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緊馬肚，司馬鸞碧挺胸抬頭地坐在馬鞍上。身著銀色盔甲、手執長矛的三百步兵在蜿蜒長隊的最後大步前行，激起昂揚的塵土，他們緊跟著前面身著鐵色甲冑、隨身佩劍的幾十名百夫長和弓箭手。而身著圓領袍衫，一邊閑聊一邊比拼著肚里的詩詞歌賦的近臣則和一臉驕橫、披著鮮紅披風、在馬上洋洋得意地晃著健碩軀干的幾名武將行在隊伍的較前段。
而緊跟在司馬鸞碧身後的幾張面孔，她都識得。那個相貌平平，但眼如飛鷹犀利、年輕有為的壯實男子是御前侍衛——武獻遂。而長有老年斑，留著寸長白胡子，眼中通達與戾氣並存，神態從容的老頭便是大名鼎鼎的萬中書。還有方臉圓眼、蒜頭鼻子的言官李審——據司馬鸞碧所知，這家伙是萬中書豢養的一條忠實的狗。
「修容娘娘當真是女中豪杰，巾幗不讓須眉啊！一身戎裝真是別具風範、英姿颯爽啊！」李審催馬上前，瞪著倆狡黠的圓眼在司馬鸞碧身側躬身奉承道。
「李大人過獎了。」司馬鸞碧按耐住語氣里的不屑，文雅地一笑客套了一下。
雖然是贊美自己女人的洋溢之詞，但司馬鸞碧察覺出沈廷並不領情。他嘴角輕蔑的向下一撇，模了模身下逾輪寶馬的蓬松馬鬃。那馬也甚是通人性，仰仰頭打了個充滿藐視意味的響鼻。司馬鸞碧直想笑，可是克制了一下愣是忍住了。沈廷側頭瞄了眼她，眼神里的確有傾慕、欣賞的情意。或許在他眼里，換下長裙，不施粉黛，一身黛色短褐、肩披白色長袍，將頭發高高束起的自己的確與眾不同，在眾多宮花中別具風韻。
司馬鸞碧與沈廷的眼神迅速的焦距，又轉瞬即逝地分開，簡單的交流了下。司馬鸞碧將剛才從眼神里捕獲的深情款款埋藏心底，她現在只想要飽滿美景、給那顆孤傲不遜的心松松綁。
難怪這里是歷代皇家舉行夏狩的地方。平原地形，叢林密布。一望無際的茂盛青草纏綿著馬蹄，一棵棵布滿深刻皺紋的郁郁蔥蔥的高大柞樹、色木槭聚集著，形成一片巨大的綠色蒼穹。這使此地的空氣較京城更為涼爽、天空更為清澈。
騎在馬上，司馬鸞碧真想振臂高呼，策馬狂奔，直到跑到天的盡頭、太陽下落之地。
司馬鸞碧騎的那匹灰色馬駒，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想法。它歪著脖子，別扭地用嘴蹭著下垂的韁繩，發出 的驕躁聲。
司馬鸞碧勒緊韁繩，撥弄馬頭使馬匹和內心都接受束縛重新安靜下來。她知道自己能騎著馬一同跟來夏狩，已是天大的福分了。李朝並不反對女子騎馬，對這一點司馬鸞碧心存感激。而皇帝夏狩時也是可以帶著自己心愛的女人一起的。只是至于這心愛的女人是騎馬跟隨還是坐馬車跟隨則沒有明文規定，對這一點司馬鸞碧也更是感激。
「啾——啾啾……」一聲空靈的長鳴，突然撕裂了晴朗的天際。司馬鸞碧迅速抬頭遠望，只見天空中一個大黑點在低舞盤旋並不時啾鳴幾聲。
應該是只烏雕！
沈廷揚起右手，猛攥成拳，于是整個行進的隊伍就停了下來，瞬時鴉雀無聲。沈廷緊攥著韁繩，沒有任何舉動。司馬鸞碧卻按耐不住向後揮了揮手。一個小兵立刻小跑著，雙手高舉將一張榆木長弓捧到了司馬鸞碧手邊。在接過一只白羽箭後，她便嫻熟地開弓搭箭。眼角的余光覷了一眼沈廷，發現他正緊張地盯著她，眉頭見所未見地擠出了川紋。
司馬鸞碧不再理會，一心一意地凝視前方。彎起的右臂不斷向後，緊咬著嘴唇她將弓弦拉得‘嗡嗡’響。她不知道能否一擊即中，這射箭的功夫還是她與弟弟打賭贏了後，逼著他偷偷教自己學的。她曾在練武場練過些許時日，父親對此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那已是兩年前的事了。如今她還能記得怎麼拉弓已經很不錯了，至于這箭會射到哪里去，司馬鸞碧就不知道了。
「咻！」電光火石間，白羽擦出一道白色的亮光，它沒有飛向天空而是朝著十幾丈外的一處灌木叢飛去，一瞬間後它便沒入了那一片雜亂的綠色之中。
司馬鸞碧听見身後先是倒吸一口涼氣，便立刻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娘娘畢竟是擅長針線的女子，這射箭——」身後的滕文虎將軍用低而粗的聲音張狂地戲謔起來。然而他的話卻突兀地戛然而止。
不光是他瞧見，騎在馬上的人都瞧見了。那濃綠的灌木叢中跌跌撞撞地走出一頭半大的梅花鹿，一支箭穿透了它的脖子，只露出末尾的白羽。這只鹿的脖子不斷涌出血液，它又暈頭轉向地邁了幾步便轟然倒地。
「天上蒼鷹唯帝王可擒，地上走獸本宮倒可一試。」司馬鸞碧興奮不已，她沒想到自己不僅真的判斷正確，而且還射中了。那灌木叢的枝葉抖動得不正常，且從撼動枝葉的力量來判斷，應該是鹿或小野豬。
「滕文虎將軍，這只鹿就烤給兵士們吃吧！能分多少人是多少人！」司馬鸞碧聲音嘹亮而勇敢。
「是！」這回滕虎將軍恭敬地應答了。
司馬鸞碧听到沈廷欣喜地‘哼哼’一笑，接著便是一聲呼嘯之聲。
「啾！」那只烏雕翅膀僵硬地最後一展，便直直地摔了下來，一切快得令人猝不及防。等司馬鸞碧側頭望時，卻只見沈廷握著金弓的手正緩緩垂下，弓弦還在微微顫動。
不等眾人歡呼，沈廷轉頭問身後的萬榮仝，意蘊深長地問︰「萬中書，朕的箭法還精準嗎？」
萬中書面不改色，拱手置臉邊說︰「皇上劍法精準，治國嚴謹，乃是萬民之福！」
李審立刻跟上，無比崇敬地說︰「修容娘娘射中梅花鹿，乃是吉星高照，皇上射中烏雕乃是一展宏圖，種種吉兆必象征我大李王朝會國泰民安、國富兵強！」
眾將領立刻心領神會跟著帶頭喊起來，「大李王朝國泰民安、國富兵強！」小兵們也隨之高呼起來「大李王朝國泰民安、國富兵強！大李王朝國泰民安、國富兵強……」。
在這樣震天的吶喊聲中，沈廷情不自禁地自滿而笑，他率先驅馬向前。就在這一刻稍稍落後的司馬鸞碧與正在審視她的萬榮仝毫無預兆地對視了。那雙閱人無數、老謀深算的眼楮透出的光芒與司馬鸞碧恭敬而深藏不露的眼神相撞，在眾人還不及察覺的半秒鐘里彼此試探了一番並急速相背離去。
司馬鸞碧一踢馬肚緊緊跟上沈廷。
她不禁有些懊悔，她為何生來就不是個男兒呢？否則她真想和萬榮仝一較高下，看看到底是他這朝臣寶刀未老還是自己後起新秀鋒芒畢露更勝一壽。她多想在廟堂之上與他勾心斗角地博弈一番。這比後宮里的爾虞我詐、明爭暗斗畢竟多少還有點意義。
行至下坡，司馬鸞碧不禁加快了速度，策馬揚鞭間青絲飛揚，白袍獵獵。
……
帳內的篝火燒得正旺，不時發出‘ 啪’的火爆聲。子規蹲著給架子上的半熟兔肉，一遍遍刷油，並轉動支架將兔肉烤得亮起一層金色的油光。
「你怕不怕花椒？」
面對司馬鸞碧的詢問，子規吸吸口水快速地搖搖頭。
于是，司馬鸞碧毫不吝嗇地在兔肉上撒了小半把的花椒面。
「娘娘，皇上可真心疼你。居然將打到的一只野兔給了你。以前的皇帝都是只賞給大臣的或自己食用的。」
「我的那只鹿可是給了他的部下……」司馬鸞碧開著玩笑，看了看架子上的兔肉又說︰「烤好了，可以開動了。」
「嗯，看來朕來得挺是時候。」小桂子抬手撐起帳簾讓沈廷走進來。
司馬鸞碧行了個禮，名令子規︰「去溫壺桂花釀。」
沈廷在矮座上坐下，說︰「馬球打得真不痛快，朕的這一組居然一個得力的人都沒有。害得朕差點顏面盡失。」雖是說笑，他卻仍是木著張臉，聲音的起伏也不大。
司馬鸞碧用尖刀割下烤兔身上的一大塊肉，吹了吹邊遞給沈廷邊說︰「要不要臣妾女扮男裝混進去，以跟皇上並肩作戰？」
沈廷笑笑接過肉，吃了起來。子規將溫好的酒到了一杯，跪著雙手遞給沈廷。
沈廷品了一口酒，仔細咀嚼著兔肉的細膩。
「你不吃一點？」沈廷看向司馬鸞碧，頓覺他問得多余了。司馬鸞碧正吃著一條兔腿，左手里端著子規遞上的斟滿酒的酒杯。
「給朕一塊肉，你自己吃兔腿？」沈廷反問。
「皇上已經跟臣屬吃過了，應該不是很餓吧？再說兔子四條腿呢，皇上要吃臣妾再給您撕一條就是了。」司馬鸞碧笑笑。
沈廷也相視而笑，兩人不約而同地舉杯相踫。兩人一口酒一口肉，不急不慢地吃著，時而舉杯相慶，時而笑語盈盈，營帳里的火把發出熒熒紅光將黑夜里、星空下的帳篷映得熱烈溫和。
————————————————————————————
「娘娘請起，您真是好福氣呀。」宣完旨的張高祥親自攙扶起跪著的司馬鸞碧。
「德妃，這可是目前僅次于皇後的位分啊。雖說那顧充儀也被封妃，卻不及你；不過是四夫人中位分最低的賢妃罷了。」面對張高祥的賠笑，司馬鸞碧客氣地點點頭。
不過是換個稱謂罷了……她在心里如此想。這善瓷宮的屋宇過些天大概會被好好裝點一新吧，而再過兩天她也將身著華服，頭戴金飾與顧翡雀一起在鳳藻宮接受封妃儀式。
位列何位都不要緊，司馬鸞碧只期許在沈廷心里她能有一個位置，一個佔有一席之地的位置……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