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翡雀.
顧翡雀還在迷迷糊糊地睡著。雖然她听得見窗外飛鳥晨起後愉快的啁啾,感知到宮女們在輕手輕腳地梳洗和整理物什,也能察覺到穿透眼簾的明晰微光,但是,她還不想起;她已經習慣了每日在此時似醒非醒的朦朧倦意。自從那一次,沈廷出現在晨光微曦的她的床邊後,她就落下了這麼個毛病。
論說知曉情況的畫眉此時應該在安靜的準備顧翡雀起床後所需的梳洗之物。然而,今日她卻提前叫醒了顧翡雀。從殿外一溜小跑闖進來的她嘴里不停喚著「娘娘、娘娘」,冒冒失失地推搡著側躺的顧翡雀。
「嗯……好了好了,別推了。」顧翡雀一邊口齒不清地說著,一邊揉著眼楮半坐起來。
「皇上,皇上……」看到顧翡雀打著哈欠坐起身來,畫眉愈發激動了;她就要將這振奮人心的消息告知給她苦苦守候的主子了。
在听到‘皇上’這個詞後,顧翡雀頓時清醒了很多。她顧不上沒打完的哈欠,直接用雙手抓住畫眉的手臂,雙目如炬刻不容緩地問道︰「皇上怎麼了?啊,怎麼了?」
畫眉平復了一下心情,激動中她差點忘了自己要對顧翡雀說什麼。「娘娘,皇上他,他除掉萬中書了……」畫眉的眼淚伴著最後一個字音的落下而落下。她努力地睜大雙眸以讓顧翡雀從真摯、雀躍的目光中確信她所說的皆為事實。
顧翡雀的雙手一點點從畫眉的臂上滑下,她的瞳仁瞬間聚成一點後又快速擴散。她的嘴角無法控制地抽動著,一會兒向下一會兒又向上,引得那一對酒窩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若隱若現。突然,她毫無征兆地向後倒仰而去,筆直地摔在了床板上。眼淚在哭號前就已洶涌而下。顧翡雀發瘋般地嘶喊了一聲,像是要把這麼些年來積壓在胸腔里的委屈、不甘、心酸一下子發泄出來。直到她感到窒息,不得不再深深吸一口氣,將她想要活下去、想要重新開始的勇氣與力量注滿整個內心。
伴著顧翡雀聲嘶力竭的哭聲,畫眉也難過地垂起淚來。「娘娘,娘娘,您別這樣……求您了,這是大喜事呀……別再哭了。」她盡力安撫著幾近瘋癲的顧翡雀,手忙腳亂的或替顧翡雀抹掉淚水、或撫住顧翡雀的肩膀、或嗚咽著出聲安慰。
顧翡雀也想要止住哭聲。她想要立即詢問畫眉沈廷的情況,想要沖出撫慶宮直接跑到延英殿,得到日思夜想的那個人的擁抱。但是,她做不到……想起冤死的父親,想起三年相思煎熬苦,想起這終于來臨了的苦盡甘來,她除了哭還能做什麼?
畫眉無奈,勸到她最後索性與顧翡雀一起不管不顧的失聲痛哭了……
……
淚終有流盡的時候,只要當情已經圓滿或者破滅。蓬頭散發的顧翡雀在畫眉的攙扶下來到妝台前,顫抖著手翻弄起漆盒里的胭脂水粉。她要好好裝扮一番,以一個全新的樣子迎接這盛大的喜訊。
欣雲、馨雪也都欣喜地在一旁手足無措著;現在不光是撫慶宮知道皇帝掃除了奸佞,連整個久安皇城都為之沸騰了。
午膳後,小順子領著一群小太監捧著三四匹絲帛、和兩件玉器珍玩來了。其他小太監放下東西就走了,而小順子卻熟絡的留了下來。顧翡雀也甚是高興,因為她知道小順子會將更多關于沈廷的消息告訴她。畫眉泡了杯香片茶催著他快些講述皇上是如何除掉萬榮仝這個奸賊的。
小順子清了清口,便繪聲繪色、惟妙惟肖地描述起來。說皇上是如何英明睿智以鑒賞名畫的名義使萬榮仝孤身步入紫宸殿的。
「听哥哥說,當時龍案上鋪著兩幅一模一樣的畫,好像是什麼玉的名作——《黍離》。當時皇上叫萬榮仝湊近些看,說是這兩幅有一幅是仿的,有一幅則是真的,問他可能分辨得清。」小順子說完這一句,臉色徒然一變,嚴肅而緊張地說︰「那時在一旁服侍的哥哥暗暗捏了一把汗,因為他知道這個時候皇上要動手了。雖然萬榮仝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兩幅畫仔細分辨,但是要知道這老家伙武功可不低,何況離著皇上又那麼近,所以一旦動手很難說他不會狗急跳牆傷了咱們皇上。」
听到這兒,顧翡雀驚恐地拍案而起,急迫地追問道︰「然後呢!」
「娘娘別急,听奴才慢慢說。」小順子抓緊時間呷了口香片茶,匆忙擱下茶杯後,立刻接上前話。「可是皇上呢,絲毫不見慌亂。咱們的皇上輕蔑而淡然地緊盯萬榮仝,鎮定自若、雄姿英發。而萬榮仝呢,還蒙在鼓里,自作聰明地說,‘啟稟皇上,上面這一幅乃是假作。不過,仿者能臨摹到這種水平已經極為難得了。老臣若不是鑽研古畫多年,恐怕也就教這雞鳴狗盜之輩給騙了。’咱們的皇上又讓他仔細看看那畫中的江山。那姓萬的雖甚是不解,卻也湊頭望去。就在這時,皇上猛地一拍龍案,怒吼道︰「你看清這江山由誰主宰!」
那一聲,震耳發聵,哥哥不禁渾身哆嗦了一下。嗨,其實別說哥哥了,連經歷過沙場征戰的萬榮仝都為之戰栗了一下。說時遲那時快,埋伏在暗處的驍勇侍衛立刻一擁而上,將還未緩過神來的萬榮仝控制住了。」
「好!」顧翡雀忍不住喊道。萬榮仝的覆滅對她冤死的父親來說是最大的慰藉,由此他可以含笑九泉,在地下安眠了。
畫眉愛憐地看了眼顧翡雀,臉上是替她高興的快意。小順子也趁熱打鐵地說︰「當夜皇上就下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鏟除了萬榮仝的黨羽,肅清了朝野。這可當真是大快人心啊!」
「可不是,可不是嘛。」欣雲和馨雪異口同聲地說道,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她們還不太懂那些國家大義,只是知道她們的主子從今後將不再遭受苦楚;那樣她們亦能好過些。
小順子瞧了眼一旁的水鐘,向顧翡雀行禮說道︰「娘娘,奴才先退下了。」
未等顧翡雀反應,畫眉先插話說︰「怎要走?不再說說宮中的事了?」
小順子溫柔地看了眼畫眉,轉而將目光恭敬地遞向顧翡雀,輕聲說道︰「娘娘,估計過不了一會兒,皇上就處理完政務了。皇上惦記您已久定會過來的,到時候奴才在這兒怪不像話的。娘娘您和皇上和好如初不容易……唉,不多說了,您好好裝扮一下,奴才先退下了。」
顧翡雀點點頭,轉頭示意畫眉好好送小順子出去。而她則飛快地跑到妝鏡台前,精挑細選起來。
修畫遠山眉,重點朱唇色。顧翡雀將一枚珍藏的雲母海棠花鈿小心翼翼地貼在眉心。粉黛撲玉面、鬢雲梳弄緩。輕巧地將翠玉墜子別上耳垂,顧翡雀又一次撫弄鬢邊的烏發,使其柔滑、規整。
低下頭,顧翡雀審視起自身的衣著。這件粉艷的齊胸襦裙是不是紋飾過簡了?而與之相配的鵝黃色披帛又是否合宜?這‘竹梅雙喜’的腰佩又是不是真的好過那塊‘鴛鴦戲水’?她苦苦地思索著。
良久後,穿戴一新的顧翡雀來到了殿門旁,所有的對鏡梳妝都是為了與沈廷相見。
「娘娘,皇上既然一定會來,那您回去等著就行了。何必站在這兒吶?」畫眉站在殿門前那兩棵已經竄高了不少的海棠樹下,語氣略含埋怨、心疼地說。
顧翡雀笑著搖了搖頭,臉上盡是痴迷和柔情的笑意;她沉浸在等待沈廷的快樂中。畫眉見此也不好說什麼,只好退下了。
「皇上駕到!」隨著桂公公的一聲喊,令顧翡雀翹首以盼的身影從宮門由遠及近地緩緩走來。
難得的,顧翡雀沒有漫濕眼眶。她挪動腳步,仰視著那個身影向前走去;似乎那積攢了三年的嫌隙不過是這幾步相隔的距離,彼此願意向前就可以抵消。
然而在離沈廷一尺遠的地方,她卻莫名的停住了腳步。凝望著身著紫色直裾的沈廷,顧翡雀的嘴唇翕合了半天才吐露出完整地兩個字——「皇上……」
面對心上人的呼喚,沈廷欲語還休,索性忘乎所以地將顧翡雀猛地拉入懷中。後面的小桂子見此情景,使了個眼色給隨行侍衛,而後一同退下了。
像是抱住救命稻草般,埋藏在沈廷懷中的顧翡雀緊緊環住他的後背,不敢有絲毫的放松。來回蹭著沈廷胸前的衣襟,那熟悉的氣息使顧翡雀感到迷戀和心安。
「翡雀……」沈廷的聲音隱約有點哽咽的味道,這或許又是他停頓的原因。「翡雀,過去了……過去了,朕願與你從頭重來。」沈廷攬住顧翡雀的手臂加了不少的力道,像是在為這句話證明。
顧翡雀把臉埋在沈廷的肩膀上,不說話,只是拼命地點著頭,帶動的翠玉耳墜不斷搖晃。
沈廷二話不說,將顧翡雀打橫抱起,向著殿門里走去。顧翡雀沉溺在沈廷的懷里,再次體會到了似醉非醉、半夢半醒的脈脈深情。沈廷的溫熱呼吸就在她的上方如微風吹過,令她臉熱心跳。
抱著她,沈廷在床邊坐下。
「皇上……」攔著沈廷的脖子,顧翡雀輕聲呼喚。
「怎麼?」沈廷低下頭,愛意憐憐地望著她,眼神如剛剛融化了的春水。
「沒事,只想喚皇上一聲。」顧翡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模著沈廷剛毅而稜角分明的臉龐,突然她發現了端倪;沈廷的眼神里有著隱匿的疲憊。就在這時,顧翡雀忽的想起了小順子的那句‘皇上處理好政務就會立刻過來’,她頓時明白了什麼。她難過地撇了撇嘴。
「翡雀。」沈廷話音兒的出現,讓顧翡雀一時忘記了難過。她抬起頭,看向正盯著窗外竹林愣神的沈廷,悄聲說︰「臣妾在。」
「再過些日子,等朝堂徹底平復了。朕就與你去瀛上的離宮避寒。」沈廷喃喃地說道︰「朕也想稍微歇會兒。到那時,你為朕彈琴抒情,與朕共賞六出紛飛、千里冰封。最好是個夜晚,朕圍場狩獵乘興而歸,而離宮中的你將炭火燒得正旺,一杯溫好的竹葉青正飄散著裊裊的香氣,你一襲羅襦碧裙為朕執壺勸酒。」
沈廷的聲音深沉而溫和,令沉醉其中的顧翡雀不禁對他附耳撒嬌︰「臣妾定會……」
晚風徐起,綠竹猗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