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竹枝眼高于頂,許鐲不禁向明華容看了一眼,只見她渾不在意道︰「既是有事,那你們便去吧,莫誤了夫人的事。」
許鐲領教過明華容的手段,當下不禁有些惴惴不安,但見她沒有任何暗示,只得跟著竹枝告辭出來。
竹枝全然不曾察覺兩人細微的眼神交匯,出了疏影軒,沒走幾步便用教訓的口吻對許鐲說道︰「夫人新來看重了你,正是你的福氣。既然倚仗了貴人,就別身在福中不知福,對那些低三下四的人低聲下氣,沒得惹了夫人煩心,你也無趣。」
這種話許鐲听過不只一次兩次,當下眼皮也不抬,說道︰「那是自然,老身只听主子的吩咐,旁的一概不理論。」
「你——」竹枝氣得一頓,心道這人真是好不知抬舉。自己好心點拔提攜她,她卻這樣不陰不陽地噎回來,還真當夫人只信重她了不成?別忘了這些年來伺候夫人的可是許嬤嬤,雖然一時被罰,但夫人念著往日情份,說不定還是會讓她回來的。
——是了,既然如此,何不由自己在夫人面前提起這件事,一則顯得自己大方,二則又賣了人情給許嬤嬤,豈不一舉兩得?
打定主意,再想到今日圓滿完成了夫人交待的事情,竹枝越發興頭。卻未注意到,許鐲正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
竹枝滿心以為夫人必會听自己的話兒,孰料,當她來到夫人面前,稟過今日外出種種事件,又婉轉地提起回府時看見許嬤嬤在馬廄吃了不少苦時,白氏根本無動于衷,只追問道︰「你是說,羅小姐昏迷送走之後,她便去報了官?」
「是的。」
白氏雖是閨閣婦人,但多年來在丈夫身邊耳濡目染,對官場往來的那套也略知一二,當下不禁有些懊惱︰「這卻是陰差陽錯了,若她吵嚷起來倒還好些,就這麼著報了官,卻是不好再……」
她細思片刻,眉頭很快又舒展開來︰以羅夫人疼愛女兒的個性,縱然有京兆尹出面,定然也不肯輕易就此放過。屆時她再添把火,不怕燒不到明華容身上。
這麼一想,她即刻命人去將今日陪明華容出府的車夫帶來,準備命令他,不許將今日之事稟告老爺。
竹枝鑒貌辨色,知道白氏壓根未將許嬤嬤之事放在心上,便不敢再說,稟完事情後借故退下。
出了棲鳳院,她越想越納悶,忍不住便去馬廄找了許嬤嬤,想問她除了三小姐之事外,是否還有其他事情惹了夫人不快。
許嬤嬤從白氏身邊的紅人一下子被貶成粗使婆子,其落差可想而知。更鬧心的是時不時還有人來落井下石嘲諷一番,令她又羞又氣。後來又听說姐姐許鐲重新受了夫人青睞重用,她更是氣得跳腳。
她日夜盼望白氏會想起自己,這天見竹枝過來,還從為是白氏派來的,頓時喜從天降地迎上去︰「竹枝,是夫人讓我回去了嗎?」
她日日在馬廄負責打掃,身上帶了股洗不月兌的腥臭味。當下竹枝還未說話,便被燻得一陣惡心,險些將來意都忘了。
嫌惡地掩住口鼻退後幾步,竹枝才將疑惑問出,許嬤嬤自是連聲叫屈,說自己平日從未忤逆過夫人。
「既是沒有,那為何夫人一點不念舊情?寧願抬舉你姐姐,也不肯顧惜你?」
「那個賤人!我早知道她不安好心,果然見我失勢便趁機爬上來了!夫人不肯顧念我,定然也是她在旁吹的風!」許嬤嬤氣得臉色發青,「她看似不言不語,其實最擅放冷箭。又仗著會制香,將夫人哄得團團轉。若讓她繼續待在夫人身邊,只怕漸漸地連你也也要壓倒了。」
「哼,豈有你說的那麼輕巧。」雖然這麼說,但竹枝卻是有些沒底。三小姐之事她亦受了牽連,雖說對付大小姐之事有了些眉目,但這麼簡單的事情,夫人定不會感念她的功勞。若不再設法做點什麼挽回一下,只怕夫人當真要疏遠了她,將那許鐲認為心月復了。
許嬤嬤冷眼看著竹枝面露遲疑懼怕,唇角不由露出一抹冷笑。共事多年,她如何不知這小丫頭看似眼高氣傲,實則患得患失,最易受挑拔。當下見她意動,便說道︰「現兒咱們一方面需得防著那老婦搗鬼,一方面要設法立個大功,讓夫人知道咱們才是最得力的。」
竹枝嘆道︰「你說得容易,好端端的,又有什麼功勞好立?」
「最讓夫人心煩的,左不過那麼兩三個人。你盯緊了她們,還怕找不到由頭?」
听她這麼一說,竹枝頓時想起剛才的事來,趕緊將張姨娘的異狀說了一遍。
許嬤嬤听得兩眼放光︰「這小妖精平日最愛拿喬,這般慌慌張張的,必定事出有因!你快查清楚了,必是一件大功。」說著,又陰陰一笑︰「就算不是,我們也未嘗不能……」
听明白了她話里未盡之意,竹枝心頭一跳,本來覺得有些害怕,但想到若是真能解決張姨娘,何愁在夫人心中地位不穩,立時又將懼意拋開,專心听起許嬤嬤的叮囑來。
殊不知,她們這番舉動已全然落到早有留心的許鐲眼中。尋個空隙,她借著采收梅花之名將這事暗中知會了明華容。
明華容沉吟片刻,說道︰「她們愛做什麼就由著她們去做,你只管暗中留意就好。」
「小姐,難道不用制止她們?」許鐲疑惑道。若讓這二人得逞,重新獲得白氏重用,自己的苦心經營豈不是付諸流水。
「我說過,你的仇我會替你報,又何必急于一時。」明華容站在梅樹下,縴長手指將剛剛摘下的花朵揉得粉碎,眼神幽遠︰「等待的滋味不好受,但有時候,不得不等。」
迎著許鐲焦慮的目光,她悠然一笑,突然說起不相干的事來︰「听課之會就快到了呢,霜月卻仍在養病,只怕心里有些不快吧?」
「何止不快,三小姐每日都氣憤不已,但夫人記著醫囑,說什麼也不同意她去。她為這事兒和夫人鬧了好幾回,夫人現兒也不願再去廣寒居了,每日只打發二小姐前去探看。但二小姐也勸解不了她,反被她給怪罪上了,說二小姐就是見不得她好,巴不得她不露臉。」許鐲詳細稟報著明霜月近來的事情。
明華容早料到以明霜月心高氣傲,目下無塵的性子,對不能參加這次听課定然耿耿于懷,只是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沉不住氣,與白氏和明獨秀都鬧僵了。白氏倒也罷了,以明獨秀外表爽朗,內里刻薄的性子,這梁子必然是結下了。
想到這里,明華容微微一笑,吩咐道︰「你繼續留意這幾個人的動靜,一有異動馬上告訴我。什麼都不要插手,暫且靜觀其變。」
許鐲雖有不解,但依舊听話地應下,除暗中留意竹枝與許嬤嬤的小動作外,一切如常行事。
兩天的時間一晃而過,這日,在眾人各懷心思之中,籌備已久的听課之會終于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