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若錦本以為明華容縱然是嫡長女,但打小被放養長大,一定粗鄙不堪。哪想到對方不但容貌秀致,一張嘴更是伶牙利齒,毫不讓人。當下听她語含譏諷,意指自己是偷偷模模溜進來的小賊,明若錦不禁氣得滿面通紅︰「你才是偷溜進來的!我是堂堂尚書府四小姐!」
「什麼?」明華容故作驚訝地掩住嘴唇,一副震驚模樣︰「原來是四妹妹,只是方才你為何……為何那般模樣?若你早早說明,我也不會錯怪你。」
話里話外,依舊坐實了明若錦毫無教養,愈發將她氣了個倒仰,氣急之下口不擇言地罵道︰「果然是放養的丫頭,一張刁嘴只會搬弄是非,活該被奴才欺負!」
聞言,明華容神情一穆,正色道︰「我還道因昨日沒見過四妹妹,你不認得我,故而有所懷疑。不想你早已認出我了,卻依舊這般妄加指責。四妹妹還請慎言,老爺早下令不許任何人妄議此事,我一個人受些氣沒什麼,只怕這話傳到老爺耳中,惹他不快,到時四妹妹也不自在。」
明若錦向來只會撒潑放狠話,從未領教過這般滴水不漏,不帶一個髒字卻將她指責得無言以對的辭鋒,頓時氣得連手指都顫抖起來,指著明華容「你」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院門處突然傳來一個宛若天籟般的聲音︰「今早風大,若錦怎麼還不進屋呢?」
來人正是明獨秀,往常她都是與明霜月一起過來,現下明霜月養病不出,便只有她與丫鬟。
她今日仍是一身大紅,身披明艷的葡萄連枝暗紋繡白梅紅底滾毛邊斗篷,行動間隱隱露出一角寶藍色下裙,並腰畔系的白玉葫蘆多寶綴流蘇步禁,華麗精致的裝扮襯得她容顏越發奪目,完美得令人不敢直視。
「二姐姐!」明若錦像看到救星一樣,馬上跑到她面前,捉住她手臂控訴道︰「你可要為我做主啊,我不過多嘴問了一句話,她就像吃了火藥一樣說了我一通,還說要稟告父親處置我。二姐姐,你幫幫我呀!」
听到這顛倒黑白的說辭,明華容也不驚慌,只淡笑著向明獨秀看去︰「獨秀也來了。」
明獨秀亦含笑說道︰「華容和檀真都來得好早,倒顯得我懶怠了,明日我可得趕在你們前頭來。」
說罷,她轉頭看向巴住自己不放的明若錦,勸道︰「姐妹間拌嘴也是小事,笑一笑丟開手便完了,何必斤斤計較。」
她雖仍帶著笑意,語氣也十分溫和,明若錦卻無端有些害怕,連忙放下手︰「二姐姐,我……」
「肖先生就快來了,我們先入座吧。華容,這兩張桌子都是空的,你坐哪邊?」明獨秀不再理會她,轉而向明華容說話。
「就這張吧,離你近些,若課業有什麼不懂的,正好向你討教。」
「華容太謙讓了,說不定你學問比我還好呢。」
兩人看似平和地客套著,儼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直看得明若錦暗中絞緊了手絹︰二姐姐待她可從沒這般客氣過,明華容這爹不疼娘不在的賤人憑什麼?她一定要揪出這賤人的錯處,讓二姐姐知道誰才是值得被抬舉的!
片刻之後,一身暗色大袖長袍的肖維宏走進課室。他身量頗高,樣貌極為英俊,眉眼間因常年抑郁,帶著掩不住的憔悴,但反而令他更添幾分帶著滄桑感的魅力。
見屋內多了個學生,肖維宏也不意外,顯然明守靖已經告訴過他明華容之事。給其余三人布置了課業後,他問了明華容幾個問題,出乎意料的是,明華容竟然都對答如流。他有心要試一試這新學生的深淺,問的問題便越來越難,但明華容依舊答得頭頭是道。
明獨秀等幾人看似埋首課業,實則都悄悄豎起了耳朵。明檀真只詫異于這位姐姐的博學,明若錦的心情則更糟了︰肖維宏後面問的問題她連听都沒听說過,但明華容卻是對答從容,顯然比她高明了不止一半半點。
而明獨秀在最初的驚訝過後,心中對這位繼姐的敵視不屑稍稍減退了一些,同時一個新的想法悄然浮現︰自古常盛不衰的家族都需有兄弟姐妹同氣連枝,自己只有一個兄弟,已略嫌不足;親妹明霜月又失之清高孤隘,不擅鑽營之事;至于明若錦則更不必說,氣量淺小,鼠目寸光,難成大事。大房早已式微,明檀真是個鋸嘴葫蘆,除非明卓然有大出息,否則亦不足為臂膀。
——倒是這個明華容,若好好雕琢籠絡下,未嘗不能成器。當然,她們絕不會是合作關系,她會好好發揮她的價值,等將她利用殆盡,再除之後快,為母親和自己出掉多年的惡氣。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一閃而過罷了。以明獨秀與白氏對明華容的憎惡,除非她展現出特別過人之處,否則,這眼高于頂的母女二人是絕對不會屈尊降貴的。
——且讓我看看,你有沒有讓我暫且留你一命的價值。
想到這里,明獨秀笑得更甜。
似是感受到她的盤算一般,明華容在對答之際抬眼向她看去。視線相撞,兩人相視一笑,卻是各懷心機。
一番對答下來,肖維宏對這個新學生很是滿意,大加勉勵了幾句。明華容心思本不在這上面,也不在意。明若錦卻听得險些沒氣歪了鼻子,嫉恨之下她將課業寫錯了大半,被老師發現後惹來一通教訓。
這麼一來,她對明華容的恨意又深了幾分,午間下學後回了房也不吃飯,就趴在床上生悶氣。
听說女兒使性子不肯吃飯,孫姨娘擔心不已,顧不得眼楮還不能見光,扶著丫鬟的手就過來探問。
問明緣由後,孫姨娘松了一口氣︰「你是自小在老爺夫人面前長大的,單論這份面子情兒,大小姐將來的前程如何能與你相比?何必生這些無謂的氣,氣壞了自己不值當。」
「姨娘,你不知道就別說了!」明若錦正在氣頭上,如何听得進勸。將孫姨娘趕走後,她想了半天,招手叫來丫鬟,低聲叮囑了一番。
看著丫鬟領命而去,明若錦臉上浮現一個得意的笑容︰讓人日日盯著你,還怕挑不出錯來?等一有動靜,我就稟報到夫人面前,讓你不死也被扒層皮!
誰想這一等,便是近十日的功夫。直到明若錦的耐心幾乎快熬盡了,丫鬟才傳來了消息︰「小姐,大小姐那邊的丫鬟青玉,今天拿了個包袱出府去。側門上的婆子悄悄揭開個角看了下,里頭是塊布料。」
「這有什麼稀奇的,是她自己想找人做衣裳吧。」明若錦怒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也值得你來獻寶!」
「小姐請息怒,奴婢還沒說完呢。大小姐房內有架織機,還有沒用完的絲線,這塊布很可能是她親手織出來的。」
「親手織出來的布?」明若錦萬萬沒想到竟是這樣,不禁呆了一呆,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我們買通的那個掃灑的婆子說,昨天在院里听到大小姐和青玉抱怨說缺銀子使,又說等東西賣了就不愁了。」忍耐了十天,一想到即將擺月兌小姐的壞脾氣,丫鬟不禁說得更加眉飛色舞︰「依奴婢猜測,大小姐多半是自己織了布拿出去賣。她這般作為若是讓夫人知道,不知要被怎樣發落呢!」
明若錦恍然大悟︰「對啊!大家小姐的東西流落到外面成何體統,她丟的不但是自己的臉,更是我們府上的臉。不只夫人要發作她,老爺也必定不會輕饒她!」
想到明華容被責問訓斥,甚至掌摑幽禁的情形,明若錦不禁十分快意,當即起身往外走去︰「我這就去稟報老爺夫人,請他們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