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古人誠不欺我也。
永邦倉庫的廢墟地下深處坑道,陸小彤屏息閉目,不時震顫的指尖和額間鬢角的冷汗昭示主人的緊張壓抑。至于我為什麼知道得如此清楚,不好意思,我就在陸小彤身邊,被女孩抓著手,修得完美的指甲陷入手背,不久前那兒才切開過。
「前面,有個房間……」
陸小彤囈語,細碎的音節從女孩齒間溢出,飄散在年代久遠的坑道里。聞言,我牽起陸小彤,靈活避過幾處塌方,找到粗糙水泥牆上的木門。
沒見到之前很難相信,福店村下有一個巨大的坑道網,跟采礦的礦道一般配著單軌和人力手搖車,卻不是用來采礦而是聯系藏于福店地下的各個「節點」。我和陸小彤從倉庫下被搗毀的瑤池胥川分支的第七實驗室暗道下來,要在照明系統老化、一片漆黑、迷宮似的坑道里找到繞過祭台切入神殿的最佳節點。
「啪!」白光忽然充滿整條坑道。反鎖著的門詭異地彈開,擦肩而過的兩個白大褂帶著棉口罩和橡膠手套,鉗著個哭鬧的孩子。孩子拼命抓著門框,摳出幾條木刺。白大褂似乎不耐煩起來,抄起鐵錘砸爛孩子的手,孩子更大聲哭鬧,接著被拖著甩到簡易手術台上,粗魯地固定起來。沒有麻醉,也沒有被打昏,甚至連一絲停頓也沒給予,開膛破肚,血肉橫飛。
地上落了血沫,積多了,積久了,就變粘了。
身旁女孩猛一肘擊,疼痛從肋部蔓延開來,拉回愣神的我。眼前只有一扇大開的舊木門,一個黑洞洞猶如獸喉的房間,一層經年干涸的黑血塊,還有一股將人拉入舊r 漩渦里的怨力。
y n風森然,殺意凜冽。
我晃晃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些,「剛剛是什麼?」
陸小彤松開我的手,說話有些氣悶,「坑道的記憶,這里的地縛靈不少。你別踫我就沒事。地上的事雷小佳和我說了,你不用擔心。」
「什麼?」
「嘁,就是孫翀那家伙讓露白‘窺心’,刺探你的事。我們被抓後雷小佳問我真假,我就順便打听一下。這事是孫翀不對,我替你教訓過他了。」陸小彤從包里拿出紙巾,抽出一張拭去額角虛汗,剛剛用過能力的她有點虛弱,「他的蛇沒有那個能力,就是有,你的識海也不是菜市場,所以不用擔心。」
「……為什麼總覺得你們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
「因為,還不到時候讓你知道啊,不會是什麼壞事,安心。」陸小彤笑笑,「這一段沒什麼了,回去吧。」
「嗯。」我模出自制地圖,仗著夜視力良好,用紅筆劃掉某團亂線,整個頁面還是亂糟糟的,糾結在一起的坑道線路圖每時每刻都在說,看,當初修建我的人找神殿找瘋了呢,「還是抓著我的手吧,摔到了不好。」
「你的體質有時挺可靠的,」我扶陸小彤上老式人力手搖車的時候,她提了一提,微涼的掌心拍上我的臉,「沒人會討厭自己,阿布,誰都不喜歡你了,也可以自己喜歡自己的,這種事情很簡單,蠢材才辦不到。」
「自己喜歡自己?自戀麼?」我爬進小車,c o作起來。
「不你知道一樣的,別打岔。」
「經驗之談?」
「嗯。」陸小彤應了聲,緊接著又扯開話題,「其實,神宮挺有腦子的,把基地建在這里,城中村什麼的,人口密度大,實驗素材不難得。」
「是啊是啊,而且很亂,有失蹤人口也很正常。」我順著話頭說下去,百無聊賴間聯想到西街,人口密度大、很亂這兩點同樣適用于西街外圍,可就算胥川如某些人所想成為一座死城,西街也巋然不動吧。
回到地面,陸小彤直接走進幾個小時前困著大家的帳篷休息。帳篷前的守衛已經撤下,該出現在帳篷里的人除了陸小彤只回來兩個︰葉君和雷小佳。葉君杜嫦組合因為杜嫦要給某大叔解咒的緣故換人,在尋找節點有危險的情況下,這個改動直接導致一般單獨行動的社長和孫翀搭檔,而我和陸小彤湊到一塊。
帳篷里的人都在閉目養神,我等了有一會,雷小佳才睜開眼楮,和我說他們那一小組的成果。雷小佳說他們再一個布滿儀器的房間里找到一塊陶板,房間里的儀器很新,人類活動痕跡很明顯。
「怎麼樣的陶板。」我問他。
「嵌在地上看起來很像活板門,可推不開,中間有巴掌大的長方形凹陷,其他地方都是刻符,我看不懂,有做了拓片送去瘋婆子那了,有良要看的話,我去拿給你。」
「不用,你歇著。」
我幫他倒了杯水,讓他呆著好好休息,自己去林苒的帳篷。還沒走近就听到那群神經兮兮絕對不正常的研究生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和暗夜里的尸嚎遙相呼應。接著,神s 凝重的林苒和自稱隸屬上寮的狄弈銘前後走出帳篷,狄弈銘禮儀式一笑,伸手與林苒相握,即使對方沒除下手套也沒影響他發揮,與大方得體地林苒話別。
「你在這?」我叫住他,說實話,我對他的出現是沒有頭緒的,誰知道上寮那幫老頭子在想什麼呢,「有任務?」
「沒什麼,送東西來而已。」優等生稍稍昂起下巴,眯起眼楮打量我,「還有,給大佬當傳聲筒……」
「哈?」
「其實,我挺佩服你的。青宗被除名後還活著且毫發無傷的人,你創造歷史了。」狄弈銘干巴巴地說,「這是外宗上寮十元老和下寮五職首領請宗主通過的決定,沒轉圜余地。你看起來不吃驚。」
「我叔叔有捎話來嗎?」
「……他說,‘天黑了外面不安全,早點回家’。」
「回布家?」
「回你叔叔身邊!呆子!」狄弈銘用看廢柴的眼神瞪我一眼,清冷的嗓音一時竟有些急促,「古月里沒有就去亭山分道場!千陶社,藥厝社,鶴禾社,陸相社都去找總有的。若是流主大人真忙,天天離不得總壇,亭山的雲巔禧殿一十六重千金圓閘門您早便暢行無阻了!」
「別激動……」
「閉嘴!你這種人……」狄弈銘閉目,按按額角,一副煩悶模樣,「乖乖待在哪兒不好,偏偏跑到這來,別再給我們添麻煩了,不知道自己在那些大人物‘布局’里的位置的話,就先把自己藏起來看清楚,沒頭沒腦的,用鮮血給你鋪路的烈士會哭的。」
「你見過顧和?」
「怎麼?」
「他也說過讓我‘藏起來’的話。」我瞪大了眼去看對方的黑瞳,里面沉甸甸的,沒一絲異s ,也透不出心思,「‘你們’是我叔的人?」
「呵,四處的地方,你倒是敢說,你叔遲早被你害死。」狄弈銘推我一把,抬腿走人「邊兒去,看著心累。」
「你送什麼來?」我拉住他。
優等生沒理我,輕巧甩開我的手,身影沒入空城的夜中,倒是從軍帳里出來的杜嫦一臉疲s 地回我一句,青宗手里四塊游方令。讓讓,別擋路,她手里端著盆血水,從我身邊繞過,手一揚倒進路邊下水道口。
「條件呢,上寮從不吃虧的。」
「……四處解除對福店疫區的消息封鎖,」杜嫦面無表情地瞪我一眼,「你家那位的青宗到底想干什麼。」
「社里是上寮編外,隸屬青宗,什麼你家我家的,有點覺悟好不好。」
「哦,對,現在不是了,我剛剛听見了……」杜嫦倒完水返回,擦肩而過的時候,別有深意地一哂,「你來這里,大概是那個人怎麼計劃里最大的漏洞了——」
「喂,前青宗博士有良。」
「有事就說。」
「你的血解不了布家‘禱言’——放心,莫司沒死,施術者剛剛自行解咒了,慢一步我就沒辦法了,話說那咒術崩解的速度可有點寧可目標活蹦亂跳,也不想被人發現你的鮮血無用的氣勢呢。」佔卜師眼刀子軟了些,看起來像沒那麼討厭我,說話也緩了,「阿布,神職和術士的概念是不同的,雖然本質上沒差。」
「我知道。」
「這個國家的律法護著神職,更護著神官,如果作為術士世界一極的胥川青宗崩塌了,那些本就賤如草的人命,誰來照顧。」年輕的佔卜師嘆息道,有些迷茫的眸子用力看我,似乎要透過我看什麼人。
「家姓度督的祖先歷代為古驪神殿聖司下屬卜官,家學以照顧一方水土,通曉未知未來之事為榮。如今虛川前途渺茫,您竟然說無關緊要,您到底,在想什麼……」
「杜嫦?你……」
「放心,我沒瘋。」杜嫦攏攏頭發整個人便又是冰山美人的模樣,「別動歪腦筋了,我這兒只能告訴你,很早以前,早到我還沒出生的時候,父親曾經在月相宮底層神道密室中會見那位大人,密談之後父親自廢右手,發誓余生不以卜籌佔卜,所以,我一出生就是神主。」
「父親自幼教過我龜甲筮草掐算卜卦,但有什麼用呢,我連卜籌上的符號都看不懂,古驪傳承至今的古法,最z y u的卜筮終是消失殆盡了。」
「z y u?有多z y u?」
「這個啊,連那位大人,你敬愛的叔叔其實是內宗中流的流主,在謀劃什麼,他是誰,你又是誰,生下來又有什麼天命,最初的緣起,最後的歸宿,這些都佔卜得出。」
杜嫦j ng致的嘴角稍稍上揚,「好了,言盡于此,我能打听出其他人的家事我也沒意見,我們都是秦家蹲為了最後的結局層層考量拜托你叔叔j ng挑細選出來的——湊到一起從來不是偶然。」
「世事從來沒那麼多偶然。」
佔卜師說得含混,我也沒再問,腦子里只有一個越來越清晰的想法,有些事情從來都不是秘密,只是無關的人的不知曉,有關的人又緘口不語,就比如,那些一向同氣連枝的亭山出身的術士世家,或者說古驪遺裔的顯世分支,青門宗內宗雙璧之一的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