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雲認為萬物中不變的只有她的母親,她記得貞娘一直是那個樣子,極有品位的面孔讓男人激動卻又不敢妄動,這是一個由艷美和威嚴搭配出來的女人。也許正是這樣,男人的y 念才被一次次地擊退,使母親沒有最後決斷的根據。重雲意識到,當年爸爸勇敢地追求媽媽,是對人類美學的一次的巨大貢獻,爸爸在戰場上是戰斗英雄,在生活上也是好樣的。實際上,重雲從開始詮注男人概念,就堅毅地認定,爸爸是男人的全部含義。她不止一次地瞻仰過父親的遺照,那的確是一個美男人。但重雲肯定爸爸的魅力遠不只停留在外表,他的內質美要超過外表十倍,百倍!重雲進入高中之後,常站在窗前向南方遠視,那是在想念一個至親的父親和一個可敬的男人。她在這種冷靜的傷神中,為母親曾經擁有父親而自豪,同時堅定自己將來擇婿的唯一標準就像爸爸那樣。
但爸爸的軀體已經不存在了,他只能給媽媽心理上的滿足,而媽媽的生理不能由此而被淹沒。重雲想媽媽在擁有一個記憶中的男人的同時,應該也有一個現實中的男人。重雲小時候就發現,母親貞娘常在夜里拉亮電燈,她以為重雲熟睡了,其實重雲只是半眯著眼楮。重雲從眼皮縫中看到媽媽臉上艷如桃花,渾身有一種顫抖的興奮,長久地瞅著手上爸爸的照片,最後進入一種滿足卻又飄渺的境界。重雲現在才懂得,媽媽是在借用已不存在的爸爸來完成生理上自愉。重雲一記起這些,就悲不自抑。她想媽媽太可憐了,爸爸的遺孀不應該是這樣的,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忍睹。她只有活得快活,才是爸爸沖鋒陷陣原動力中的一層本意。重雲最後決定,她是爸爸的延續,她決意要干預媽媽的私生活了。
貞娘總是無休止地勞作,在外面一個心眼為別人打針,回到家里,又馬不停蹄地燒飯洗衣。她的生存常讓重雲想起候鳥、紡織機,還有許多不流露y 望的東西。對于男人,貞娘能做得置若罔聞,言行里甚至流露出陌生的清高。顯然她還將自己關閉在烈士妻子的古堡里。已完全懂得男歡女愛的重雲對貞娘有些不知所措,像面對一個還未成熟的晚輩。多少次,她竟在心里發了過分的牢s o︰呆,呆子!
有一天晚上,重雲居然晚兩個小時仍沒有回家。貞娘心里有底,重雲已長成大人,磕磕踫踫的險象不會再產生。她坐在屋里很有耐心地等著,看女兒會惹出何等是非。
重雲回家的時候,燈光顯得特別暗。她對母親的等候有些視而不見,頭也不回地朝里屋走去。貞娘的發話像夜里的驚雷︰「站住!你是干什麼去了?」貞娘還是第一次以這種口氣對女兒說話,重雲也是第一次向母親顯出專橫,只稍稍緩了一下腳步,說︰「談戀愛!」這種回答仿佛一個宣言,給母親貫穿全身的振動。貞娘只覺得頭被硬物重重地撞了一下,眼前飛濺著許多火星。她不再有話說,而是懼怕地設想,英雄的女兒將會給一個英名帶來怎樣的污染了。
這次行動是重雲經過謀劃已久的。她在多方火力偵察,證實貞娘主動出擊的可能已經不存在之後,就開始了對適合母親人選的大排查。她發現最有培養前途的是神秘男人。重雲想,他對這個家庭的付出近乎一種壯烈,給人大丈夫一去不復返的感覺,這已經證明他的目標所在。而母親對他的行動並沒有拒絕,她或許早已對他的企圖心領神會,他們之間只隔一層紙,這張紙要靠別人來戳破。重雲慨然任之。于是在神秘男人又一次送來援助的時候,重雲實施了盯稍。盯稍的結果是找到了神秘男人的神秘住所。于是重雲發出通牒,約定了這一次的愛戀之談。
貞娘也很快弄清與重雲的談者是神秘男人,尋找他的住處自然不是難題。
這是貞娘第一次面對神秘男人,她的全部感官都在吃驚。貞娘從來沒有想過,神秘男人竟是一副如貴小姐一般秀氣得令人產生邪念的面孔。他的年紀不再小,但看不出衰老的跡象。他的舉止明顯有些木訥,那是一種健康的羞澀感。貞娘總算明白重雲何以誤入歧途了,她覺得胸堂里有一團火藥即將引爆。
神秘男人想辯解重雲與他的談話實際是單方面的,自始至終他沒有插上一句話,準確地說,他與這母女二人的對話到目前還沒有開始。神秘男人覺得有必要表達出這層意思,但他說出的卻是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我知道你會來的。」
「你知道?」
「知道。因為……因為重雲與我談過了。」
「那你更應該知道我的來意!她與你說了些什麼?」
「從頭到尾就談你一個人。」
「我?」
「她說你如果再不成家,她可能失去學習的信心。」
貞娘只覺得自己像從劇烈晃蕩的千秋上摔了下來,掉進一個未曾適應過的境地。不知是興奮還是擔憂,她的眼淚為所y 為地在這個男人的視覺里潑灑著,很快就打濕了整個衣襟。她意識到身邊護佑了十幾年的一潭止水可能從此震蕩起來,翻騰起來。
貞娘回到家里,重雲正心不在焉地寫作業,她用余光審視著母親,顯然在期待有一種信息立即發布。母親慈祥地注視著女兒。貞娘第一次發現燈光下的女兒簡直就是天才藝術家雕刻出來,她的所有部位都在討好人的視覺,都能沁人心脾。貞娘無知無覺地向她投去一絲亮晶晶的微笑,惹得女兒雀躍般跳起來,于是母女倆又一次的相擁長泣了。整個過程只听到重雲歌唱樣地叫了聲「媽」,這一聲似乎在屋里回蕩了許久。
在一天早上起床的時候,貞娘發現自己真的被重雲感動了。她想起昨天晚上做了個不可言傳的夢,貞娘變成一位情竇初開的少女,在綠草叢中窺視一個正在河里暢游的男子,那男人身上的活力讓她無數次地心花怒放。也許正是這個夢,才促成貞娘與神秘男人的又一次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