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寺那名瘋癲小和尚消失後,廟里的和尚們也都有些不習慣。但漸漸的總會習慣起來。直到的某一天,京城城腳處一家農戶生了個男孩,家中老少無不稱奇。
大家都講這孩子手中能帶著字出世,長大必定是能人異士。都賀喜道家里積了功德,和慕容家生子隱瞞的情況迥然不同。這孩子便是歷劫重生的萬永堂。
這一世萬永堂的父母都是農人,很是淳樸簡單,沒得那些勾心斗角的想法。x ng格就也隨了父母,好伺候,不難纏。母親也能得空洗洗衣服,料理料理家務。萬永堂在襁褓中時不哭不鬧,很是听話討喜。幼時,父母曾想賣了老牛換幾錢銀子讓他讀書識字。卻不想竟是極惡讀書。更是直言讀書坑害人x ng,能令人毒妻謀父。父母想這孩子是蒼穹賜下的麟兒,將來必定是有大出息的,但若是不學無術,終究也是無用,又令其去演武堂習武,但卻不知這孩子歪理是一套接著一套,習武做甚,保家衛國最終落得個通敵賣國的罪名滿門抄斬麼!
這話本不稀奇,但卻從一稚子口中道出倒是令人心驚,他看事情看得很透徹,仿佛親身經歷過似的。暫且不表他父母不懂話里有話。但他們知道昔年的一樁椿事,十幾年前菜市口滿門抄斬了慕容家。當時鬧得是滿城風雨,他們夫婦二人也在菜市口觀看,還曾對慕容貴扔過爛菜葉。當然他們很憤慨,備受愛戴的慕容大將軍怎麼能做出通敵賣國這樣的勾當來。不怕遺臭萬年麼。
他們也知道慕容家有一獨子,名喚慕容永堂。還知道慕容公子一出世便成了京城的神童,幾乎所有的焦點都集中在他這里,傳言他寫詩斷句都是非他年齡該有的,俗稱早熟。而自家孩子的心x ng似乎也非尋常人能比。起初他們以為是蒼穹降下的麟兒,怎能與尋常孩子相同。他出世時家里都被他的奇異之處吸引,高興壞了,只道祖輩積德。但那位慕容公子也叫永堂,而自己的兒子也叫永堂,如果說自己太過敏感,那麼自己孩子和那位慕容永堂公子不都是心x ng成熟的驚人麼,這……難道是一句巧合便能講通的?更怪處,自己兒子竟說讀書能令人殺妻毒父這等有悖常理的話來,這話莫不是兒子道听途說學來的麼?
他們有些不放心,也許是自己太過緊張,于是湊一禮佛r 去往國安寺進香,順便向僧人們打听慕容永堂的下落,這一打听不要緊,夫婦二人瞬間如跌冰窖。一僧人上下打量兩人農人模樣,卻沒發現什麼怪處,于是便問道︰「你們是什麼人,打听那瘋和尚做什麼。」
萬永堂的父親雖說是農人,但卻反應極快,連忙道︰「回長老的話,我們夫婦二人原是慕容家的家奴,被老爺遣返回鄉後,在鄉下耕田時忽然听到有人說慕容家被滿門抄斬,而公子被大慈大悲的老方丈搭救,僥幸逃過一劫,在貴寺修行。我們夫婦二人在慕容府時曾受過公子的恩惠,所以不忍見到公子這般清苦,便撂下農活慌忙來貴寺給公子送些吃穿用度。」他倒是極聰明,問僧人問題,也不說出自己住在哪里,胡亂的扯了一個地名,怕是萬一真是自己想的那般會惹禍上身。
說著便憨笑著拿出些家里種的瓜果蔬菜塞進僧人的懷里。
僧人很是厭憎那名瘋和尚天天吵吵鬧鬧,沒想到還有人念著他,沒想到自己也因他得了好處,一見這農人明白事理,僧人也沒婉拒,看著四下里無人,便整理了下塞滿果瓜的僧袍,從外看去,僧袍里什麼都沒有。
僧人咂咂嘴︰「佛祖果然講的不錯,投人以善緣,便得其善果。哼,但他已無福消受,只是可惜了你們路途遙遠,路上瓜果可就爛壞了。」眼楮卻直勾勾的盯著萬永堂父親懷里還剩下的瓜果棉袍。
「長老說的我們都有些糊涂了,什麼傻子,什麼無福消受?還請長老細細告訴我們。」見這僧人著實貪婪,完全沒有佛門講的不貪不嗔,萬永堂父親無奈之下湊著問話的機會又塞給僧人一些果瓜。
僧人樂呵呵道︰「他已在七年前掉下懸崖摔死了。」
「啊,不會吧?」萬永堂父親滿臉驚愕。
僧人撇撇嘴道︰「方丈親自下懸崖確認的,怎會有錯。」
萬永堂的父親扯了扯老婆的衣襟,兩人假意悲傷的蹲在地上哭了起來。借機道︰「本說府里遭了難,老爺夫人也都過世,只要少爺還活著那便是好的,卻不想天不容人。太令人感傷了,長老能不能告訴我們少爺是那r 死的,我們以後也好來祭拜。」
僧人繪聲繪s 道︰「這又不是什麼秘辛,在清明那r 一個小沙彌看到他掉落懸崖的。嘖嘖嘖,當時的死相那叫一個慘,是七孔流血。」
看著這座墳塋。兩人面如死灰。自己兒子今年剛好七歲,滿打滿算,加上百天,守孝三年。慕容永堂死後三年的百r 正是兒子出世的那天。
兩夫婦不敢再問下去,更不敢再往深了想。怕僧人起疑,問的越多,漏得越多。再不敢留下,慌忙將所有的東西全塞給他,兩人一路跑回家,關起門來,怔怔的望著正在吃飯的萬永堂,似要從他臉上看出一包花來。
萬永堂的父親看著曾經引以為傲的兒子,看著他熟悉的臉,突然道︰「你是誰?」
「父親是在說我麼,我是你兒子萬永堂呀。」萬永堂左看右看,屋內並無他人,便夾了一片青菜放進嘴里,嘟囔著嘴巴含混不清道。
「不,你不是我兒子。你究竟是誰。你是不是叫……慕容永堂?」說到這里,萬永堂的父親自己都能感覺到聲音在顫抖。
「看來父親是知道了。」萬永堂擱下筷子,轉頭望著父親,淡淡道。
「慕容公子,我們近來無冤,遠r 無仇,也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何苦來害我們這等老實人家。」
「父親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幾時害你們呢?我又不是滅門星。」「若不是如此,慕容家,李家大好的家庭怎能謀反通敵賣國而被滿門抄斬!」
「其中的關節並不是坊間傳聞的那樣,既然父親知道了我的來歷,我也就不對父親隱瞞了。事情是這樣的……」萬永堂道。
萬永堂父親捂著耳朵︰「不听。」隨即跪地 的磕頭求饒道︰「求求您老人家高抬貴腳,放過我們罷。」
「父親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兒子受不起的。」萬永堂連忙跪地y 扶起父親,卻不想他道︰「既然你說受不起,那就答應我一件事情。你若不答應,我也只能跪地磕頭直到你答應我為止。」
「若你現在答應,我立刻起來,若不答應,我直到磕頭磕死。」見此情景,萬永堂似乎猜到了什麼,扶起父親,淡淡道︰「好吧。」
「你真的是慕容永堂公子轉世?」萬永堂的父親奇道。
「是的。前世淨做了些孽事。今世幡然醒悟,願痛改前非,侍奉父母,待父母百年後自有去處。」
「你還是走罷,我們不敢養你。」
「父親,人說養兒為防老,兒子還沒給父母報恩,怎麼能就此撇下父母便離開呢。」萬永堂皺眉道。
「求你了。」
萬永堂嘆口氣︰「罷了罷了。也是我前世作孽,合該不能與父母同樂。」言罷跪地朝著父母 磕了三個響頭。揮袖開門而去。
萬永堂說是走,卻沒走,一直站在門口等著父母開門,他認為不管曾經自己做過怎樣傷天害理的事情,畢竟現在他是父母的兒子,他們一定不會狠心放自己一人獨自漂泊。他這樣想著,也這麼做著,y n天,晴天,雨天,白天,黑天,r 復一r ,除了去尋些吃食,便一直呆呆的立在門外,母親除了趁父親睡著偷偷送了些吃食,雨傘,便是不住的抹淚。直道你怎麼能做那樣的事情呢。那樣的事情當然指萬永堂曾經毒妻謀父。還勸萬永堂先去外婆家住下。待父親心軟的時候,自己再求求他接萬永堂回家。只是以後一定不要在做這種壞事了。還道父親他並不是殘忍,他也有難處,一邊是親生骨肉,一邊是族親的安全,他做這種決定也很痛苦。一定要體諒他的難處。
萬永堂听著母親的話,抬頭看著天上的那個銀亮正圓的月亮。這和自己當年毒妻謀父的話何其相似。
轉頭再看著屋內微亮燭光下的沉默影子,他知道屋內的父親也在看自己,但卻不敢出來。于是嘆道︰「終于知道八月十五為何有那麼多詩人詠嘆,終是不能團圓的r 子,你在屋內,我在屋外。」
「單思無奈病纏綿,拼得形骸赴九泉。
為告雙親兒不起,葉郎誤我已經年。
喚郎嗚咽訴前衷,一笑煙緣命已終。
今r 迸形心內死,來生端的要相逢。」
詠嘆前人古詩後萬永堂再無留戀,也沒和書中那樣對著父母叩拜,疾步行在月光下。
月光下的他很寂寥,沒有雙親,沒有家,或者他曾經有,現在也有,只是不願再有家。更不願想母親一定會哭泣的面容。
一r 後,他又回到了國安寺,回到了那個曾經讓自己命喪黃泉的懸崖邊。
夕陽下。
面龐被太陽燻得有些發黑的萬永堂立在懸崖外十幾丈外,望著一道佝僂的身影,懶散道︰「沒有國安寺小瘋子的r 子是不是很寂寞。」
坐在懸崖邊的老方丈听到熟悉的聲音,猛然回頭,看到風塵僕僕的穿的是劣質麻衣的萬永堂。驚喜道︰「你變了。」
萬永堂嬉笑道︰「那是,沒了有錢有勢的老爹。」
老方丈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現在叫萬永堂。嘿嘿,父母倒是會偷懶,看到我手心里的名字,說既然是天意讓我手心中出現這個名字,他們也不敢違抗索x ng便叫了吧。」
「哈哈,從你這句話我肯定你要悟了,至少你知道了自己的真名。」老方丈聞听此言,笑道。
「以後這里都不會有小瘋子了,但國安寺現在來了一只鬧騰的小猴子,不知方丈願不願意收留我這只被父母趕出家門的可憐小猴子呢。」
老方丈︰「人我養不起,猴子麼,後山有的是桃子,只要他能忍住一直吃桃子。」
「你有沒有發現今天的夕陽和往常不同,很美。」萬永堂指著夕陽,畫著美麗的線條。
「是呀。很久都沒有見到的美麗夕陽。」
「猴子,桃子,夕陽,多麼融洽的畫面。但現在卻多了位老光頭,方丈,你看這樣好不好,把老光頭扔出畫面就自然了。」
老方丈被氣得不輕,當著和尚的面說禿子,況且這里就自己一光頭,萬永堂這小子說的不是自己還能是何人。老方丈氣哼哼道︰「小子,收回那句話,不然你沒進阿鼻地獄我先送你過去。」
「你舍不得。無論是小瘋子,還是小猴子。」
老方丈撫掌開懷大笑道。
萬永堂也隨著老方丈哈哈大笑起來。
夕陽下兩人一人站著,一人坐著,就這麼開懷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