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用帳篷里只有我和杜嫦兩人,其余人被安排在別處,于昭樂j ng服齊整,黑著臉雙手抱胸靠在長桌邊,剛剛一抬手團滅一街行尸秒殺社長的戾氣猶存。桌子那端,莫家大叔明顯沒有自家手下j ng神,頭發很亂,胡子也沒刮,一臉通宵奮戰後的疲憊。
「小同學,」莫昉狠搓了一把臉,只可惜看起來還是一個頹廢怪叔叔,「叔叔這里很忙,手下留情好不好。」
「我也希望快點結束,月相宮今r 的晨昏祝禱還沒完成。」杜嫦開口清冷,形象沒崩,還是冰山美人的樣子,「根據律法,軍j ng要謹慎對待各教神職人員,除平時給予優待、審判酌情減刑,服刑不加重枷外,我記得最方便的一點是,對于山主廟主等神主一級的,‘輕罪無咎,重罪不罰’,您說呢?」
「嗯,大行恭帝時的敕令,天啟惠王法典匯編時歸到宗教律法里,豐慶明公之後一直沒修改過,我記得是二篇六章五節的第五十一條。」莫昉對于昭樂說,不置可否。
「整部律法都在講神職的特權,拿出哪一條都一樣。」姓于的狐狸沒松口,臉s 倒是緩了緩,「杜小姐,您想說這次妨礙我們執行公務的,都是神主一級?」
「自然不是,神主爛大街的話,給予特權的王公會苦惱的。」杜嫦矜持輕笑,「您只見我們,從這點看不是很明白麼?自是沒那麼多神主,只是有很多‘準神主’罷了。」
「小同學,叔叔更希望你指著我鼻子和對罵,說不出討論未成年人保護條例也沒關系。」莫昉又搓搓臉,很累的樣子,「少年該有少年的意氣……」
「按照本地習俗,我們ch ngr n禮已過,除了這位,我們沒談及未成年這個話題的必要。」杜嫦乜了我一眼,「大齡兒童。」
我有點汗顏又有點氣悶,「小叔那兒沒松口我也沒辦法啊。」
軍用帳篷里一時間靜了下來,話題好像往奇怪的方向去了。莫昉干咳幾聲,听不出是真咳還是假咳,只知道他咳得用力,深入肺腑,震出猩紅來,用手捂也捂不住,滴滴答答濺在地上,「昭樂,咳咳,帶,咳咳,他們,咳,出去……」
「真的假的?」我用俚音詢問杜嫦。
杜嫦直直盯了地上那一小灘紅,半晌才面無表情地開口,「你家的‘禱言’,認不出來?也是,你不知道的話,那就是布叔的手筆……」
情況有點不對,我伸手拉住杜嫦,不讓她查看莫昉,「……我沒听說過,你別去,西j ng司自己有術士。」
「放手,」杜嫦不理我,直接抹掉我的手,「我當著神職呢,神明之前發過願,有責任的。」
「你都說了,我叔的手筆。」我換了一只手扯住她,「我們什麼也不清楚,再看看。」
「再看人就死了!」杜嫦認真道,甩掉我的手,徑直往莫昉身邊去,「你多大了,還整天听你叔叔的,沒點主見,你這樣他才不放心呢!」
「叔叔有他的道理,別去。」
「笨蛋,你以為我想惹那個魔王麼!」杜嫦終于炸毛,崩掉形象沖我大吼,拗口的俚音連珠似的往外冒,「但凡有一點辦法,我會和他對著干麼,那個魔只對你好,只不算計你啊!我們整個杜家加起來都不夠他一句話的輕重,卜算的z y u已經沒有的,神前的赤誠還不想失了去!閃開!討厭鬼!」
即使听不懂,不等杜嫦話音落地,于昭樂極有眼s 地拎了我領子拖到隔壁帳篷,扔進不認識的研究生中,徹底消滅上司獲救的最後一層阻礙,似笑非笑地瞥我一眼,轉身離開,利落得不知道怎麼說他。
軍用帳篷的布簾無聲合上,一群文弱研究生呆在原地,手僵在半空,被什麼定住身形般,滿臉驚愕又一動不動,直到某人手里的試管啪一聲噴出朵蘑菇雲才驚醒眾人,一切又復井然有序,清理浮塵,拓印,辨識,翻查資料,測量,記錄,拍照,存檔。
我仔細看了這群穿白s 工作服,帶手套和護目鏡,全身包得嚴嚴實實的家伙,中間有些在玉山墓葬發掘時見過,挺眼熟的。
「莫昉半死不活的,你還有閑心考古。」我從地上爬起來,一眼見著林苒,拍拍身上的土點子,于昭樂那只狐狸扔得可巧。
「你得叫他莫叔。」林苒目光從石牌上移來,落在我身上,姣眉微蹙,抬手褪去手套,一把擰在我臉上,「在外邊受氣跑到姨這兒鬧了?嗯?」
「……不敢。」我扯著面部肌肉,勉強擠出兩個字,這瘋女人用上狠勁了。
「呵,你是布可那家伙養大的,有什麼不敢?」林苒嗤笑,似我說了個笑話一般,松了掐我的手指,粗粗揉散臉上紅印子,又幫我理了被于昭樂扯皺的衣領,「現在你還謀不過他,說吧,又被坑了什麼。」
「你老公騙無知少女給他解咒。」
「嘁,離都離了,莫先生德行不好是他個人問題,別扯上我。」林苒重新戴上手套,恢復全身包得嚴實的狀態,翻起一本手札副本來,「要麼幫忙,要麼自己找地方呆,時間沒剩多少,一點也耗不起了。」
「我叔叔知道你們要干什麼嗎?」我隨便找了個桌角挨著,看林苒半慢不快地逐字翻譯,得出一句又一句不倫不類的漢文。
「要麼幫忙,要麼自己找地方呆,懂?」林苒重復道,語氣並不十分強硬,可讓人生不出違逆的心思,「偶爾乖一下好不好,小釘子。」
「這種y n文不能這麼翻,」我深吸一口氣,胸腔里有了碑文從地底帶來的泥腥味,「古y n文部的密文屬若文類里的‘五子符’書寫法,從陽文數百類別里中抽出五類,再在五類中各選五種,集成二十五種陽文,隨機擇取一種抽取五個文字的基本構成元素,可以是音節,可以是刻號,可以是偏旁部首,可是是部分圖文,最後形成的五個‘子’。別看碑文滿滿的一大片陽文,分離出‘子’,找到在二十五中陽文中轉換的次序,確定最後里出來的‘子’才能照著五子符字典查著翻譯。所以到最後往往是一大片只是一句話。」
我訕訕停下,忽然發現全部人都在看你,實在不是件好事,林苒沒給我解圍,或者應該說,她沒發現我的困境,目光一直沉溺在碑文里,根本沒發現所有人都停下來。
「你這麼說,我們上哪兒確定轉換次序,知道的人都不在了吧!」撥弄試管的研究生道,掛著眼袋的眼楮里彌漫著名為絕望的東西,二十幾歲的人竟當眾哭出來,「沒時間,沒時間了啊,怎,怎麼辦啊,我們都要死在這了!媽媽,媽媽只有我一個孩子啊,嗚嗚。」
「閉嘴,老師會有辦法的。」做拓片的研究生糊了弄試管的一巴掌,噗一聲悶響戳破在場眾人的隱忍,負面情緒毒氣般彌漫開來。
「一年了,一年了,在這鬼地方一年了,來時我們整整有五十六個人啊!」
「什麼古王朝的墓葬啊,簡直是絞肉機。」
「我要回家……」
「國家讓我們來送死的啊!誰待下去誰傻帽!老子不干了!」
「說不定我們早就被拋棄了。」
「絕密項目,保密,我給她寫的信不能寄。」
「遺書都寫好了,我夾在資料里,記得。」
小聲交談嗡嗡的,讓人煩躁。我晃晃腦袋,備不住有點迷糊,「y n文的本來就不是寫給凡人的,要讓你們讀懂自然麻煩。況且,加密的y n文更是術士之間交流運用……」
「驪人一般的解讀法,」林苒一開口,所有人都靜下來,靜得听見壓抑的呼吸聲無限放大,也顯得林苒話語間每個字都異常清晰,直敲進人心里,「是靈識。」
「自然。y n文能成為最佳的術式書寫文字,只因為它創造之初便是超物入靈的文字,溝通y n陽,師法天地,驪人用最虔誠的心創造出來的文字,所以說,y n文幾乎是不可直譯的。神識,靈識,意念,j ng神力,腦力,這些詞語都可以一定程度上都它的解讀,非要確切說,便是識海,識海之內,自有天地,區區演算解讀法,當真是不在話下的。至于陽文,那是y n文出現很久之後的事了,用于記錄驪人和其他識海不發達種族的交流,比如,鮫人,腳羊……」
「你,你這是歧視。」敏感意識到腳羊是什麼的研究生說,我注意到他手中的毛刷在抖。
「不是我,是後驪時期的驪人。」我想反駁,但目測對方有十幾個人便放棄了,「那碑文統共就一行字︰王世子卜筮,東方有雨,降于昏,應驗。」
「說下去。」林苒道。有幾個研究生聞言抽出硬皮筆記本開始記錄,所有人興致勃勃的,剛才的絕望慌亂看起來就像場解壓的吐槽,不是怪人根本不會出現在這。
「古陽文誕生之後和古y n文一開始是沒交集的,直到古驪時期後期,即古驪向後驪過渡的前驪時期這百年,才有‘藏y n于陽’的y n文部,也就是若文類出現,至于五子符,簡直是臨近後驪中期。」
「創造若文的是什麼人?」林苒忽然問我。
「我怎麼知道,大約是不滿域論艱深的家伙吧,造域的基本是術式,術式的基本是古y n文,將之轉化為若文確實便利,但有些本源的東西也失去了。」
「兜兜轉轉的,看不出那兒便利啊。」一個在記錄的研究生插嘴道。
「確實便利了,降低了識海的門檻,古y n文對天賦和努力的要求都高,天賦難求,努力後天還可以補上,再說,若文比古y n文直觀簡易多,即使驪人也有一生也得不到的東西,如果說y n文是驪人貴族的,那若文就使之平民化了,特權走下神座什麼的,現今的使用的y n文,便是若文的一支……沒猜錯的的話,我們腳下有座地下祭台吧。」
「你怎麼知道?」弄試管的研究生驚詫道。
「五子符屬于密文屬若文類,和明文屬不同,密文屬的若文可以說是上層祭司的無用功掙扎,他們企圖用反復的加密法使簡化後的若文回歸y n文,可惜,上層也忘記古y n文,怎麼弄也只是在陽文,若文間打轉。你看那雞肋般的二十五中陽文加密法就知道了。純屬瞎弄。」
「除此之外呢?」白手套撫上碑文,林苒閉眼,不知在深思什麼。
「那個詞我翻譯成世子,古學流派其實還有元子一說,元子是嫡長子,繼承王權,世子是嫡子,繼承神權,這里的王世子應該是下任神殿聖司,那時在位的是他叔叔。碑文記錄了王世子在神殿的卜筮,這里是石碑大都是此類,按當時的風俗是要立在祭台下形成碑林的。」
「我們找,找到了老師!」做拓片的研究生失聲道,「驪人,驪人的神殿!就在祭台下面!」
「嘁,沒出息。」林苒批的是學生,挑眉看的卻是我,「找到那的是可不是我們,你忘了永邦倉庫的地下實驗室可一直有通道下去。」
「哦。太那遺憾了,」我無奈攤手,「說了這麼多,你能告訴我現在青宗和西j ng司怎樣了麼,我叔叔都給莫司下咒了,這恨得有多深啊。」
「那個,雖然不太明白你在說什麼,但會不會因為我們無意間挖到人家的祖墳?」弄試管的研究生打趣道。
「很有可能。」我認真道,打趣的人一時尷尬,相對無話。怎麼沒想到呢,古驪時期的青宗是神殿守衛,一開始就和冒犯神明的惡徒不死不休,「那現在,青宗和西j ng司是掐上了?我說你們好好的去找神殿做什麼啊!」
林苒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揮手讓手下人各自忙活,指指帳篷外驀地一笑,極盡調侃,「小釘子,有小女生找你哦。」
話音剛落,帳篷便被人急急掀開,杜嫦快步入內,開口便道,「要你樣東西!」
我很想說這麼彪悍的冷女子,那點符合小女生的標準,但一想身邊這位比之杜嫦強勢百倍,便不想計較了,「你要什麼?」
杜嫦徑直到我跟前,牽起我的手,含羞一笑,呃,不,是激動地雙腮通紅,刀光一閃割開我手背皮肉,鎮定自若接了一竹管血後揚長而去,「謝了。」
我看著杜嫦的背影愣神,回神是手背上冒血的口子已經止血長合,光潔如初,若不是刺痛仍在,真懷疑是幻覺了,「好痛,傻姑涼拿我的血去解咒了,都是你老公的錯。」
「那這個補償給你?」林苒看我吃痛,好笑地拿了只盒子給我,「玉山墓出土的夢盞。反正在這兒的所見所聞所得,都不能進博物館和考古學教科書,與其落在權貴手里收藏蒙塵,或者躺在不知名的地下基地,倒不如當給你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