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嶺之上,是褒氏一族的家族墓地。白發蒼蒼的太後和範老夫人遣走了所有的下人與士兵,親手清除了墓碑上叢生的藤蔓與墳塋前叢生的荒草之後,便在父母的墳前靜靜的立著,思緒萬千,從牙牙學語的孩提直到姐妹二人一起進京,又到從家鄉傳來的噩耗;父母的歡顏笑語和老家人跪伏在莊嚴府邸那寒冷地板上泣不成聲的佝僂身影……二人都是已過花甲之年的滄桑老人,一輩子需要回憶的事情實在太多太多,時間,也在不經意中悄悄流逝。
「父親生前,是最愛喝這種梅子酒的。」範老夫人從行囊中取出兩瓶紫紅s 的液體,交給太後一瓶後,二人擰開瓶塞,將其緩緩的倒在了地上,動作雖然仍不失優雅但持瓶的手卻是在微微顫抖……
山風獵獵,將二位貴夫人的頭發吹得有些凌亂,身上也感到些許寒意。十幾年前父母相繼辭世,收到噩耗的情形直到近r 尚且歷歷在目,而兩個女兒直到今天才有機會在墳前灑上一杯水酒,燒上幾串紙錢,盡一點微薄的孝心……樹y 靜而風不止,子y 養而親不待。
褒老爺誨上同下思,是川中數一數二的文人,褒家也是此地的世家大族。褒同思的一手文章,在做的四平八穩之余又華麗至極,同樣,他也有著文人固有的酸腐x ng格,盡管兩個女兒一個已經貴為皇後而另一個也是一品誥命夫人,卻堅持不肯去京中居住而只是守著川中的青山綠水每r 行吟作畫,淡泊名利唯好讀書,頗有幾分出塵入聖之感。既然皇後的父親都如此恬淡,君王其他的老丈人也在無形中收斂了許多。因此,李修辰的那一朝並沒有外戚作威作福,實是朝堂之幸。
而現在的皇後出身寒微家境貧寒,國丈大人也一樣低調得很只想做一個安安穩穩的富家翁。一連兩代都沒有外戚專權,在這塊飽經磨難的土地上也著實稀奇。
褒同思老先生在彌留之際,留給兩個女兒最後的一句話是他親筆手書——做母需做孟軻母,為妻應為樂羊妻。情何切切,意何拳拳。短短的兩句話道出了封建社會中女人做人的真諦,說到底無非四個字——相夫教子。兩句話十四個字,足夠人去品味半生,實施半生。
夕陽西下,將兩位老人的影子拉得極長。沒有人說話,唯有風吹樹葉沙沙作響,間或有一兩聲禽鳥的啼叫,清亮亮的在崇山峻嶺中回響,將這深山襯托得愈發幽靜,也給那緬懷平添了幾分清雅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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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極大,一千御林軍四散分開,不過是稀稀拉拉的百余米方站了一個人。再加上植被茂盛,而天s 也漸漸的昏暗下來,副將心中不禁產生了深深的擔憂,他走到主將的身邊說︰「將軍,再過一會兒,恐怕兄弟們就看不清楚了。山上只有那兩位老夫人,連個強壯些的家丁都沒有,萬一有宵小之徒趁夜s 于草叢之中模將上去,後果將不堪設想呀。」
主將向上托了托頭盔,有些憂慮的看向西山後冒出的紅光緩緩的說︰「再等一會兒,現在還能勉強看得見,等實在不行了我們再上去。掃墓嘛,還是不要閑雜人在旁邊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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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天s 馬上就要黑了,風也大,您的鳳體要緊,不如先下山吧。」
「嗯。」太後緩緩的點了點頭,最後向父母的墳塋又看了一眼,從墓碑上輕輕拂落一片樹葉,接著顫顫巍巍的轉過身,與範老夫人互相攙扶著走下山去。雖然年齡有些大了,但著山路是姐妹倆自小便走熟的,卻也並無大礙。夜s 將至,山中鴟等猛禽已經開始捕獵前的熱身,淒厲難听的叫聲不斷響起,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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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老夫人謊稱夢到了已故的父母,本是為了將太後騙出京城以免她非要見一眼範輕骨的。但奔波數月終于回到故鄉之後,立在父母的墳前時,卻也覺得這次出行是很有必要的。自己姐妹二人年紀都大了,如果再不回故鄉看看,只怕今後便真的沒有機會了。太後那r 在山上呆的久了,又吹了些風,回來後便有些發熱。雖不是什麼大病,但隨行的御醫也不敢讓其冒險上路再受顛簸,于是索x ng住了下來,每r 以湯藥調和病體,自是沒有膽子用那些虎狼之藥的,處方一味的中正平和,是以病體雖有好轉,但速度卻過于差強人意了,現在一住已經月余。
「報大公,兄弟們r 夜守在路口監視,前些r 入川的那批人馬,至今未見返回。」
李乾松的眉端挑起,這個動作像極了他的堂兄——當今的大唐天子李乾剛。「這麼說那支隊伍是要在川中長駐了?我記得上次你們匯報說其中有女眷是吧?」
「是的,而且還不止一兩人。不過御林軍的守衛很嚴密,我們無法接近,只能遠遠的看著。隊伍當中有數頂小轎,看上去分量頗輕,轎中應是女子無疑。」
「嗯,辛苦你們了,先下去休息吧。」李乾松很隨意的揮揮手示意斥候下去,他是很信任自己的偵察兵的,在與大唐西南蠻夷部落以及番邦軍隊的對抗中,這些斥候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同時也立下了汗馬功勞。不過大唐的這支千余人的隊伍入川的目的究竟何在呢?起初他以為真的是天子殊恩,護送範老夫人回鄉掃墓,但大唐現在的軍事實力他是清楚的,就算對範家再怎麼恩寵有加,也不至于從本就少的可憐的御林軍中再撥出一千j ng銳用于護送。難道,這支部隊別有用心?還有其他的任務?
和皇後分析的一樣,李乾松很不希望得罪範家,首先範家效忠的是大唐皇室而不是他李乾剛一個人;然後且不說範家的子孫們一個個手握重兵,但以範老公爵在軍中的威望而言,範家就是一個不得不籠絡的對象。所以李乾松放任這支部隊在自己眼皮底下進了四川,但卻不見其出來了。
李乾松皺著眉自言自語道︰「難道,這不是掃墓,而是我的那位好哥哥提前將自己的家眷轉移到了川中?」
大唐地處中原,乃四戰之地,這片土地成百上千年來一直受到北方諸如加納多這樣游牧民族的襲擾。自古以來一旦戰事吃緊,國君都會將後*宮中的嬪妃們提前送到固若金湯的川中,因此李乾松如是想也不奇怪。但加納多不是已經撤軍了嗎?理論上京城現在是安全的,又何必多此一舉呢?難道說前方的戰事又有變化?李乾松的斥候雖然能力很強,但也無法橫跨大唐去偵察北方前線上敵軍的動靜,一切只能靠大唐京城里的動靜來分析判斷。
李乾松霍然起身,眸中j ng光四sh ,大聲喊道︰「傳我命令,三軍整備,隨時準備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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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養病期間,範老夫人又獨自去父母墳前祭拜了一回,又灑了一次孝子的眼淚。這次她輕車簡從,沒有御林軍的重重保護,只是帶了隨身的幾個丫環和幾名忠心強壯的僕人,扶著父母的墓碑又是沉思良久。而京城中,因為太後跟著自己的夫人一起回鄉掃墓,干系太大,範老公爵生怕道路上出現什麼意外,那可是不折不扣的無妄之災。起先他著實郁悶了一陣,但不久之後就發現夫人不在身邊實在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但自己可以z y u的想干什麼就干什麼,而且也沒有了以前r 以繼夜被嘮叨的苦惱。心情喜悅之余,他胃口也好了,話也多了,腿也不抽筋了,竟好似返老還童一般。見人先是三分笑,就算對自己的晚輩下屬也是如此,顯得分外的和藹可親。
前線屢有家書附著戰報傳來,在京城郵政局被分流成兩組,一組進了皇宮的叫戰報,而另一組進了範府的就是家書。從書信中得知,範克希還在前線沒r 沒夜的挖溝,作為監工他自然不需要像力工那樣辛苦,可也遠遠談不上清閑。而範輕骨和範輕眉兄妹二人理論上都已經快要與自己的父親勝利會師了,不過是十天半月的事情。
這些都不是什麼太振奮激揚的消息,範老公爵甚至懶得去會,但川中的那封家書實在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呀。欣喜若狂的範惟亮故作悲痛狀在回函中鄭重寫道︰太後病情要緊,事關社稷不可小視。家中一切都好,望夫人顧全大局切莫急于回京,勿以為夫為念。
皇宮內,皇帝與皇後還是每r 堅持著去到空無一人的慈寧宮內請安,保持著太後尚在宮中高臥每r 修心養x ng的假象,風雨無阻。
就在這紛紛復復漫無頭緒的r 子里,大唐今冬的第一朵雪花飄然降落,落在了紫禁城高聳著的黃s 琉璃瓦上,在尚無人注意的時候便已經悄然融化,融化得無聲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