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明霜月的秋霽和她身邊的竹枝前去稟報出事時,對過程說得很含糊,只說是三小姐見血暈過去了。待白氏憂心忡忡趕來明霜月所住的廣寒居後,才听人說了老夫人發作許嬤嬤之事,並前因後果。
愛女出事,白氏自然震怒不已。她不知秋霽和竹枝是因各懷心思串供串不到一處,只當是她們不願開罪許氏故而含糊其辭,便責了她們一個包庇之罪,各打了二十嘴巴,扣罰半年例銀。
對只是有所牽連的人尚且如此發落,對首惡許嬤嬤她更是毫不心軟,听說老夫人已將人捆送到馬棚仍不解恨,又命人去抽了她二十鞭子,並將她貶在馬廄做活。
自始至終,白氏都未對明華容起過半分疑心。多年的憤恨讓她對這個繼女十分輕蔑,潛意識里根本不認為一個放養的小丫頭有什麼能耐。非但連想都不會想到明華容身上,而且若有人告訴她真相,說不定她反而還會嘲笑那人是瘋子。
不過,這事也令白氏對明華容的惡感更上一層︰「這賤種天生就是我的克星!當年害我被其他人指指點點地嘲笑,如今剛一回府,甚至連我女兒也克上了!」
頓了一頓,白氏又恨恨道︰「她還在莊子上便害得你弟弟失去最心愛的好馬,等他回來了,還不知怎麼說呢!你父親也不知怎麼想的,竟然讓這賤人去家學,是想讓你一並丟臉嗎!」
明獨秀十分了解母親的性情,當下見她如此,便知是動了殺機,也不以為意,只提醒道︰「娘親多慮了,她是什麼人?我又是什麼人?誰敢拿她和我相提並論呢。只是她雖礙眼,但若現在出了事,半月之後難保有人當面嚼舌。」
「你放心,母親豈是不知輕重之人。」白氏冷笑一聲,斂去狠毒神情,扶著丫鬟的手往外走去︰「你且在這里看顧著霜月,我回房歇息下。忙了這半天,身上乏得很。」
明霜月的廣寒居離白氏的棲鳳院不算太遠,白氏有意活動活動,便不命人準備軟轎,沿著細牙石鋪成的小路,慢慢走著。
經過院子之間的桃花林時,她突然皺了皺眉,斥道︰「是誰在那邊燒東西?」
寒冬的桃林不見花葉,透過光禿禿的樹枝,輕易便能看到林子深處有點點火星,一個婦人正半蹲于地,拔弄著紙灰。
隨著她的利聲斥責,那名粗衣婦人自林中走出,向白氏行了個禮。
乍見那熟悉的面容,白氏一雙細眉皺得更緊,剛要喝斥,突然遲疑了下︰「你是……小鐲?」
「正是奴婢,這麼多年,依舊只有小姐分得清我和妹妹呢。」
來人正是許婆子,她閨名許鐲,當初被指派到白氏身邊時,白氏覺得這名字有趣,便沒再給她改名。
听她提起舊時稱呼,白氏不覺也憶起舊時閨中的無憂時光,神情和緩了許多,語氣卻依舊嚴厲︰「你在做什麼?」
許婆子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奴婢燒了掛五色紙錢,送神壓祟。」
「壓祟?」白氏記得這是自己娘家的習俗,還是她母親帶來的,當下不禁連語氣也輕柔了幾分︰「難道你有孩子受驚了?不對啊,我听你妹妹說,你一直沒嫁人。」
說到這里,白氏不由想起以前許嬤嬤閑話起她姐姐如何命格輕賤,克夫敗家的話兒,神情復又冷了些。她不願再理會這個不祥之人,剛準備轉身離開,卻听許婆子恭聲說道︰「不敢欺瞞夫人,奴婢是想為三小姐壓一壓作祟的鬼神。若有不敬之處,還請夫人責罰。」
听到這話,白氏不覺又站住了腳。這送神的手段既是她母親帶來的,听上去自然分外親切,更何況許婆子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她女兒作法。
——這個老僕,倒是個顧念舊主的人啊。自己多年來對她不聞不問,她竟然還掛念著自己,這份情義,可算難得了。比起她那個遇事只想著摘干系的妹妹,她這份忠心就更難能可貴。
一念及此,白氏對許婆子的惡念頓時淡了許多,臉上也帶了三分笑意︰「難為你有心。」
「不敢,奴婢听說三小姐的事後,想起老夫人以前的話,又想您家事煩忙,恐一時想不到這上頭,便擅自做主,私下取了五色紙錢來,想替三小姐排憂解難。」
這番話听得白氏更加滿意,心道這許鐲果然不錯,別人有這份心,定然上趕著湊到自己面前來邀功了。她卻悄悄便做了,壓根沒想過要請賞。若不是自己偶然路過,她的這一份忠心,豈不就埋沒下去了。
再打量許婆子衣著粗陋,滿手老繭,顯然這些年過得並不如意,白氏不禁又生出一絲愧疚感︰怎麼說都是娘家陪嫁來的一等丫頭,這般落魄自己也是臉上沒光。
這麼想著,她便說道︰「你原本的活計不要做了,我記得以前在白府時,你的制香手段就是闔府有名的。打從今日起你便繼續制香吧,先做點安神寧心的好香給三小姐用著。」
這話分明是要抬舉許婆子了。當下她便一臉喜色地跪下去,用力給白氏磕了個頭︰「多謝夫人,奴婢一定盡心盡力。」
見她滿面感激,白氏自覺做了件好事,心情更好了︰「我乏了,你先下去吧,改日再來請安。」
「是,夫人慢走。」許婆子低頭畢恭畢敬道。
白氏離開後,許婆子才抬起頭來,依舊滿面喜色,心中卻道︰小姐的計謀果然不錯。
明府另一隅,林夫人獨居的瑞雲院里,林氏帶著溫和笑意,指著一名身著點紅翡翠底貂毛滾邊琵琶袖小襖,下著雜寶繡花玉色馬面裙,面龐清秀純美,身段竊竊的少女,對明華容笑道︰「這是你妹妹檀真,比你小一歲,已在書院念了兩年的書,往後你們便算是同窗了。」
當年明守承染病過世後,已有九個月身子的林氏悲痛過度導致早產,誕下一雙龍鳳胎。哥哥明卓然還算健壯,妹妹明檀真卻天生體弱。好在有林氏精心照料,小檀真雖然孱弱多病,一路磕磕絆絆的卻也長大了。只不過多年生病,讓她養成沉默喜靜的性子,當下見了明華容,不過行禮問好,叫了一聲姐姐,便再無他話。
因著林氏的緣故,明華容連帶著對明檀真也分外耐心。但明檀真實在太過羞澀,她說十句話,對方不過回應一句半句而已。
林氏深知女兒的性子,見狀歉然一笑,說道︰「你妹妹就是怕生,等熟悉了才多話,你可別見怪。」
「哪里,檀真妹妹性子文靜,正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呢。」明華容夸贊了一句,又問道︰「怎麼不見她哥哥,難道還在學堂?」
「卓然不在家里,七歲起便去徐州白麓書院念書了。」林氏說著,露出思念的神情︰「再過一個月就該回來了,正好趕上過年。」
明卓然外出念書之事,明華容是知道的,剛才不過為岔開話題,故意那麼一問而已。前世知道此事時她並未深思,但現下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大房就這麼一根獨苗,為何忍心小小年紀就送到千里之外的徐州求學?說句不好听的,孩子沒親人在身邊照顧,倘有個萬一,大房豈不就絕後了?
但這些疑問自然不好當面問出來,明華容心道日後慢慢打听便是,當下便只和林氏說些瑣事。
林氏有意要她熟悉府內人事,便先說了些二房的情況。明守靖現下除正室白氏,與新納的張姨娘之外,還有位周姨娘和孫姨娘。
周姨娘年紀已近三十,並無所出,但因是老夫人親自賜下的,雖不得明守靖寵愛,也沒人敢怠慢她。她亦識趣,每日除例行請安外,只在房中做些針線,安守本份從不生事。今日她因染了風寒,故不曾到老夫人面前。
孫姨娘是在白氏懷上明霜月那年收的房,不出兩月也有了身孕,生下一個女兒明若錦,只比明霜月小了四個月。孫姨娘雖不若張姨娘那般得寵,但仗著女兒,明守靖向來待她甚厚,每月總有兩三天歇在她房里。這兩日為著相親會的事,她連夜替女兒趕制衣裳,熬得太狠傷了眼楮,幾乎不能視物,正在將養,便也未曾露面。
這些情況,都與明華容前世所遇的差不多。白氏不但在府內獨攬大權,更將明守靖看得死死的,否則以他的身份,家中怎可能只有三個姨娘。不過,即使只有三個,白氏也對她們多加防範。除了年長色衰又默默無聞的周姨娘,和暫時安分守己的孫姨娘,現下風頭最盛的張姨娘,正是她意欲除之而後快的對象。
——也許,自己可以利用這件事,讓白氏吃個暗虧……
明華容思緒游移,看上去便有些神思不屬。見她這副模樣,林氏卻想到了岔處去,蹙眉提點道︰「半個月後的听課之會,除了各家千金之外,還會來不少世家子弟呢。本朝雖不太講究男女之防,但起碼的禮數還是要守的。若有什麼……什麼心思,還是先回稟了長輩再做打算。而且听說這次瑾王會來,雖說他素來溫文和雅,但畢竟是位王爺,又深得聖眷,若不小心沖撞了,也是麻煩罪過。」
乍听到這番話時,明華容還有些模不著頭腦,待听到那句含糊帶過的回稟,頓時便明白了林氏的意思,知道她將自己的走神當成了思春,未免有些哭笑不得。但她也知道,以林氏的身份本不必向她說這些容易得罪人又不討好的話。林氏肯開這個口,說明是真心疼她。
她剛待對林氏解釋自己並沒起什麼綺思,更沒有春情蕩漾地想趁機釣個如意郎君,卻突然听到瑾王二字,當即愣了一愣,隨即心中涌上一陣狂喜。
——瑾王會屈尊來這相親會,說明他與明獨秀之事並未敲定。在這期間,自己可以做許多事情。
她改主意了——相親會,她一定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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