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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琛辭了周太後出來,仁壽宮來人問過周太後鳳體,又傳孫太後的話,對睿琛道︰「孫太後想細細知道周太後身子狀況,又怕旁人說不清楚,還請皇上親自去一趟才好。」睿琛忙道︰「我這就去。」此時夕顏卻出來說︰「太後有些東西要帶給黎川縣主,請裴大人稍坐一刻。」裴紹在睿琛的示意下留在清寧宮,又見沐英神色恍惚,以為他不願意去仁壽宮,便讓他先回去了。裴紹坐在周太後下首,周太後屏退了其他人,只留了夕顏在跟前。溫和的笑著問裴紹︰「今兒你們搗什麼鬼呢?偏要我來裝病,若是我不跟著你胡鬧,皇帝那里你要怎麼解釋過去?」裴紹跪下,慚愧的說︰「實在是事發突然,我也沒有想到別的辦法,只能委屈您了。今兒若不是您見機行事,恐怕皇上和沐英都要傷透了心。」周太後原本就懷疑,現在听他這麼一說,已然明白了過來。沉默半晌,道︰「地上涼,你快起來吧!」讓夕顏親自扶了裴紹起來坐下,周太後嘆了口氣,說︰「今兒多虧你和張保機靈,可見你們和我一樣,都看出些門道來的。俗話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也幸虧那兩個當事者不知道,否則,不光會讓他們兄弟生隙,只怕也要毀了清淺那孩子。」裴紹垂眸,道︰「太後聖明。」周太後苦笑著搖搖頭,說︰「哪里是我聖明,只是看著皇帝這些年來行事,當真為他操碎了心。」又嘆一回,問︰「我瞧方才沐英那神色,怕是已經知道了吧?」裴紹頭垂的更低︰「是,我已經跟他說過了,想來,他不會再打林姑娘的主意。」周太後揉了揉太陽,嘆道︰「委屈他了。」裴紹抬起頭,正色道︰「委屈他一人,也好過三人都為難的好。」周太後一怔,隨即苦笑點頭,才對夕顏道︰「去把那血燕和雪蛤包上兩包給黎川帶去,她身子不便,就不必進宮謝恩了。」裴紹謝過周太後,睿琛還在仁壽宮,他想了想,還是去看沐英。睿琛含笑听著孫太後的閑話,手指習慣性的撫模著清淺所做的扇套,卻不想這一幕早已落在孫太後眼中。孫太後抿了一口茶,笑著問道︰「我瞧皇帝身上多出來的這個扇套,到很是精致。」睿琛忙回過神來,笑道︰「不過是一個扇套而已,不值什麼。」孫太後道︰「針線很是細致,拿過來我瞧瞧,可比得上我身邊那幾個人做的?」睿琛無法,只好解下扇套遞過去。孫太後一邊看一邊贊嘆,指著秋桐幾個笑道︰「可給比下去了!竟不知皇帝身邊有這樣能干的人,是哪個這般心靈手巧?」睿琛心中暗惱,依舊笑道︰「一個粗使宮女罷了,怎配入您的眼呢!」他愈是藏掖,孫太後愈是猜疑,昨兒她就知道皇帝身邊那個新來的宮女給皇帝做了個扇套,得了好大的賞賜呢!這會子見他這麼維護那宮女,更加以為皇帝對那宮女上了心。「既是伺候皇帝的,我見一見又何妨?更何況能為皇帝做這樣的貼身之物,想來絕不是粗笨之人。」睿琛默然,忽而一笑,道︰「母後說的極是,張保,去傳孫美兒過來拜見太後。」旁人都以為這扇套是孫美兒做的,可實際上並非如此,孫太後即便耳目再清明,也不會知道事實。孫美兒剛開始還有些不安,但孫太後對她和顏悅色,話語中對她透出十分的喜歡,恨不得就此留在身邊才好。睿琛早已看出孫美兒心術不正,若是就此能撂開,御前到能空出一個缺來。心思微動,口中便說︰「母後這麼喜歡她,她也確實伶俐,兒子為表孝心,就把她留在仁壽宮,讓母後使喚吧!」孫太後的確有意試探,笑道︰「我才想說,我這兒都是些粗笨人,留她幾天給我打幾根絡子呢!」睿琛對孫美兒笑道︰「還不謝過太後提攜。」孫美兒愣了好半晌,才在孫太後尖銳的目光下跪下謝恩。待睿琛走了,孫太後讓人帶美兒下去安頓,扶著額頭蹙起了眉。春雨忙問︰「皇上對太後很是孝順,心尖子上的人都毫不猶豫的主動給了太後,太後娘娘還在憂愁什麼呢?」孫太後不悅的說︰「什麼心尖子上的人?一個庶出的宮女也配?哼!」頓了頓,又冷笑道︰「我于他沒有絲毫情分,他若對我真心孝順,那才怪了呢!比庶子還不如的婢生子而已!若不是我沒有嫡子,輪得到他?」春雨唬了一跳,看一眼窗外,低吟︰「娘娘……」「看如今皇後那樣子,只怕以後要有子嗣也不可能了。這大位又會落到那些庶子頭上!」孫太後連連冷笑,知會道︰「好生看著那丫頭,指不定以後有大用處。」「是,娘娘。」春雨應下,退出。睿琛打發了孫美兒,沒了她在跟前戳眼楮,心情大好。第二日下朝之後召見了沐英和裴紹,並未在意兩人的神情,只對沐英道︰「昨日的話才說了一半,快告訴朕,你看上了哪個?朕即刻下旨給你們賜婚!」沐英勉強笑了笑,說︰「我不過一時興起,現在想想,那宮女也不過如此,又不想要了。」睿琛哪里听得他這樣的推月兌之言,月兌鞋上了炕便道︰「少廢話!快快說來!我倒要看看你這停不下的性子為哪朵花駐了足。」沐英苦笑著沒說話,睿琛打趣說︰「瞧你這樣子,不會真的看上哪個妃嬪了吧?」沐英尷尬的擺擺手︰「哪有,我就算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會如此妄為!」睿琛大笑,又是追問︰「那就快說呀!」不等沐英開口,裴紹已道︰「沐英不好意思跟皇上開口,卻是告訴了微臣的。」「哦?」睿琛一挑眉,看了看沐英,示意裴紹說下去。裴紹狀若無意的瞥一眼張保,笑道︰「就是昨兒被仁壽宮要了去的孫姑娘。」張保早知道皇上一定不會就此罷休,定會追問出沐英看上的是誰,所以早和裴紹通了氣,就說那人是孫美兒。孫美兒已被仁壽宮要去,讓睿琛違背嫡母,只怕不能,因此此事便能就此揭過。果然,睿琛听了就沉默了下來,看著沐英一臉苦相,歉意的說︰「原來如此,你不肯說便是這個緣故吧?是朕不好,但只怕……」沐英听了裴紹的話,頓時傻眼,而睿琛對自己滿懷歉意,更讓他不安!想到裴紹對自己說的話,又想起他們小時候的事,連忙笑了起來,說︰「皇上不必如此,你也知道我的性子,當真只是一時起意,其實……其實我原本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睿琛疑惑的看了看他,道︰「你不知道她名字,裴紹怎麼反倒知道?」沐英一愣,當真是多說多措啊!此時張保又站出來說道︰「回皇上的話,先前世子確實不知,只是向奴婢打听過,孫姑娘臉兒圓圓的,眼楮大大的,好認的很。」沐英忙跟著點頭,至于什麼孫姑娘,圓臉大眼的他根本毫無印象!睿琛道︰「原來你喜歡這個類型的,倒也不難找。」沐英連連擺手說道︰「我是看慣了瓜子臉丹鳳眼的女孩兒,偶爾看見個圓臉的,所以新奇。可是現在想想,還是瓜子臉好,若是圓臉,年輕的時候看著有趣兒,等老了就成了大餅了!」睿琛被他逗笑,但心中到底還是有些戚然。不管是九五之尊還是販夫走卒,在這樣的時代這樣的國度里,身為庶子,便不可違逆自己的嫡母。沐英落寞的站在清寧宮門外的廊下,這幾日都是秋高氣爽的好天氣,清寧宮的院子里放著一排排修剪的極為雅致的菊花,紅、黃、紫、綠,色彩斑斕,迎風盛放。終于,清淺的身影出現在視線里,那樣的弱不禁風,那樣的惹人憐愛。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想要叫她,目光卻緩緩暗淡了下來。在裴紹面前,他可以假裝毫不在意;在睿琛面前,他也可以裝作若無其事。他從前絕不相信話本里寫的什麼勞什子「一見鐘情」,而事實上,他真的對她一見鐘情,再見傾心。然後,便無法自拔,情根深種!原來短短幾日功夫,真的能讓人覺得從前的二十年,都是白過了的。可惜,可惜……他退了兩步,想就此別過,相見爭如不見。清淺卻發現了他,喚道︰「殿下怎麼不進去,在門口站著做什麼呢?」沐英幾乎天天來,一來便和大家鬧著玩兒,極是會討女孩子歡心的,又毫無架子,清淺也算是和他熟稔了。沐英笑了笑,走過去,望著她一片純淨的瞳仁深處,心頭苦澀,笑道︰「我在這兒等你呢!」清淺問道︰「殿下可是有什麼事?」心頭的苦澀仿佛從身體里涌了出來,連舌尖都泛著苦味,胡亂的點點頭,看向別處,說︰「沒什麼事,就是想見見你,我要回去了。」清淺一愣,問道︰「您要回山東了?」「嗯,過兩天就走。」他心底忽然希望她能挽留自己一下,也許這樣他便能找個借口留下了。清淺頷首笑道︰「父母在,不遠游。殿下出來也有些日子了,的確是該回去的。只是您要記得和周太後辭行才是!」沐英喉嚨口像堵了棉花似的難受,勉強笑道︰「小丫頭,這還要你知會?我自然曉得禮數!」清淺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沐英的心柔軟的似乎忘記了跳動,只記得第一次見她時,她便是這樣低著頭……後來也有幾次見她低頭的樣子,當真是愛極了的。「清淺,我……」他欲言又止,只差一步,便要將心意和盤托出。可是他最終還是沒有邁出那一步!清淺不解的看著他,他掩飾似的哈哈一笑,說︰「沒什麼,我就是想問,我就要走了,你是不是送個什麼給我留作紀念啊?」清淺紅了臉,小聲說道︰「殿下,在宮中私相授受是大忌。」沐英愣住,隨即忙道︰「是我想的不周到,是我不好。」清淺知他也是無心,垂首看到他佩玉上的絡子有些松了,便道︰「我幫您把佩玉上的絡子重新打一下吧?」「好啊,好啊!」沐英大喜過望,忙不跌就要解下來,只是愈忙愈亂,反而纏繞住了。清淺但笑︰「我來。」靈活手指一勾一挑,就把佩玉解了下來,笑道︰「我明兒就給您。」沐英忙道︰「不急的,過兩日再給也沒關系。」清淺笑著點點頭,沖他略略施禮,便轉身進去了。兩日後,清淺把重新打好洗干淨的絡子交還給沐英,沐英攥在手心,深深看著清淺,清淺道︰「殿下一路順風,奴婢就不送殿下了。」沐英心中空落落的,卻也知道,他已沒有留下的必要。知道內情的人自然明白此時沐英的離開,對大家都好,只有睿琛不願沐英就這麼走了。可是沐英執意離開,他也無法,還以為這小子是為求孫美兒不得而沮喪。沐英走時,睿琛再三說道︰「等仁壽宮那里放了孫美兒,我這就把她給你送去!」沐英大驚失色,連聲說道︰「千萬別!皇上這是害人家姑娘呢!我早已對她沒了心思,就算給了我,我只怕沒幾日就會丟開手的。」睿琛無奈的笑道︰「你的性子呀!起先見你那樣,還以為這回當真是動了心,沒想到還是這麼個樣子!」沐英撓撓頭,嘿嘿一笑,說︰「我就是這樣,所以也不敢成親,免得人家傷心。」睿琛指尖觸到腰間的扇套,不知怎的腦海中浮現出清淺的模樣來,喟嘆道︰「那是你沒有遇到真正喜歡的人罷了。」若他和沐英一樣,也只是個閑散的世子,必定早就要了清淺在身邊,日日夜夜看著她都不夠。沐英一怔,笑笑沒說話。來時開到荼蘼,去時丹桂飄香。誰說只有陌上花開才可緩緩歸矣?如今楓林盡染、蘆花飄揚,沿途的風景,可要好好賞一賞才是。欣賞的是美景,眷戀的卻是紫禁城里無望的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