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陽光明媚。
「很抱歉,還有……謝謝!」我把洗刷得煥然一新的塞斯納飛機交到羅賓森手中時,他在打開艙門前有些慚s 的對我說道,「我是說昨晚的事,抱歉讓你看到我最不像父親的一面……謝謝你把她送回來。」
「不值一提,」我笑笑,「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都會好的,不是嗎?」
羅賓森點點頭,登上了那架橘黃s 的教練機。副駕駛位置上是一個初出茅廬年齡與我相仿的新手,我站在遠處看著這架「橘s 小狐」在晨曦中飛向天空,我用我的索尼相機記錄下了這一刻——朝霞像油彩般定格在遠處的天際,閃著金光的輕型飛機像從火烈鳥翼下掉落的羽毛漂浮在低空,雲層像連成一線的巨浪截斷了整個天空,從金s 到紅s 、再到紫s 、然後是純淨的碧藍s 。
「完美的畫面,」弗蘭克不知什麼時候悄悄站在我身後,「我記不得自己有多久沒像你這樣認真看過天上的風景。」
「我只是……很少有機會,可是你卻不同,我在大學的時候,唯一的樂趣就是玩航模,借用有錢人孩子的照相機拍攝它們掠過頭頂的樣子。」我邊拍邊說道。
「事實上我厭倦了天空。」弗蘭克摘掉太陽鏡說道。
「第一天開飛機你知道自己會有厭倦的那一天嗎?」
「當然不,」弗蘭克擦了擦鏡片,「直到我發現地面上鋪滿了黃金,這樣的滿足之後誰還去天上尋找真理呢?」
「咯咯……土地總是給人踏實的感覺。」
弗蘭克心不在焉地應道︰「是的……是的……知道我在想什麼嗎——你為什麼會選擇輟學?我是說……比爾•蓋茨、詹姆斯•卡梅隆、史蒂夫•喬布斯,好像要成功就必須輟學似的?」
「我自己也說不好,但是我知道自己在斯坦福呆不下去,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你還打算重新參加考試嗎?」弗蘭克問道,「我是說……重新回到大學校園。」
「為什麼?」我反問道。
「為什麼你在這兒?好像一個本該畢業後坐在三十層透明大廈里用上班時間眺望整個城市的瀟灑少年,現在卻戴著橡膠手套做著清潔工的工作,為什麼?我只是……為什麼?為什麼現在的孩子們都不願意走最快捷的那條路?」弗蘭克顯得很費解。
「為什麼你要選擇服役?為什麼你要在戰場上殺死你的敵人?為什麼你要選擇退役?為什麼你曾對這個國家忠心耿耿?為什麼現在你對著那麼多人發號施令?」我問了一連串的問題,我感覺這些問題把弗蘭克的臉蛋都憋得變顏s 了,「所以……弗蘭克先生,這都是為什麼呢?」
說完,我給他留下一個詭異的微笑,停機坪上還有一架飛機等著我去清潔。弗蘭克仿佛陷入了更大的疑問,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好像被我沒有間隔的問號給卡住了,直到我已經快要走遠他才喊道︰「因為我不得不!知道嗎,這些都是迫不得已!不得不這麼做!」
「這就是為什麼!」我沒有回頭,只是高擎起右手做了個「OK」的手勢,我覺得弗蘭克給了自己最好的回答。
每一個人的每一種生活,都出現那麼多的「為什麼」,而在這千千萬萬的問號後面卻都只有一個共同的答案——不得不。
其實我在離開斯坦福、離開聖安東尼奧鎮的這段時間里,始終在內心責問自己。我知道無論是斯科特還是雅各布,都在r 復一r 地完善著自己的生命,他們只需要在付出幾年看似以逸待勞的時光就可以風光無限地成為那所名校的畢業生。人們眼中風情萬種的大學校園,無論哈佛還是斯坦福,每個人的頭上都頂著「佼佼者」的光環,如果沒有,那你一定身在地獄。然而,離開後的r 子我卻絲毫不惦念那片天堂,我對著自己的靈魂起誓。從招收飛行員時把我淘汰掉那件事開始,成為洗碗工還是成為銀行家對我而言都無關痛癢了。
我在幾天後意外地接到姐姐蘇珊打來的電話,她听說我輟學獨自遠行的事後又哭泣了起來。我以為她哭單純是因為這件事。但是她哽咽著告訴我她的金牌丈夫已經不止一次有出軌行為,他們的婚姻瀕臨破碎。
「蘇珊,听著,和他離婚吧。」我勸道,這種直白的建議只因為對方是我的親姐姐。
「不,迪克蘭,我不能。」她嚶嚶啜泣,聲音中隱藏著無奈。
「為什麼?你這樣是在無端地折磨自己,听我說,別對這樣的混蛋抱有任何幻想。」
「如果我同意離婚,我將一無所有,」她有些神經質似的斷斷續續說道,「你知道嗎……那樣做我什麼都沒了……我不能……我不能……我真的……迪克蘭,你明白嗎?」
我竭力讓電話另一端的蘇珊冷靜下來,她的哭泣始終沒有停止,她說如果媽媽在天堂里知道這件事一定會很傷心。當她這樣說,我那根敏感的心弦又一次被撥動,然而我還是盡量克制自己內心隱忍的酸痛感,勸這個快要迷失的女孩離開悉尼。
兩天以後,蘇珊真的在離婚協議上簽字了。如她所說,她一無所有。像當初離開家時的那樣——一個人、一箱行囊。她像經歷了一場疲倦的旅行,最後重新回到故鄉小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