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漕幫也太不爭氣了吧?」金步搖眉頭皺得更厲害了,「這麼大的門面還怕個太監!幫太監跑腿,也不怕被江湖人笑話!」
「這位大姐說話可不地道!」站在碼頭冷眼旁觀的粗壯漢子不樂意了,「漕幫可不比鹽幫,人家富得流油,我們只有喝湯的份兒,而且還得看人家心情!」
方濤奇道︰「不對吧?以前看見跑船的,就算是c o帆手都有不少銀子賺,怎麼到了這位大哥嘴里,都成了喝湯的了?」
金步搖扯了扯方濤的衣袖道︰「這個阿弟倒是不清楚了。如今的漕運已經比不得以前,且不說運河上往來的船只越來越多,河道擁堵不堪,光是數十百年來積下的泥沙就足夠讓漕幫不少大船寸步難行了。尤其是運河進了山東那一段,除了河道淤塞,還時不時鬧白蓮匪徒,到了北直隸,光是稅卡就足夠你受的!行船的時候還得讓著那些達官貴人家的私貨船……」
「這都沒人管?」進寶好奇地問道。
「管?」粗壯漢子冷笑道,「沿途官府就指望這些發財呢,若是都管了,他們還不得吃西北風麼?特別是咱們漕幫,朝中無人,有什麼屎盆子都往咱們腦門上扣!幾位看看,我這船跑個私活兒連漕幫的旗子都不敢插!還是插著鎮守太監的旗子求個安穩!」
金步搖立刻笑了起來︰「原來老哥便是船老大,方才失禮了!」
粗壯漢子大方道︰「不妨不妨!光是剛才大姐一番話就知道大姐是個見過世面的人,船上r 子無聊得緊,能有幾個談得來的咱高興還來不及呢!得!貨上齊了,幾位登船吧!」
金步搖客氣了一番,抬腳就準備踏上跳板,遠處傳來一陣喊聲︰「金掌櫃——」金步搖回過頭,卻看到周管事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于是停下腳步,等周管事跑到面前才問道︰「原來是周管事,勞煩你親自跑一趟來送行……多不好意思……」
周管事顧不上喘氣,從袖子里掏出一封銀子塞到金步搖手中道︰「客氣!客氣!承蒙金掌櫃當初出的點子,入臘之後我家老爺便讓我如願當上了府里的大管事,說起來還是我欠你的呢!小小意思,算是周某送上的程儀……」
金步搖也不絕,輕笑著將銀子納入袖子,回了一個萬福禮道︰「多謝周管事送行!」
周管事呵呵笑道︰「金掌櫃還是慢些走吧!我家老爺也要來給金掌櫃送行呢,碼頭人多,老爺的馬車被堵在後面,怕金老板走得急,這才差遣我來看看。」
「咦?阮老爺也來了?」方濤瞪大眼楮問道,「阿姐好大的面子!」
金步搖卻是神s 不變,微笑道︰「圓海先生倒也是個有趣的人!」向船老大道了歉,幾個人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才看見阮大鋮擠開人群滿頭大汗地走了過來。「圓海先生讓周管事來送別便是,何苦親自跑一趟?」金步搖行了個禮道,「在這種地方擠來擠去,豈不是辱沒了圓海先生?」
阮大鋮快步走了幾下站定,哈哈笑道︰「哪里哪里,金老板堪比國士,當然要以國士之禮相待,可惜了金老板只是巾幗,礙于世俗,阮某不能聘為幕僚,否則阮某必定虛席以待!今r 金老板回鄉過年,阮某就算宅子走了水,也必定親來一趟,何況不過是個擁擠碼頭!」說罷,聲音明顯低了下來︰「金老板,你們自打出門就一直有人盯梢,要不要阮某出面料理一下?」
金步搖呵呵一笑︰「些許小事,還用不著圓海先生出馬。」
「如此……便好!」阮大鋮輕笑了兩聲,從袖子里掏出一封大紅的禮單,「些許心意還請金老板不要推辭。」
「推辭?呵呵,為什麼要推辭?」金步搖笑得更歡了,「圓海先生今年的收獲不是一點兩點,料想這些東西對圓海先生來說不過九牛一毛罷了,我哪里有不敢收的道理?」
「呵呵,金老板收受禮物還看人的?」阮大鋮笑了。
「那是當然!」金步搖平靜地說道,「窮苦人家全部家當不過一文兩文,家無余財,糧不過宿,便是收他們一把也是陳年的大米不敢;圓海先生家底豐厚,衣食不愁,就算是送來整箱的銀錠也不過是尋常看不上眼的零花錢,我替圓海先生出了這些注意,沒一件是傷天害理違背良心的,反而還間接幫助了不少食不果月復的百姓,這些禮,我當然可以坦然而受。」
阮大鋮一怔,旋即笑道︰「金老板倒是似乎有了劫富濟貧的意思了!」
金步搖笑了笑︰「既然圓海先生是這麼想的,那就當是這樣吧!不過有一句話提醒圓海先生,雖然先生已經開始閉門不出,但是逢年過節該敬的禮還是不能少的,今年或許還要加倍……」
阮大鋮先是一愣,旋即問道︰「金老板說的可是韃子南下的事?這……恐怕不對吧?這一次韃子雖然來勢洶洶,可西北的反賊剿滅的剿滅,招安的招安,屯戍西北的大軍可都騰出手來了,難道近百萬大軍連區區數萬建奴都趕不走?」
金步搖意味深長道︰「你以為朝廷會贏?換做圓海先生是一方總鎮,你是讓你的部下沖在最前面,還是讓別人先吃癟?要是打了勝仗,哪怕只砍了幾顆朝鮮僕從軍的腦袋,這幾個月早就傳檄各地吹牛了,到現在一點風聲都沒有,這說明了什麼?」
阮大鋮恍然,深深一揖道︰「多謝提點!阮某如今不方便公開露面,如此,先行拜別!」說罷,與金步搖又客套一番,低下頭匆匆離去。
幾個人目送阮大鋮鑽進人堆,船老大這才嘿然道︰「這位女客官好能耐,居然能讓阮大鋮親自送行……」
金步搖剛準備搭話,招財就叫了起來︰「嘿!朝雲姑娘!朝雲姑娘也來送行了!這回肯定是送濤哥兒的!」
方濤一窘,順著招財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只見未施粉黛的朝雲穿著一襲普通裙襖從堆貨的偏僻處走來,身邊跟著丫頭小旋兒。「朝雲姑娘……」方濤有些靦腆地說道,卻不知道如何開口。
「奴婢是來送送二小姐的……」朝雲慢悠悠地笑著,一臉揶揄地看著方濤。方濤立時大窘,站在一邊更加惶惑了。
「臭丫頭!」金步搖笑罵了起來,「去年我從如皋走的時候也沒見你送行,今兒r 頭從西面出來了?少拿我當借口!快說,帶了什麼好東西來了?我還趕著上船呢!」
朝雲笑了笑,從小旋兒手中取過一個布包︰「幾塊糕點,雖然不及方兄弟的手藝,可也是奴婢親自下廚的一點心意,留著二小姐一路上墊墊肚子。」
「謝了!」金步搖一把抄過布包,急急地扯過招財進寶兄妹就走,「你們聊著,我們先上船去!」說罷,以常人想象不到的速度將兄妹倆拉上跳板,推推搡搡地拽進船艙。就連船老大也看出了苗頭,笑了笑,晃晃悠悠地上了船。
四下無人,方濤顯得更局促了︰「這個……我……這個……還是先走了……多謝朝雲姑娘相送……」
「哎!站住!」朝雲有些微怒,叫住方濤道,「你這人怎麼回事啊?是不是又听誰嚼什麼舌根了?我告訴你,所以來送你,只不過是看重你人品學識都不錯,沒別的意思,你可別亂想!」
「這樣啊……」方濤很顯然地松了一口氣,「這樣就好……」
「你這人!」朝雲有些哭笑不得道,「以前在碧水樓的時候,那些個公子哥兒想要見我一面不知道我花多少銀子說多少好話,你倒好,看見我倒像看見強盜似的!我哪兒得罪你了?」
「沒!沒有!朝雲姑娘怎麼可能得罪我呢!」方濤連忙擺手解釋道,「只是我與朝雲姑娘素無交情,早在如皋的時候朝雲姑娘對我另眼相看我就覺得怪怪的,如今……哎!反正就是覺著奇怪……」
「無事獻殷勤,非ji n即盜。你小子干脆直接說好了!」朝雲沒好氣道,「我怎麼就那麼倒霉,送朋友一程還落這麼個名聲!」
這一下方濤反而不好意思了,當下搓搓手道歉道︰「其實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也看得出來朝雲姑娘是把我當作好友來看的,可是……一直弄不明白,怎麼就一下子變成‘好友’了……我覺著總得先認識,然後多談這麼幾回,之後變成朋友,或志同道合或經歷過一些風雨之後才會是好友吧?怎麼就突然……」
朝雲不以為然道︰「以前一直是朋友,不過有了二小姐這層關系,當然是好友了。二小姐一向眼光犀利,她說你不錯,你將來必定就是個人物!」
「恩!恩!那是!將來我開了大酒樓的時候,一定天天宴請朝雲姑娘……」方濤嘿嘿笑道,「不要給錢的!」
「你好意思請,我還沒這個臉整天白吃呢!」朝雲直接賞了方濤一記白眼,從小旋兒手里接過另外一個包裹塞到方濤手里,「去年小旋兒不懂事弄壞了你的衣裳,後來送別的時候賠你一件你沒要,今年我去你們谷香閣那麼多趟,你不跟小旋兒搭茬也就算了,可卻連正眼也不瞧一下,一個大男人心眼兒怎麼就這麼小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收下,這件事就算彼此揭過,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