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怨雙生 第十四章.司馬鸞碧

作者 ︰ 驊寤

沈廷進門的時候,司馬鸞碧正對著一盤松子較勁。司膳房送來的這些,里面沒幾個是開口的。對于太監不加通傳這事,司馬鸞碧已見怪不怪。沈廷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應付執行公務的張高祥,或說怕她正在休息,或說就幾步路不用如此繁瑣了,再不然就干脆地揮揮手。

見到沈廷雙手交疊在後,走起路來虎虎生風,眉頭已經繃得如同拉成滿月的弓弦。他臉色鐵青,似乎容不得任何人說任何話、做任何動作。

司馬鸞碧拍打一下手,站起身。司馬鸞碧先不慌不忙地將身上起皺的蠶絲制成的對襟明月色襦裙理平展,又隨手將垂下的一綹烏發別回耳上,然後這才和順地起身見禮,「臣妾,參見皇上。」不等她說完,沈廷便已振振衣袖令她起身了。

見沈廷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口的銅爐邊,神色里依舊是濃重的憤懣與愁緒,司馬鸞碧邊走向他邊吩咐開身邊的女婢。「子規去為皇上沏一壺新進貢的‘銀針’來,金福玉箱里的冰不多了,你再取些來。」

「是。」金福和子規後退幾步,轉身離去,偌大的屋子里只留下沈廷和司馬鸞碧兩人。

司馬鸞碧雙手合攏在胸前,默默地注視著沈廷;她從來不會主動問他的心事,她知道他若想說早晚會開口,他若不想說問了也自討沒趣。

「顧侍郎參奏了萬中書。」沈廷往後一仰腦袋,又問司馬鸞碧,道︰「你知道他說了什麼嗎。」

「臣妾不知。」司馬鸞碧沒來得及做思考,听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是——顧侍郎就是顧翡雀的父親吧?僅此一點而已。

不過在沈廷繼續開口前,她就立時醒悟了過來。顧侍郎,參奏了,萬中書!這真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從沈廷的口氣與表情以及事態的嚴重度,司馬鸞碧不難推測出接下來要討論的事將是不妙而淒慘的。就在這一瞬,她無意地回想起來那日與顧翡雀相見的情景,那聲略顯稚女敕的呼喚還猶在耳畔。

司馬鸞碧的心猛一抽搐,眉頭隨之皺起但又很快舒展。然後她恢復到一副再正常不過的表情問沈廷,說︰「顧大人都參奏了萬大人什麼?」她希望顧侍郎能有所收斂,至少不能將所有的實情與罪狀都一一列出。

「那些陳詞濫調朕懶得重復,但是他總共參奏了萬榮仝十一罪!」沈廷說著音調不自覺的加高了,氣息也不在平整。「除了大逆罪一,僅僭越罪三就有三!這都是要滅族殺頭的重罪!」

氣極的沈廷又忍不住再次高喊道。

「皇上與臣妾說朝政之事何為?」司馬鸞碧聲音冷清地說。她知道憑著這一番參奏,就算她求情也鐵定救不了顧侍郎;呵,別說她了,估計沈廷也無計可施。只有那麼做才能平復這場朝堂之爭——殺掉顧侍郎……

沈廷一怔,側著頭難以置信地覷了眼司馬鸞碧,口氣情郁于中,「朕……」在你看來嬪妃生來就應該對你的牢騷、泄憤善解人意對嗎?司馬鸞碧心里說著,繼續听沈廷對她說︰「你認為我應該如何處理。」

「呵呵呵呵……」司馬鸞碧不能自己地笑了,雖然這笑容里充滿無可奈何,可是看起來卻依然明媚動人。在沈廷惱羞成怒前,司馬鸞碧及時地說道︰「皇上您氣糊涂了嗎?我一女子怎知這廟堂之事?」

「當真不知?」沈廷的眼神充滿懷疑,略帶不屑。

「是的,當真不知。」司馬鸞碧面含笑意,回答的話音兒里卻是平淡至極。司馬鸞碧拿捏得很準,怕傷了沈廷的顏面,她又和緩地說︰「皇上,臣妾愚笨的確不會出謀劃策。」

「你用‘愚笨’作推諉的借口實屬不智之舉。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朕心里有數。」沈廷睥睨著司馬鸞碧,目光中透出的氣勢咄咄逼人。

既然知道我是個什麼人,你就應該明白我此時對你的感情。司馬鸞碧冷冷地想,嘴上卻溫和地說著︰「這其實是皇上之幸。若這個帝國需要我一個深宮里的弱女子來出計獻策,那真是可悲、可欺了。那說明,皇上您身邊已無棟梁之才,朝野上已無忠心耿耿的眾臣。若是皇上真的對臣妾寵愛萬千,對臣妾的意見言听必從,那臣妾便是天下第一的禍水了。活在這天地之間,眼觀萬世,飽讀詩書的男兒出得主意都不頂用,我一個久居深宮,頭發長見識短的女子又如何有好計策。便真是有,你可也信?」

沈廷不再追問,他半靠著紅木雕花六扇屏風,閉目凝神。

「何況……」司馬鸞碧沉吟片刻,接著說︰「皇上問我該如何處理之時,其實心里早已有了決斷吧?」你不過是有了一個違心而又不得不如此的決定,所以才問可靠而貼心的人希望得到支持的回答以加固決心……哼,沒什麼,人之常情罷了。

「是。」

「可能告訴臣妾您的決斷?」司馬鸞碧已經猜到,她只不過是想要通過沈廷之口來確認。

「處斬顧侍郎。」沈廷的聲音黯淡得可怕。

「那,賢妃——」

「賢妃!」沈廷忽的睜開眼楮,吼了出來,「我還得考慮她是不是?!他當初參奏的時候想過他的女兒,想過朝廷,想過朕嗎?!」沈廷氣急敗壞一把推倒了六扇屏風,轟然倒塌的聲音伴著他憤怒的喊聲幾乎令司馬鸞碧震耳欲聾。

「他是不是認為朕是傻子啊,啊!朕知道萬榮仝僭越,朕知道他圖謀不軌,朕知道他大逆不道……朕都知道!!可朕還是要忍氣吞聲,為什麼呀?!朕不就是為了積蓄實力、韜光養晦有朝一日能扳倒這個奸佞,重振朝綱嗎?!他顧侍郎就沒動動腦子想想為什麼朕坐視不理、為什麼朝野都鴉雀無聲!讓他這麼一參奏,朕僅剩的忠良都岌岌可危。他還以為他此舉是忠心赤膽的表現啊?錯!大錯特錯,他給了萬榮仝肅清異己的借口!」沈廷惱羞成怒,隨手將花架上的白瓷瓶打翻在地。

司馬鸞碧神情依舊平淡,她一言不發仍雙手合緊在胸前。她大概是沈廷現在唯一的傾訴對象,皇後懷胎八月已甚是疲乏、對賢妃他則無話可說,而馮美人和施昭容不過是為了‘開枝散葉’而存在。

因此司馬鸞碧只是靜靜地听著,任由屏風倒塌、瓷瓶碎裂。

就這樣呆怔了許久,直到司馬鸞碧已經站得兩腿微微發酸,直到進來送茶的子規和金福察覺氣氛不對後又退了出去,沈廷才再次發話。他又恢復了往日的神氣,語氣也冷靜地沉下來,「很久沒去看望母後了,朕去一趟長康宮。哦,對了……」他感慨萬千地嘆道︰「別再一口一個賢妃了,沒有賢妃了……」

司馬鸞碧俯身行禮,恭送沈廷。然而,她眸子冰冷,嗓子發澀,根本說不出‘臣妾恭送皇上’這句話。她就這樣保持著行禮的姿勢,目光沉沉似在思索。

子規一進來見她這副模樣,著實吃了一驚。她奔過去,扶住司馬鸞碧,著急地說︰「娘娘,娘娘您怎麼了?是皇上罰您嗎?您怎麼了?」

聞听這話,司馬鸞碧一下醒過神來,她推開子規的手,有力地站起。「他罰我?哼~。」子規吃驚地看向司馬鸞碧,她語氣里的輕蔑與不屑強烈得可怕,而這語氣居然是沖著坐在皇位上的男人。

司馬鸞碧不理會不知所措的子規。她徑直走向案幾邊。那上面有一把已經剝好的松子,顆顆飽滿。那原本是她為沈廷而剝的。希望他能在一面品著茶、吃著堅果,一面與她閑聊的時間里獲得尋常的幸福與快樂。將他從整日機心巧詐、錯綜復雜的朝政與世故間抽離出來,得到暫時的休整,感受平淡的樂趣。

可是……這份心似乎多余了。

司馬鸞碧將桌上剝好的松子,一把抓起塞入口中,大嚼特嚼起來。真好笑,美人再美又怎敵江山無限?她還期盼能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哼,真是痴心妄想。

對坐擁天下的男人滿月復深情、獻出真心、尋求真愛本身就是一件荒謬至極的事,一貫自命不凡的她怎麼連這也忘了?

「子規……」司馬鸞碧喝了口茶,拍了拍胸口,一抹嘴對她吩咐道︰「你去告訴張公公,這幾日我身體不適,不能侍寢。」

看著子規仍在愣神,司馬鸞碧眼皮也不抬地懶散說道︰「我沒力氣說第二遍。」

子規點點頭,一邊向外走,一邊暗示進來服侍的金福將瓷瓶的碎片打掃干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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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鸞碧一直對看人這件事信心滿滿。比如,她一眼就能看出宮闈局的嚴公公是個給足了銀錢就什麼都敢干的家伙。因為顧侍郎的事兒整個朝野都陷入一片動蕩不安中,人人自危恐被誣陷為私結黨羽之徒。後宮也頗受牽連,原本妃嬪捎書信給家中是再正常不過。現在也以什麼防止外戚干政為名終止了。

不過司馬鸞碧總是有辦法,只要她想。

「喲,德妃娘娘,奴才就再給您稍一次信了。您也不是不知道,最近不允許……哎呀,這要被抓著就是殺頭的大罪啊。唉……」瞪著倆細小的老鼠眼,嚴公公兩片厚實的嘴唇一起一合地訴著苦。他身著青灰色繡有喜鵲的袍衫,正打躬作揖。

「哎呀,娘娘——這!」

在子規遞給他一袋錢後,他適時地閉了嘴。司馬鸞碧側躺在榻上,從書信中抬起頭來沖嚴公公彼此心知肚明地一笑,似有所暗示。

嚴公公一副樂于助人的模樣,有些沒辦法地說︰「得得,老奴再舍身幫娘娘遞一次信。」

司馬鸞碧對子規一側頭,她便立刻領會帶嚴公公去偏殿吃茶休息了。

繼續閱讀信件,司馬鸞碧開始微微神傷。信中父親的答復與她料想的一模一樣。這次任何人都救不了顧侍郎了。

要他死的是萬中書,也是皇帝……

父親的一句話簡練地說明了情況。再往後就是敘說了一下家中的情況,說一切安好要司馬鸞碧切勿掛念,要她在宮中踏踏實實、切莫尋事。

司馬鸞碧將信收好,走到桌案前執起筆開始寫起回信。關照了幾句家人,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近況,詢問幾句娘親的安康,又囑托了父親幾句為官之道,叮囑他夏熱炎炎注意休息之類的瑣事後,她無比悵惘地放下毛筆。

她得去把顧侍郎的消息,婉轉地告訴顧翡雀。沈廷那日前來,也有此番的意思吧?他不方便說,或者說不願親口對愛過他的女人說,所以要她代為轉達。

「哼。」司馬鸞碧冷哼一聲,心說道,顧賢妃,現在你可以好好看看你的心上人、你的夫君了,只是,你能看清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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