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墟 第三十五章冥車(二)

作者 ︰  秩

()車上很空,好幾排老塑料椅子都沒有乘客,最後一排睡了個狼狽的呆子,挎包不見了,白臉上有血痕,衣服沾了塵,迷迷糊糊發著低燒了還不忘攥緊衣服里的竹牌,原本就不聰明的腦殼隨著車廂震動,一下一下磕在椅子邊上也沒松手,就讓他蠢兮兮磕著,原本就不聰明,這次沒理由不蠢了。

我拍著他臉喚了幾聲,肖白沒理我,只好月兌了外套蓋他身上,免得燒成傻子肖總殺上門來我可抵擋不住。肖白的呼吸漸趨平穩,短時間內室不會醒來了。

泛黃的車在霧s 中馳騁,偶爾來個大幅度轉彎,似乎在躲閃什麼龐然大物。我探出頭去看,總能見著打在車身上的一大片y n影。

禿頭司機咬著煙頭,借著開裂的後視鏡看我,停了車,掰開車門。黑漆漆的人形,充血的眼珠子渾濁而空洞,一口鋸形利齒直達耳根,喉頭顫動,野獸嘶吼般的嗓音,「好久不見,老巴。」

司機一手搭著方向盤,一手漫不經心地月兌帽沖人形晃晃,哼哼兩聲充當問候。

車門合上,開動,人形一眼看到我,「是您啊,嘶。」

墨人錫奴壁虎般在車廂爬行到最後一排座位,在我身旁落座。猩紅眼里貪婪狡詐的目光落進我眼底,「您看起來,比上次見面j ng神多了,嘶。」

「哦。」我應了聲,繼續思考怎樣把冥車弄停,照著司機後腦勺來一下?

「怎麼樣,我的提議您考慮的怎麼樣,嘶。」墨人無由來湊近我,y n冷地眯上眼,嘴咧開蛇那般舌忝了嘴唇,「交易的事,嘶。」

「你好煩,打擾別人思考不很缺德的。」

「嘶,不行的,就算是您,在這里也不能來去自如。」墨人假惺惺擺出一副苦惱模樣,言語間極盡幸災樂禍,「答應吧,答應吧,修改基石術式對于現在的您只是動動手指的事,而我幫您離開,您看,完全沒有損失,嘶。」

「算了吧,沒意思,基石術式差的話,怎麼改都沒用。」我伸出手指戳戳墨人的胸,和不久前還避開我的墨汁,此刻盡數黏在我指尖,跑進指甲縫里,「我一直在想,被鎮公會強行解散的槐下社到底把絨草用在那里了。」

「還能怎樣,當然是銷毀了,嘶。」

「不成立啊,銷毀的話,去哪里弄你基石術式,你不是十分‘自然’的人工域。以超大劑量的絨草為主要材料的穩定劑是核心的重要組成,只有這樣才能讓你維持穩定,而不是生生崩解。」我戳破墨人錫奴的謊言,毫不費力,「想法可以,手法稚女敕,能維持到現在,在這個域論式微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時代,是個天才。」

「……當然,不然怎麼會八歲便承襲‘川’之名,」墨人沒有否認自己即將散架的事實,甚至連嘶嘶的尾音都沒有加,好好說起話來,「死的時候還沒有ch ngr n,只吩咐我留在十三書庫幫槐下社處理卷宗,就自己踏上冥途,說起來,說不定從這兒走過呢。」

「當時是怎回事?」我問忽而收斂情緒,如同一灘死水的墨人。

「他呵,遲鈍,傻乎乎的,天才有什麼用,有人利用他都不知道,」墨人一雙紅眸迷蒙著,浸入漫漫百年的回憶,「那家伙只是想要個調s 板而已,一開始我的藍圖就是這個,用絨草的主意是姓文的出的。最開始養在墨水瓶里,我只有承載基石術士的核心和一小團墨汁,接著是罐頭,魚缸,水桶,有了無感和想法,他在桶沿和我說話,說想做的事,說域論,說喜歡的女孩子,說畫兒,說槐下社的同伴,說外邊在刮風下雨……」

「半成品?」

「嗯,」墨人別過臉,不咸不淡道,「他被鎮公會的人關進地牢,我打破結界去找他,不小心听到他和姓文的吵架,姓文的求他,說自己也沒想到牽扯這麼大。很好笑吧,明明就是自己計劃好的,怎麼會沒想到呢。」

「他吩咐我處理那些卷宗,他是我的‘父’,基石術式決定我是一只優秀的調s 盤,我違抗不了他。其實我也沒作用,鎮公會放人不放,槐下社那些人的出身一早就決定結果了。」墨人劃過塑料椅背,在上邊留下一道墨污,「他只是支開我,不想我听到接下來的東西。」

「什麼?」

「槐下社當時的成員,因為有他在,盡管只是畫畫的團體但幾乎全部是術士世家的子弟,把他們抓進去放出來,再殺雞儆猴,文家是想j ng告當時那些瞎參和政事的家伙,這一點,文家發起,林家協助,秦家旁觀,除了秦家最後抑郁而死一個天才,三家最後各得好處。」墨人歪頭看我,「您猜,陪著他去的幾個主支,真的是惋惜他心疼死麼。」

「不是?」

「我不知道,秦家的資料沒在十三書庫里,我沒有推演的基礎。」墨人不負責任地挑明上述只是推演的結果,「放心,我是j ng確儀器,反推預測什麼的結果很準,您不是知道嗎。」十三書庫的時候,墨人說「您會後悔的,就因為您不肯早一些出去」,然後,岳斌跑來讓我參加沐瑞的葬禮。

「……您還是用上尾音吧,顯得更合氣氛。」窗外是漫漫冥途,比起閑嘮嗑,真的來個詭異的人形更好承受些。

「不了,我累。」墨人錫奴閉眼靠在椅背上,墨水嘩嘩往下淌,淋灕破碎的,「守著個記錄暴行的書庫,我沒有壞掉已經很好,再好沒有了。」

「你想改限制活動範圍的術式?」我終于在記憶中扒拉出那項交易的內容,「怎麼改?」

「遠一點就好。」

「具體點。」

「至少離開書庫吧,隨便了,嘶。」墨人倒吸一口冷氣,身體散作千萬墨滴蒸發在車廂沉悶空氣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有點愣,不知道這是壽終正寢還是清零重來。

開車的大叔望了後視鏡一眼,不知從哪拽出條髒毛巾抹臉,「沒事,出了鎮公會範圍就散了,下次還在那兒上車。喂,小子,沒事又跑過來干嘛。」

「又不是自願的。」我小聲都囔。

「怎麼說話呀,多少人想上來還沒機會。」司機錘了下喇叭,冥車一陣哀鳴,「你上來了下不去可是件好事。說明你小子是人嘛——有生有死的才是人,生而不死的不就是老怪物?剛剛那小子,倒是來去自如,可他能有多好,連活著圖個啥多不曉得,r r 年年地想去那邊找他主子,結果呢,還不是每次都散一地。」

「呵,見過勸人生的,沒見過勸人死的。」

「小子,你後邊那個我便勸生,你嘛,我就不勸了。」司機盯著後視鏡冷笑,「死了幾十年的怨靈都沒你y n氣重,這種好苗子,放過一次就夠了。」

「說到這個,上次你強賣我一筐爛橘子啊喂。」

冥車急停,拉住肖白的代價是我自己一頭撞上塑料椅背,視野里立時金花四濺。肖呆子哼哼兩聲,繼續昏睡。司機扭過身,打量我好一會才驚疑不定地開口,「老巴,老巴我是賣過橘子,可,可不是你小子。」

「什麼?」我捂著額頭皺眉,在古月里那次不是睡覺時離魂我誤入冥途麼。

「我賣給一個活人了,」許是驚訝過了,司機老巴的話順起來,「二十幾年前的事了,現在那人還活著的話該是你叔叔輩。」

「你很怕那人?」

司機老巴半是感慨半是恐嚇道,「不是怕不怕的事,那人是府君的寄子,懂嗎?周身有y n兵護持,冥途上呆這麼久,我還沒見著那麼多y n兵,黑壓壓啊,把冥車圍成鐵桶,連那些守著冥途的怪物也躲得遠遠的。你小子的y n氣有那人一半吧,y n氣重的人,怪物最喜歡吃了。一下車就死還不如給我湊個數,呵,嚇傻了麼小子。」

「沒事。」我回過神來,那個姑且算作夢的夢里最後是連著一段可怖的殺人直播,而且極有可能是五十年前的舊案,兩者時間明顯不一致,要麼一真一假,要麼都是假的,「所以,要怎樣才放人。」

「當然是一個換一個,用你換那小子,很劃算吧。」禿子老巴一踩油門,冥車沖出去一頭扎進白霧中。又來!我撞在塑料椅背上,硌得生疼。

「搞什麼!」

「不能停了!有大東西。」老禿子大吼,冥車彎七扭八在白霧里扭成一條曲線,瘋了般躲避不時掠過車身的大塊y n影,「你答不答應!」

「誰會想死啊!」我抓著椅背,努力讓自己穩一些,「你夠了啊!」

「不死怎麼當y n神!下界!冥間!地府!y n司!冥官!懂?!」危急之中,老禿子死死拽著方向盤,救命稻草般轉的飛快,油門踩到底,冥車轟鳴開得像過山車,天旋地轉中老禿子的話被無限扭曲拉長,模糊的很。

各種撞擊的響動里,我一手抱頭,一手護著肖白,大吼回去,「腦子撞壞了才答應你啊,家里有人在等我回去啊!!停車」

「誰稀罕!誰養你誰倒霉!老子不干了!」老禿子怒了,一錘砸在方向盤上,卡擦,腳底下裂開一條縫,「年年開一條線就算了,搞什麼受你們y n神的氣!麻利滾!」

飛馳的冥車裂開一條縫,把我和肖白甩出來後絕塵而去,地上巨大的y n影黏著冥車,有什麼龐然大物在天上,灰蒙蒙的雲翻滾著露出一鱗半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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