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告訴我你解不開,我會狂笑而死的,罐子。」
庸醫頭也不回地走掉,整個病房只剩下一排空蕩蕩的床位和兩個沉默的病人。我看向窗外,夕陽的余輝還留下一抹在天際,把雲彩染成霞s 。天地間的熱氣散去,風變涼了,順著大開的窗門溜進病房,吹出嗚嗚聲響。
我等了很久,庸醫都沒有再回來的跡象,便解開繩子,憤憤地把它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噓——」柔和的聲音在房間里流淌開。
驀然抬頭,我發現床邊多了個老婦人。老人穿著淺灰s 連衣窄群和鵝黃s 毛衫外套,單薄的肩頭仿佛承受不起一片枯葉,可圓框眼鏡後那雙眸子卻蓄滿柔光,猶如林間晨曦。此刻,這眼楮正友善地注視著我,它的主人做了個禁聲的動作,微笑著讓我小聲些。
「實在對不住,」我眯了眯眼,「可您是誰呢?探病的話,隔壁才可能就是您要找的人。」
「看來老太婆讓小哥十分苦惱呢,這就實在過意不去了。」老人慈愛地笑了,爬滿皺紋的額瞬時好像凝聚著聖光,四下明亮起來,「不過,老太婆確實是來找小哥的。」
我小小地吃驚一下,搓搓近視眼——竟然沒戴眼鏡,「那您有什麼事呢?」這時,我注意到她一頭銀絲妥帖地盤在腦後,腳邊還放了個我常在西街那群老太手里看到的老土綠手袋。
「說來唐突,」她從容地俯身,從手袋里拿出一個花花綠綠的大鐵罐,「冒昧地請小哥幫一下手,把這個轉交給老太婆的外孫,可好?」
「您的外孫?」我的腦海里迅速掠過幾人的外婆,卻無一與這位相像,「恐怕我不認識您外孫,您另選高明,別誤您的事。」
「不誤,不誤,」老人還是笑著,一把將罐子塞進我懷里,「他就在小哥隔壁床,勞煩小哥待他醒了交與他,拜托小哥了。」
「您大可以交給庸,不,沐醫師,他是您外孫的主治醫生。」
「不,這件事只有小哥能做到。」老人透過老花鏡意味深長地看我,「千萬拜托了小哥,若有再見之r 必定要重禮厚謝。」
「再見?您不多待一會兒?我去給您搬張椅子。」
老人對我搖頭,提起手袋,很賣力地抬腿向門邁進,臨走是似乎真的忍不住,回頭看了外孫一眼。大概是我眼花,又或許有沙子鑽進老人的眼,一顆混濁的老淚珠順著老人紅紅的鼻子墜下,摔裂在冰冷的地板上,四散出年歲的流傷。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又是明晃晃的r 光燈,眼鏡好好地在我臉上,沒有老太太,沒有大罐子,也沒有那個拜托,一切只是南柯一夢。反手解開繩子,活動一下麻木的關節,恍如隔世。如果不是夢,那臨門一眼大概可以讓我記上很多年,因為它包含著一個老人太多的辛酸、不舍與決絕,仿佛這一別,既是y n陽殊途,生死別離。
突然覺得胸口有點悶,決定去找庸醫,踏進y n森森的過道,才發現天已經黑了,只是病房里的r 光燈一直開著所以沒發現。
庸醫的辦公室很靜,只有他用筆的沙沙聲和蚊子的轟鳴。他一邊伏案苦書一邊趕蚊子。
「庸醫,我好無聊,我們討論一下草藥好了。」我往沙發里一坐。
「不要,誰要和你爭論那些奇奇怪怪的方子和草藥用途。你的妄想癥再不治就沒藥醫了。」庸醫皺眉,「去把《醫藥概論》拿來。」
我到他的書架前,那堆獎牌獎杯獎狀佔了大半個書架。我暗笑他的愛面子,踮起腳把書抽出來,思索著用什麼力道可以正中他後腦勺。
「不許扔。」他忽然說,「拿過來,然後自己開電視看。」
我自覺無趣,把書往他桌上一扔,卻沒多大聲響。電視節目很少又無聊,大多是東鎮區引進的電視劇,無非是些才子佳人,帝王將相一類東西。連連換了幾個台,才看到一個比較又用的,叫什麼「珅先生的異聞錄」,三秒之後果斷地轉台。
「怎麼了,你不是很喜歡這類東西麼?自己還編出很多來,雖然沒樣成功過……」庸醫依舊看他的書,「真棘手,方山夜蛾的資料都找不到,好在解毒劑老全叔拿來了,不然全身起水泡什麼的不會明天就好的。」
「我說的東西沒有亂編的。」我又狠狠地換台,「不看正是因為他說的全是編的。」
「嘁,你說的那些東西我在國立醫科大學試過幾個,沒個準。」庸醫在鄙視我。
「據我所知,胥川沒有大學,我可否理解為你沒有在胥川及其離島之內呢?」我蔑視某人。
「這是什麼理論?靈異現象難道還有地域限制?」庸醫反唇相譏,「你傻麼?」
「你個庸醫有在胥川發現神宮的一處分支或道場麼?!沒有!就是因為胥川的靈域有遠超理論值的特殊x ng,那幫家伙插不下手。就連青宗目前最j ng確的漆氏測量法也……」我揉揉太陽穴,「我真傻,對你這只牛彈什麼琴。」
庸醫噎住了,好一會兒才惡毒地開口,「咦,沒蚊子了?你真是人形蚊香……等等,全叔說方山夜蛾見血就咬人,為什麼你和雷小佳發現犯罪現場會沒事?」
「因為我這塊蚊香自帶驅蛾功能。」我誠懇地說。
「胡扯!」
「胡扯?就當胡扯吧。」我無奈攤手,「我也不清楚。不過大概知道一些原因。可能夏天快要過去了吧,方山夜蛾的生命力快消逝了。」
「夏天早過了吧,現在是秋天。」
「夏天還有些尾巴。按胥川的土歷,,秋天的來臨是最後一只蟬在第一場霜中消亡之時,現在還差些時候。」我厭厭地把遙控器丟掉,「你怎麼那個傻樣?」
「哪有這麼巧的事?最後一只蟬一定會死在第一場霜里?」庸醫得意地挑眉。
「沒文化真可怕。記得小時候你們去找過蟬王麼?林子中最高枝叫得最大聲的那一只,其實誰也找不到的,因為在胥川的老傳說中它身上寄附著時令神——夏神季離。‘若物為鬼神所依附必異于同類’,所以做到‘這麼巧的事’很簡單啦。」
「季離?沒听過。」
「天朝的說法是祝融啦。不過可以解釋為胥川的本土神明,很帥對不對!」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抓到那只蟬呢?」庸醫不知為何神s 凝重起來,「我曾經听說……」
「怎麼可能?那是神明耶。」我嘆氣,看電視忽然間跳出兩個大大的「直播」字樣,然後畫面便便變成一場盛大的典禮,背景金碧輝煌的酒店內部,燈紅酒綠,輕歌曼舞,四處洋溢著紙醉金迷的腐朽氣息。我拾起遙控器換台,卻發現所有台都一樣,「真是大手筆。」
「是歸家一個孫小姐的及笄之禮。」庸醫從書上拔出視線,分一點給電視上那小孩。穿著繁復的華服,別著層層疊疊的金飾,在世人面前努力地板起小臉,演繹出大家閨秀的規規矩矩、恭恭順順,不讓別人知道她正偷偷看描金食盒里的糖點。
「嘖,四歲及笄,歸家那群瘋子一如既往地瘋狂。」
「你又不是不知道,胥川的ch ngr n禮只要父母應允便可施行,」我順手關掉電視,「反應太過了吧。」
「我只是個醫生而已。」庸醫惡趣味地玩大喘氣,「但還是知道一些的。中學的時候有一個課題,叫‘望族’,班里除了四個人,全選了歸家研究,所以我有些了解。歸家……打個比方,就是一群土狗,奉行叢林法則,相互撕咬,直到最強那個出線。簡單來說就是只有凶殘的強者能活下來。更過分的是這種爭斗是被大家長鼓勵、推介的,甚至到外人稍稍打听便可知曉的地步。」
「說重點,」我露齒一笑,「你的仇富心理很重啊。」
「重點就是,根據這個法則,歸家家規規定‘一房同胞數人,一人ch ngr n,為嫡子’,也就是說,ch ngr n就可以參加家主爭奪戰,而其它手足同胞不論是否嫡出,一律視為庶出,更有甚者除宗籍,易姓名。」庸醫壓低嗓音,眸子里閃著j ng光,「你好像不信。嘛,你隔壁不就是躺著個‘淘汰者’麼?」
「怪不得你這個‘天才’醫生巴巴地跑去申請讓人家留校,原來是歸家的人。」我極力挖苦某人。
「那是校方的決定!死藥罐子欠摔。」庸醫抄起桌上的獎杯摔向我臉上,被我躲過,銀s 獎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卻惹不來他一絲心疼,從小到大他的榮譽太多了,「全班剩下的四人,有兩個選林家,現在一個是鎮長秘書官,一個是胥川旅游公司經理;選文家的那小子在學政做學官;最後一個選了秦家,現在是鎮衛生所的副所長。那一班就這四個有點出息。」
「選秦家的成就最低了,你想說明什麼?」我拾起獎杯的底座,考慮擲回去。
「你是白痴嗎?」庸醫黑著臉起身,抖抖有點皺的白大褂,「現在,回病房!還是你想在白粥里喝到鼠力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