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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淺和美兒開始跟著墨蓮姑姑勞作,她們是新來的,不能直接做繡活兒,只能邊學規矩邊幫著理絲線。昨日一同分派來的另兩個女子跟著懷秀姑姑分線,她們一個叫寧玉,一個叫曹如月,都是十四五歲年紀。昨兒個四人一起報了年齡籍貫,旁人到沒什麼,唯獨孫美兒回去之後跟林清淺抱怨說︰「你是冬月里生的,我是四月里生的,都一樣屬羊,明明是我比你大,卻叫了你好幾日的姐姐!不行,我可不吃這虧,你得叫回我姐姐!」林清淺看著她忽閃的大眼,唇邊帶笑顯然只是玩笑,就有些哭笑不得。但經不住孫美兒糾纏,只得喚她聲「姐姐」,孫美兒得意非凡,又道︰「下個月是我十四歲生辰,妹妹可別忘了送我賀禮,等到妹妹生辰,姐姐也送你一份大禮!」林清淺為難道︰「我身邊的首飾都是姨娘留下的遺物,自己戴著倒是無妨,若是送人只怕忌諱。旁的,到真是沒什麼值得拿出手的。」孫美兒正色道︰「妹妹姨娘的東西我自然不會要的,老實說,姐姐我就看中了妹妹你的手藝,到時候你送我個精致荷包,我就多謝你啦!」說完又皺眉嘀咕︰「要不是我把身上兩個裝金錁子的荷包都給了那兩個老婆子,怎會害得我現在身上一個裝東西的荷包都沒有!」听她一口一個姐姐妹妹,林清淺不由微笑,道︰「好,到時候一定給姐姐繡個精致東西。」孫美兒聞言展顏歡笑,道︰「那我在這里就多謝妹妹了!嘻嘻,從來都是我叫別人姐姐,現在總算有人叫我姐姐了!」兩日後,皇上開始寵幸新晉的妃嬪,而第一個侍寢的,竟然就是陸麗珠。孫美兒知道這消息之後,很是悶悶不樂了幾日。好在皇上對陸昭儀並無特別在意,只一夜便丟開手,隔了好幾日才寵幸了旁人。女人多的地方,口舌上的議論便多了許多,加上孫美兒又是個極會討人喜歡的性子,不過幾日,便和針工局的幾位姑姑攀上了交情。而這些平日里苦悶的女人,見有一個小丫頭總帶著崇敬的眼神望著她們,自然十分受用,便在有意無意間,透露出一些皇家之事。孫美兒白日里听到的話,晚上就傳給林清淺,林清淺只是左耳進右耳出,從不議論。這晚,孫美兒又開始嘰咕白天听到的事。林清淺有一搭沒一搭的听著,孫美兒忽然紅了臉,湊近清淺耳邊,低聲道︰「林妹妹,皇上對後宮一向不在意,你說……他是不是不行啊?」林清淺一時沒听清楚,疑惑的問︰「什麼?」孫美兒的臉憋得通紅,支支吾吾轉過身去了,林清淺驀地恍然大悟,臉上也熱的跟什麼似的,瞪她一眼,翻身躺下歇息。一個月後,林清淺和孫美兒領到了月例,按制是五百文,只是到了她們手里只剩下了三百文。孫美兒嘀咕︰「從前在家里的月例是二兩,進了宮反而不如家里了!」林清淺直接拿著錢去問姑姑買了布料和繡線,吃穿用度都是宮里的,她也不需要錢捎給家里。買來的布料和繡線,剛好可以給美兒做個荷包。再過幾天就是美兒的生日了,她可不希望食言。孫美兒看到那精美的妝花緞和彩線,高興的合不攏嘴。林清淺道︰「雖只是些邊角料,不過做個荷包倒是綽綽有余的,給我三四日時間,也就成了。」孫美兒笑道︰「多謝妹妹了,到時候咱們請了敏姐姐來,一同樂一樂才好。」說罷又垂眸嘆息,睫毛密如蟬翼,悠悠道︰「也不知敏姐姐如何了,能不能見著。」「既然想她,怎的不去見見呢?咱們並非不能走動。」林清淺道。孫美兒撅著嘴,蹙眉不語。林清淺看了她一眼,微微搖頭。要去宮正司,必要經過東六宮,而陸昭儀就住在東六宮里。「也不知敏姐姐想不想我,都不知道來看看我!」孫美兒小聲嘀咕著。林清淺想了想,道︰「宮正司的人一般不與外人相交,」隨即又笑道︰「若真的相交了,只怕才不好呢!」孫美兒一愣,也笑起來。宮正司是主管糾察宮闈、戒令謫罪之事的機構。尋常人避之不及,哪敢讓她們找到頭上來!林清淺的荷包快繡好了,只差最後的收尾,當然,還需采些新鮮香花放進去。御花園里的花倒是多,卻不知美兒喜歡哪個。可巧美兒這日隨姑姑去巾帽局送東西,回來時興沖沖的對清淺道︰「我瞧見他們那邊院牆上有木香藤,木香花都開了,又香又漂亮!」林清淺忙問︰「你喜歡木香花?」「是啊!」她笑著,眼神里滿滿的甜甜回憶,「姨娘的院子里,也有木香藤,就掛在牆上,花蕊迎風顫動,綠葉婆娑。每次,我去看姨娘都會深深吸一口氣,真的好香、好甜……」林清淺雖然有時候不大贊同孫美兒的一些想法和做法,但只因她也是庶出的,所以才多了分惺惺相惜。此時看到她的神情,林清淺心底輕嘆。隔日午後,她便去了御花園,想采一些木香花。若是美兒聞到這些木香花的香氣能想到自己的姨娘,倒也好。可惜,自己的姨娘……御花園的木香藤是長在假山上的,垂在下面的白色花朵盛放的如雪似霜,最頂端的花朵因為陽光和雨水的充足而更加馥郁。林清淺爬到假山上,采那最枚耀眼的花朵。睿琛和裴紹信步走在御花園的林蔭石子路上,身後遠遠的跟著張保和一群宮人,卻不敢進來,只敢在外面不緊不慢的跟著。張保立即示意手下到前頭等著,卻不想他主子帶著裴紹拐進了另一條路。睿琛雙手負在背後,笑道︰「沐英本該到了,只是上京途中出了一檔子事,卻不肯告訴朕。朕知道他必有書信給你抱怨,你快說說。」裴紹飛快的瞥了一眼身後,笑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沐英那性子,有什麼憋在心里不說,恐怕會憋死!其實路上本也沒什麼,只是遇到個姑娘,非要跟著他,他推月兌不及,躲了好幾日才得月兌身。」睿琛笑的神采飛揚,饒有興致的問︰「民間女子當真如此彪悍?」裴紹笑道︰「宮里的娘娘們也是從民間來的,皇上以為呢?只是什麼樣的人才會有什麼樣的境遇了。」睿琛想起沐英那猴崽子樣,又是一陣笑。裴紹見他心情極好,便撿了幾件沐英的趣事說與他听,果然龍顏大悅。小路的出口,竟是一處假山的山洞。剛一出來,睿琛就看到一雙顫巍巍的白綾襪包裹的縴細腳踝,再向上看,不由笑道︰「咦?這是怎麼說的,哪兒來的采花賊不成?」裴紹也嚇一跳,蹙眉問道︰「你是哪個宮里的,在此作甚?也不怕……」他本想說也不怕驚了聖駕,被睿琛小聲打斷︰「別驚了她。」這才沒說下去,只是警覺的盯著那女子。林清淺听到陌生男子的聲音嚇了一跳,險些從山上摔下來,還沒來得及回答第一人的話,又听到第二人厲喝,不由咬了下唇,磕磕巴巴的說︰「我……我不是……」向下看時,見是兩個長身玉立的男子,站在前面的男子劍眉星目、高鼻薄唇,雖眉目凌厲,但神色溫和,唇邊還帶著淡淡的笑意。另一個男子和他有兩分相似,只是膚色略深,神色帶著謙恭,眸中極為警惕。林清淺只來得及略看他們的容貌,見他們緊盯著自己,不敢再正視,忙別過頭,窘迫的抓住假山石,不知該如何是好。睿琛仰頭看清了清淺的樣貌,瓜子臉,柳葉眉,丹鳳眸,點櫻唇。肌膚欺雪賽霜的白皙瑩潤,鳳眸流轉,只微微向他一瞥,便覺那瞳仁似浸潤在清澈泉水里的黑曜石,熠熠生輝。此時她扭過頭去,露出縴細的脖頸,側面瞧著更覺柔情萬種。那臉頰上的一團紅暈,好似雪地里暈染開的胭脂。也不知怎的,心里便生出一絲憐意,向她伸出手,笑道︰「來,我扶著你,別怕。」清淺看著他伸過來的手,掌心干燥,手指修長。心底卻更加窘迫,臉上的粉紅胭脂,都快變成正紅朱砂了!裴紹低聲道︰「要不,我去叫人來吧?」睿琛微微蹙眉,林清淺也不想被人瞧見,忙隔著衣服扶了男子的手腕——並不敢真的將手放在他掌心里,緩緩走下來。卻不想終究還是滑了一腳,身子往下傾時,她慌忙閉上眼。睿琛抓住她的手臂,順勢抱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懷里。忽聞幽香隱隱,似似蕙,如蘭如麝,又若木香藤,細聞卻又都不是。清淺見這男子一直抱著自己並不松手,耳朵根子發熱,臉上的潮紅愈深,幾欲滴出血來。掙扎兩下,這才掙月兌開,忙又跪下,低聲道︰「多謝大人救命之恩。」她實在分不清這兩人的身份,分明滿身貴氣,但服飾穿戴卻並無特別之處——若是帝王,必定有龍紋花樣,若是親貴大臣,也該有補子之類的才是。只因她入宮時日尚短,哪里知道皇帝常服的服飾規格,也並不知道裴紹極受寵眷,時常在宮中留宿,宮里備的常服也多,因此並不常穿朝服。睿琛也不多言,道︰「起來吧,你是哪個宮里的?在這兒做什麼?」「回大人話,奴婢是針工局的,來這兒采些木香花。」林清淺不敢撒謊,頭垂的極低。裴紹指了指身後,睿琛皺眉,道︰「下次別再爬這麼高了,回吧!」林清淺忙告退離去,心中暗自忖度這人身份,看他行事似是個登徒子,可那說話氣派卻又不似尋常官家子弟。莫非,是皇帝?想來又覺可笑,皇上的御駕到哪兒都要鳴鞭,又怎會只有兩個人,身旁那個也不像太監啊!睿琛見她走了,卻見地上多了一物,拾起來看,是個精致荷包,上面繡著如意平安紋,里面果然好些木香花。正要細看,聞听身後腳步聲傳來,便籠在袖子里。張保「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老奴死罪,老奴死罪!」裴紹笑著對睿琛道︰「他到機靈。」睿琛冷哼一聲,負手望著遠處,說︰「四十不到的人,就在朕跟前充起‘老’來了!」張保先前不見了皇帝,正急得什麼似的,好容易尋著,見這喜怒無常的萬歲爺正跟一個宮女說話,也不敢上前來,到那宮女走了自己才敢露面。剛才瞧著似乎挺高興的,這會兒怎麼又板起臉來?莫不是以為自己看到什麼不該看的吧?這可真是要了命!雖是四月里,張保的額上已經汗涔涔的了,忙道︰「是,小的該死,小的該死!」睿琛冷笑道︰「你變得到快。」張保大氣也不敢出,睿琛卻無旁的指示,抬腳就走。張保愣住了,又听睿琛喝道︰「還跪著做什麼!還不滾過來擺駕回宮!」忙抬起頭正瞧見裴紹沖他使眼色,張保明了,今兒的事若傳出去一星半點,自己的腦袋都保不住。提了腦袋跟上去,回了乾清宮便將今日跟著的人都敲打了一遍。林清淺驚慌未定的回了針工局,孫美兒難得見她那樣子,奇道︰「撞見什麼了,臉色這樣差?」林清淺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支吾道︰「沒、沒什麼。」去打水洗了個臉,坐著吃了杯茶,才覺好了些。伸手一模,卻沒模到那荷包,頓時又急起來,身上各處找了好幾遍也沒有,這才肯定是丟了。罷了,只得再做一個,好在當時多了個心眼,把美兒的名字繡在了夾層的角落。美兒見她又在做針線,以為是姑姑派下的活計。這些日子大家也都看出來了,新近的四人里,美兒嘴甜心思多,卻憊懶;另兩個倒是勤快,但資質有限;只有清淺,活計做的好,人也不多話,所以有些活兒便讓她做了。清淺做了一會兒,忽的抬起頭發楞,問美兒︰「你說,宮里都有什麼人?」美兒嗤笑,道︰「男人,女人,嗯……還有閹人。」說著眼楮往外瞄了瞄,吐了吐舌頭。回頭見清淺神色恍惚,忙問︰「林妹妹,你這是怎麼了?可是今兒出去踫到了什麼人?」林清淺忙道︰「沒有,我就是隨便問問。」仍低下頭繼續做針線。美兒疑惑的看她一眼,听到姑姑叫自己,忙跑了出去。晚上,睿琛照舊在乾清宮寢殿歇下,張保伺候他更衣,在月兌下的袍袖里發現了個荷包,那樣式並非御用之物,他不由模了模腦門。想了想,還是遞到睿琛面前,道︰「皇上,這東西是在您衣服里尋著的,只是並非御用之物……」睿琛正就著宮燈看書,聞言抬頭看了那荷包一眼,頓時想起今日溫香軟玉在懷,生出幽幽暗香襲來的錯覺來。瞥一眼外間金磚地上燃著龍涎香的古銅大鼎,這世上最好的香便是龍涎香,卻似乎總及不上那人……只道︰「先收起來吧。」便照舊看書,不再理會。張保會意,找了個不起眼的格子收好,以備不時之需。作者有話要說︰不會整封面,好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