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怨雙生 第九章.司馬鸞碧

作者 ︰ 驊寤

微風輕撫,晴暖的天氣里已經增添了幾分初夏的悶熱。司馬鸞碧讓強烈的日頭照得不禁眯縫起眼楮、皺了眉頭;她一向怕熱。可是皇後卻不知道這一點,她只按照規矩讓司馬鸞碧坐在了她右手邊第二個宴桌上。倒是保全了規矩,卻苦了司馬鸞碧。這芙蓉園的確是處處景色宜人;綠樹成蔭、百花齊放;可是坐在天鵝絨羽墊上的司馬鸞碧就想不明白了,這宮里的花匠咋就把她身後的地方空了出來安置石燈籠了呢?她無比羨慕施昭容倚風無力地沐在飄絮的木棉花瓣下,不為那份綽約多姿,只為她頭頂上遮擋強光的綠蔭。

此時如花似玉的舞姬們正花枝亂顫地跳著軟舞名曲——《綠腰》,身後遠處的樂師們也都卯著勁兒,拼命地吹奏著婉轉動人的曲調,對面假山點翠、水榭亭台掩映在疏疏落落的綠影與碧水間。然而,被太陽炙烤著的司馬鸞碧此時的脾氣實在是壞到了極點,早已沒了欣賞景致的情趣。

偏偏對面一身錦衣繡袍的馮美人又向她遙舉酒杯,司馬鸞碧也只得擠出一抹嫣然笑意,一邊端起杯子一邊頜首,然後將杯中物一飲而盡。

你願意喝自己往肚里灌就是了,拽上我干什麼。司馬鸞碧擲下酒杯,越想越惱。在子規準備將錫壺里的酒倒入杯中時,她又沒事找事地將杯子向別處一挪。子規愣愣,知道她是在發脾氣,因此耐心而不動聲色地繞到司馬鸞碧另一側緩緩倒酒將杯子填滿。

「眾位妹妹,」司馬鸞碧隨著眾人將目光投向坐在高處的雍容華貴的皇後,只听她說道︰「這只舞自然是安徐嫻雅,婀娜多姿,只是看久了難免生厭。既惹得心煩,又污了這韻味十足的曲意身姿,所以……不如換出百戲看看,眾位妹妹才入宮不久難免思家情切,因此就讓那些嬉人鬧騰一番,以使各位妹妹一遣愁緒,盡展歡顏。」

「謝皇後娘娘體恤。」司馬鸞碧隨著眾人略顯僵硬地答道。

高位上的皇後一點頭,早已在樂師後方待命的奇裝異服的嬉人便滑稽地登場了。他們先夸張地向皇後行磕頭大禮,然後便怪模怪樣地爬起來各自展現看家絕活。

司馬鸞碧撐著腦袋看了吞刀、吐火和跳丸表演後便覺索然無味了。宮里的嬉人們表演起來也極賣力,可是與街頭賣藝的那群比起來就小巫見大巫了。那群人畢竟是為生存而演,宮里的這些卻以此討巧賣乖,兩種不同的出發點必然導致結果不同。

司馬鸞碧不禁回想起和弟弟們站在大街頭觀看賣藝人時的情景。若表演得好就打口哨拍巴掌,若不好就給點噓聲;實在快活自在的很。

司馬鸞碧踫踫酒杯,使杯中清冽的酒灑出來些,用食指蘸著酒開始在桌子上有意無意地寫起來——‘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一行矯健、遒勁的行書卻在行雲流水間透出一絲不真切的柔弱。

什麼玩意兒!司馬鸞碧拽過袖子,趁人不注意猛地擦了擦桌子。

「額,借我的東西嘛?」司馬鸞碧突然听到顧翡雀的聲音自對面傳來,她抬起頭看過去,見一嬉人正躬身高舉雙手似在討要什麼。

「求娘娘一寶物,小的給娘娘弄個戲法——‘物歸原主’。」

顧翡雀道︰「行,寶物……」她思索了一下,便將雪白手腕處的白玉鐲子褪了下來,放在嬉人高舉的雙手正中。司馬鸞碧想起來,那鐲子是沈廷不久前賞她的,如果沒記錯那是在沈廷臨幸自己的第二日後,派小桂子送過去的。

是怕顧翡雀傷心落淚,所以沈廷才給個玉鐲既以示安慰又表示他深情依舊嗎?司馬鸞碧嗤之以鼻地笑了。

「充儀娘娘,您瞧。」那嬉人站到筵席中間,雙手弄了個花,原本在手中的白玉鐲悄然不見。

「啊,弄哪去了!」顧翡雀手撐案幾,跪著直起身來,音色焦急地問;看得出她很珍惜那只玉鐲。

那嬉人也為此嚇了一跳,他緩緩神不急不忙地說︰「娘娘,它跑了。」

「跑哪去了!」顧翡雀的語氣更加強烈。

「那兒!」嬉人突然一指顧翡雀的桌子道,「就在那兒。」

顧翡雀立刻低頭環顧眼前的桌子,司馬鸞碧的目光卻更準更快地找到了那只玉鐲;它正躺在堆滿翠色葡萄的果盤里。

「啊!怎麼會?!」顧翡雀既驚詫于嬉人憑空而現的戲法又為找到玉鐲而驚喜。她的這副表情當真有趣,耐人琢磨。

「好,賞。」皇後也款款而笑,吩咐身旁的寶羽道。

正在這時,只見馮美人起身離席,翩翩行至正中,躬身道︰「皇後娘娘,今日的節目個個精彩絕倫,卻惟獨少了獨舞,這實在是遺憾吶。」

司馬鸞碧笑笑,她知道馮美人這是按耐不住了。入宮一個月了,她才得召一次,委實可憐。看著皇帝在自己、顧翡雀和皇後身邊周、旋,她沒有施昭容那樣的胸懷,因此就開始想盡一切辦法的展露自己了。

「哦。難不成妹妹毛遂自薦?」

「皇後和眾位姐妹若不嫌棄,就容許臣妾獻丑吧。」她嬌俏地說。

「好!」對面的顧翡雀先贊了一聲,接著轉身對皇後行禮說︰「皇後娘娘,我會彈琴,能不能為馮姐姐奏樂呢?」

「那自然是好,這正是闔宮安詳,姐妹同樂。」皇後接過寶羽遞上的剝好的柚子,微笑著示意樂師一同和音。

司馬鸞碧瞧見顧翡雀的貼身侍婢——畫眉,將一架古琴放在收拾好的琴案上,並扶顧翡雀在琴案邊坐下。

司馬鸞碧見顧翡雀嫻熟地挑了挑音,抬頭對馮美人說︰「就《月霞孤蝶》此曲,如何?」

馮美人點頭表示贊同。

琴弦撥動,聲音悠揚、飄渺,如山間霧氣,音質古樸柔和,音色動听淒怨。隨著琴音,馮美人腰肢綿軟,身影嫵媚,衣袂飄飄地舞動起來。舒袖點足、手臂揮舞、翻轉騰挪間馮美人步搖輕顫、神色淒楚動人,似雲燕舞于清風,如靈蛇游過碧波。只是,她太想展現這種美,太在意體現這種美,于是一切在司馬鸞碧的眼里便都走了樣。

沈廷又不在這里跳得這麼賣力有什麼用?

不再理會馮美人的舞蹈,她專心致志地听顧翡雀撫琴。這一刻的顧翡雀似乎有了些許女子的氣韻,與平時判若兩人。她閉著眼楮沉浸在自己的琴聲中,抿起的嘴角漾著清淺而安逸的笑意,眉宇微皺間一抹女子特有的幽怨醞釀而出。

只可惜琴聲還並非絕美……心中無意,曲中無情。為賦新詞強說愁,終是不得人心的。

曲終人散。看完舞蹈的皇後疲憊地贊嘆了幾聲,隨後說︰「眾位妹妹,本宮身體有些不適,只能先行離去。妹妹們也最好早些回去休息,累著就不好了。

司馬鸞碧能說什麼呢,她正求之不得。于是,隨著眾人恭送皇後,之後便帶領著子規率先離席,回宮去了。

說什麼怕憋得慌,所以舉行個小宴聚一下。在各自宮中看個書、與宮女插科打諢、四處散散步有什麼好憋得慌的?!皇後你自個照顧好你和你肚里的皇兒就行。

坐在步輦上的司馬鸞碧,對下人說︰「快些!」一旁的子規無奈地搖搖頭,催促抬輦的下人們加快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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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妾正逢信期恐不能侍寢。」見著大半夜來到自己寢殿門前的沈廷,司馬鸞碧極為詫異。她轉頭先望向他身邊的小桂子,心里想,這個小太監怎麼當值的竟連這麼個事都記不住?

「朕,只是想與你說說話兒。」沈廷似乎還沒回轉過來,臉上依舊保持著白日里面對朝臣的威嚴與果決。

司馬鸞碧啞然失笑,道「臣妾遵命。」好像此時此刻她是他的臣子。

小桂子眼色伶俐立刻率領宮人退下,並合上了殿門。

沈廷走上前執起司馬鸞碧的手,緊緊握住,帶著她一步步走向床邊的矮腳桌。

司馬鸞碧由著他牽引,也不說話只是淡淡笑著。見沈廷坐下,她也在桌子的另一邊緩緩跪坐下。

盯著桌子上的瓷盤,沈廷皺皺眉頭,「正值信期卻還貪食冰鎮桑葚?」

「正如皇上所說,貪食,管不住嘴。不過,這冰鎮桑葚的確好吃,您嘗嘗。」司馬鸞碧說著,擇了一顆果肉飽滿、熟得恰到好處的桑葚遞上,手停留在沈廷的右手邊。

沈廷捏起桑葚,手指不經意相互觸動,司馬鸞碧不禁哆嗦了一下。他都已經擁有她了,怎麼現在反倒羞赧、緊張了。

填入口中,沈廷不露齒地慢慢咀嚼著,良久才說︰「的確不錯。只是,貪多不易,尤其是你。」他對司馬鸞碧倨傲且不羈地笑了笑。

「頂風而上。」司馬鸞碧也想與他玩笑一番。于是,挑釁地勾起嘴角,將手探到瓷盤邊,欲伸手再拿。

「百般阻撓。」沈廷戲謔著,毫不猶豫地握住她那只懸空的手。

「金蟬月兌殼。」司馬鸞碧不想就此認輸,她扭動著右手期盼能從沈廷的手掌里抽離出來。

「痴心妄想。」沈廷稍一用力,司馬鸞碧就覺得筋骨在微微作痛。因此,她只得仰頭一笑,聲音也溫婉了,「甘拜下風。」

兩人相視,莫名一笑。沈廷松開手,支起右膝,將手臂擱在膝上。他深邃的眼神眺向前方,似乎想要看透什麼。司馬鸞碧低頭不語、不作理會。自入宮起,沈廷攏共在善瓷宮待過三天,他大多是與她默默相對、一言不發或——「朝堂最近事務繁多,呵……听說易秋閣新添了一批書籍,卻愣是沒時間去看看。」沈廷突然說道。

「如果想看的話,總會有時間對吧?」或就像這樣閑聊。司馬鸞碧毫不避諱地回應。「連老夫子都說‘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不是嗎?」

沈廷呵呵一笑,道︰「那明日酉時末,你與朕同去。」

「是。」司馬鸞碧真心歡喜,她可以好好看看易秋閣到底是不是像傳說的那樣森羅萬象、包容萬千。

「新進貢的這些葡萄不如往年的好吃啊。」

「是嘛,臣妾沒吃過‘往年’的,所以不知。」

「誒,你听說了嗎?最近京城貴族興玩雙陸棋。」

「有所耳聞,皇上似乎興趣昂然。」

「等空閑之時,抽空研究一下;玩玩也並非不可。」

「呵呵呵……您明天還是先抽空去趟易秋閣吧。」

……

聞著屋內彌漫的甜香,司馬鸞碧將碗中的熱棗湯慢慢飲下。待子規將空碗拿走,司馬鸞碧慵懶地在床上重新躺下。

棗子與紅糖的甜交錯在空中,有點膩人,但是在心里又很熱乎。

昨晚,她就枕在沈廷的手臂上安然入睡。今早晨起,她瞧見沈廷活動時右臂稍顯遲鈍;大概是被她枕了一夜有些酸疼。沈廷走後不久,司膳房的人就送來了熱棗湯,據來者說這是皇上的意思。

緣深緣淺,帝王之情總是飄搖不定……只是,無論如何司馬鸞碧都能安然接受。她揚起一個笑臉,三份沉迷,三份期許,三份猜疑,還有一份——柔情似水……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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