰「葛……葛蛋?」
「哈哈,你還記得啊……」
「這屋子……你住?」舒妤把冰冷的胳膊縮進被子里,心想,她怎麼不記得,那個怪里怪氣的綽號,還是拜她所賜。
「嘿嘿,你爺爺走了之後,這里就空著,我……我老想著以前,進山挖野菜的時候,就到這里看看,收拾收拾……」
他很憨厚地微笑,孩子時代頂頑皮的時候,額頭上被樹枝蹭破的疤痕還留著,他早已褪去了當初的青澀,只有那憨憨的笑容還在,他更黑也更顯老,被山風吹的皸裂的皮膚使他看起來多了幾分與這個年紀不符的滄桑。
當年舒妤爬上爬下掏鳥蛋時,那個叫王葛的胖男孩就站在樹下守著,舒妤常常把鳥蛋扔下,一不小心砸中他的腦袋,腫起好大一塊,糊了一額頭的蛋清,其他男孩子哄笑起來,他「葛蛋」的綽號拜舒妤所賜,從此威名遠播。
舒妤咳嗽起來,牽動傷口,刺骨的疼鑽進心里,她略微皺起了眉,王葛很擔憂地看著她︰「怎麼了?舒妤,你還好吧?」
舒妤伸出手,緊緊拽住他的胳膊︰「王……王葛,送我……醫院,我一定要活著。」她此時心中早已悔恨不及,恨自己先前太糟蹋身體,萬一……她若是有個萬一,不說就這樣平白無故被人把罪名釘死在棺材里,那個孩子……該怎麼辦?
「好好好!」王葛顯然著了急︰「我我……馬上就去醫院!」
細雨流光,往年的記憶就這樣凝固在山里清冷的風中。
山腳下排著幾輛車。他們都來了。
舒妤一抬頭,余陽就站在那里。
作者有話要說︰5555555……好歹今天的更新保證了……寫的好累呀!
下章轉折,下下章三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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