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說完,屋中人皆是一愣,隨即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明華容,那眼神簡直像在看一個瘋子︰梳子明明就是從你身上掉出來的,你竟然還有臉反過來質問掌櫃,不是失心瘋了,就是臉皮太厚。
女掌櫃听罷更是生氣,連表面的周到功夫都顧不上做了,含怒看著明華容,沉聲說道︰「我上樓之前已听侍女說過剛才的事情,本來還說再問問明小姐。但現在看來,明小姐似乎認為這一切都是小店的過錯,您自己卻是清白無辜?」
她語中的嘲諷之意,連傻瓜都能听得出來,明華容卻毫不窘迫,大方點頭說道︰「用人不當,貴店確實有所疏忽。」
聞言,女掌櫃眼中怒火更旺,語氣也愈加冰冷︰「敝店在帝京經營九十七年以來,對伙計皆是精心挑選,從未出過岔子,這點就不勞明小姐費心指摘了。我倒是想問問明小姐,剛才是怎麼一回事?」
杜唐寶立即幫腔道︰「有膽子做卻沒膽子承認嗎?不管你如何推月兌,大家可是都看見了,不是你狡辯能抵賴得了的!」
孫姨娘原本微微垂眸,這會兒也抬眼向她看來,年過三旬依舊姣好的一雙杏眼里蘊了薄薄水汽︰「大小姐,難道您非要鬧到不可開交的地步才肯罷休嗎?還是快承認了吧!」
眾目睽睽,諸多刁難,明華容卻一臉無謂,輕描淡寫道︰「剛才你們的侍女進來要收首飾,卻有一把銀制插梳找不到,結果卻從我身上掉出來了。」
「你——」女掌櫃本以為她會再三推月兌狡辯,沒想到她竟然大大方方就承認了,一時反而愣得說不出話來。
杜唐寶卻十分得意︰「哼,知道害怕了吧!不過你既然干了不要臉皮的偷竊勾當,現在就算想認錯也晚了!」
孫姨娘則急急說道︰「掌櫃,我願出雙倍的價格買下這把銀梳,只求你莫要將今日的事情說出去。」
——不要說出去?可這層樓的客人都已經將事情經過听了個飽,回去後必定當做一樁奇聞到處講,以助談資。這群客人非富即貴,以她的身份,可封不了她們的口啊。
女掌櫃面現難色,剛要說話,卻听明華容淡淡道︰「姨娘若真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丑事,當初就不該讓人離開房間,現在又來裝什麼矯情。」
這話听得孫姨娘立即慘白了臉,淒聲說道︰「大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我知道現在你一定很害怕,但你怎麼能胡亂將事情推在我身上呢?剛才的事情大家可都看見了,你決計抵賴不了的。還是快快做個了結,回家去吧。」
跟隨孫姨娘過來的親信丫鬟們也向明華容怒目而視,其中一個膽大的更是指桑罵愧地說道︰「姨娘犯不著為這種人生氣,您一片好心為她說話,她不領情也就算了,還反咬您一口,這成什麼事!」
「住口!你一個下人怎能妄議大小姐!」孫姨娘白著一張俏臉怒斥道。落在外人眼中,正是被行差踏錯的小姐倒打一鈀還顧及著對方顏面,十足十一副賢淑良德的模樣。
明華容卻只覺得她造作得可笑,那擠眉弄眼要哭不哭的模樣遠不如明獨秀演技精湛。
——今日之事,恐怕少不了那個爽朗可愛的二妹妹在背後推波助瀾吧。
想到這里,明華容嘲諷一笑,說道︰「物證既在,找出罪魁禍首輕而易舉,姨娘不必惺惺作態,當心一會兒反而打了自己的臉。」
「物證?」女掌櫃又是一愣,突然覺得自己更看不懂這位小姐了︰「明小姐,東西明明是從你身上掉下來,大家可都看見了——」
「許多時候,看到的事未必是真的。掌櫃每日招待許多客人,也算見多識廣,應當知道很多事情都是表里不一的。」明華容意有所指。
「可笑!」見她遲遲未被定罪,杜唐寶不耐煩起來︰「任憑你說出朵花來,也洗月兌不了你的罪名!什麼眼見不實,難道你說的才可信嗎?!」
這一次,明華容卻並未反駁她的話︰「我說的話自然也無法取信于諸位。」
「那你還多說什麼!」
明華容不再理睬她,徑自說道︰「最可靠的,莫過于實物。」
說著,她取出手絹墊著手指,將銀梳從地上撿起。
不等有人發話,她便將銀梳呈到女掌櫃面前︰「掌櫃,貴店的首飾給客人挑選過後,再收歸入庫前,都要用秘制藥水擦拭一番吧?」
金銀寶石等制成的貴重飾品在被人觸模翻看後,往往會留下印跡。一般珠寶鋪子里為了保證首飾光潔如新,不影響下一位客戶挑選的心情,在收起前都會擦拭一番。許多富貴人家也有這個習慣,只不過是交給近貼身侍從打理罷了。
這也不是什麼秘密,女掌櫃當即點了點頭︰「不錯,確是如此。」
「那麼,這些首飾送到我面前,由我挑選時,它們都是光整如新,沒有任何印跡了?」
見女掌櫃再度點頭稱是,明華容唇邊揚起一抹微笑︰「這些首飾,是放在匣子里由那名叫翠色的侍女呈到桌上的,我並未踫過它們。但——這銀梳梳背,和這顆貓楮石上,為何會有兩道明顯的指痕呢?」
聞言,女掌櫃神情一穆,立即細細打量起來。只見梳背的地方,和被瓖嵌為花蕊的貓楮寶石上,確實各有一枚指痕,甚至連指上的紋路都清晰可辨。
在她打量梳子的當口,旁邊的翠色已悄悄變了臉色,目光又是驚恐又是茫然地看著明華容托于掌間的銀梳。她並不明白這小小的印跡如何能成為證物,只是本能地覺得害怕而已。
孫姨娘亦是微有變色,隨即鎮定下來︰「這又說明什麼?也許是你無意踫了一下呢?」
明華容的目光自銀梳移到她身上,似笑非笑道︰「姨娘剛才不是還作出一副護著我的樣子麼?怎麼當我指出了物證,你卻反而是一副巴不得把賊名牢牢扣在我頭上的樣子呢?」
孫姨娘臉色再度一變,然後掩飾般笑道︰「這……是因為大小姐找的這理由實在太牽強了些,恐怕說服不了誰。」
「說服不了?那是姨娘希望如此吧。」明華容淡淡說道,「每個人指間的紋路,就如同自己的容貌一樣,在這個世上是獨一無二的。好在這屋內的人也不多,只要將這指印拓下來,一一對比,不消片刻,真相自然水落石出。一旦查出誰踫過這梳子,就知道誰就是栽贓給我的人。」
听到這話,孫姨娘幾乎快掛不住臉上的笑意︰「這……這可奇了,我活了這麼些年,可從沒听說過有這種事,別是大小姐在異想天開吧?」
明華容嗤笑一聲,說道︰「天底下大得很,姨娘沒听過的事兒還多著呢。你不信也不打緊,這法子是否有效,一試便知。」
說罷,她不再理會還想分辯的孫姨娘,轉向女掌櫃說道︰「麻煩你取一盒朱砂,兩張厚白宣,和一些煤炭細粉末來。」
女掌櫃亦未听說過這等奇妙法子,但見明華容說得有理有據,心道橫豎又不麻煩,不妨一試,便吩咐了侍女前去準備。
不多會兒,所需的東西便都備齊了。明華容將一張厚白宣紙展開鋪平在桌上,將朱砂蓋子揭開,自己先拓下三枚指印,然後朝眾人比了個請的手勢︰「請各位都像我這樣,在這紙上按下自己的拇指、食指與中指手印。」
眾人對視一眼,事不干己的都是一副不以為然的神情,覺得她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而心里有鬼的某兩個人,一方面有所懷疑,一方面卻有些懼怕。一時之間,竟是誰都不肯上前。
見狀,明華容目光微冷,語帶嘲諷地向杜唐寶說道︰「莫非此事與杜小姐有關,所以生怕露了端倪,不願協助調查?」
杜唐寶果然受不得激,立即傲然說道︰「本小姐只是不想被你找借口當猴耍,既然你這麼說,我照做又有何難?反正等下丟臉的又不是我!」
說著,她立即走上前來,毫不猶豫地在宣紙上按下三枚手印。
待她做好後,明華容提筆在旁邊寫下個杜字,隨即又看向一干明府下僕︰「杜小姐乃堂堂侍郎千金,難道你們的身份比她更加金貴,所以不願听我的話?」
這話實在太重,一干下僕們雖然並不相信,但還是乖乖過來,挨個將手印拓了,由明華容在旁邊寫下名字。待她們拓完,房內便只剩下孫姨娘,和珠寶鋪子的侍女翠色。
孫姨娘咬了咬嘴唇,突然說道︰「這玩意兒跟簽賣身契似的,我好端端一個人,可不拓這個,受這份污辱。」
翠色听後立即連連點頭,雖不說話,卻是一副贊同模樣。
明華容聞言也不勉強,只別有深意地看了她們一眼,笑吟吟說道︰「無妨,橫豎只剩下姨娘和一個婢女,若是等下對比了沒有相符的,也許便是……」
她沒有說出後面的話,只是意味深長地沖這二人一笑。
孫姨娘剛放下些許的心,立即又提了起來。她控制不住地瞪了翠色一眼,目光凌厲無比。翠色則將頭壓得更低,卻掩不住一臉的驚懼。
見狀,原本不以為然的其他人都不禁半信半疑起來,心里悄悄開始犯起了嘀咕︰照這麼看來,姨娘和這個侍女的反應一直都很奇怪呢。事發時姨娘先是發火,然後馬上又將矛頭對準大小姐,後來說的話更是自相矛盾,莫非真是……
明華容也不理會眾人猜測,徑自開始忙碌。她將細如面粉的煤炭灰小心地撒到銀梳的指印上,待撒落均勻之後,又用宣紙迅速按上去。當將紙再揭下來時,梳子與寶石上的指印已清晰地拓到了紙上,紋印清楚分明,絲毫不差。
隨後,她便開口邀請女掌櫃︰「掌櫃,你既然掌管珠寶買賣,眼力一定不差。還請你與我一起參看對比,看看誰的指印與這梳子上的相符,如何?」這麼說,卻是要找個見證,堵一堵眾人的嘴。
女掌櫃見她行事極有章法,心里不禁又多信了兩分,便依言上前與她一起對比。
而其他暗中窺看的人見狀,不禁也生出十二萬分的好奇,眼巴巴等著看這個明大小姐這一番所作所為,究竟是會變成笑話還是當真能查出真相。一時之間,整個二樓竟是鴉雀無聲,眾人都伸長脖子等看結果。
過得一柱香左右,女掌櫃微微搖頭,說道︰「雖然看得出這兩個指印俱是拇指印,但是——」
她似乎有些為難,遲疑片刻,才緩緩說道︰「與這紙上拓下的都對不起來。」
聞言,屋內一時陷入沉默,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落到孫姨娘與翠色身上。她們想著明華容之前只說了一半的話,眼神滿是懷疑。
女掌櫃亦是心中暗嘆︰既然和其他人的對不上,那便只剩下這兩個人了。但翠色是自己的伙計,若是她做的手腳,鋪子的聲譽臉面都要大受影響;若是孫姨娘的話……想想她剛才棉里藏針字字句句意指明華容是賊子的模樣,想來又是一樁高門大戶里勾心斗角的把戲,卻將自己拖下了水,一個應對不當,鋪子的聲譽同樣要受影響。
但事已至此,無論如何左右為難,女掌櫃都不得不立即查清事情,並設法將對鋪子的影響降到最小。決心一定,她立即說道︰「這指印也有可能是其他侍女不小心弄上去的,但既然出事時側夫人等都在屋中,少不得也要對比一下,還請您體諒。」
其他侍女雲雲,不過是緩和安撫的場面話而已,孫姨娘如何听不出來。她下意識地將手掩在袖中,腳下紋風不動。她亦知道自己現在根本沒有選擇余地,若不配合,其他人同樣會起疑心。但若配合地伸出手——
想到後果,她情不自禁將手又掩得更深了些,腦中瘋狂地尋思著一個又一個月兌身之計。驀地,眼前一亮。
「我乃堂堂尚書府側夫人,如何能輕易捺什麼手印。不如這樣,先讓你們樓里的侍女對比,如果不是,我再勉為其難隨你們搗騰。」孫姨娘語氣強硬,不容置喙地說道。
明華容明知有異,卻不點破,亦不為難,當即一口應下︰「便依姨娘所言。」
倒是杜唐寶不服氣地嘀咕了一聲︰「一個妾室而已,還拿什麼大。連我都捺了,哼!」匆忙之際,也無人接她的話茬。
听罷孫姨娘的話,女掌櫃立即看向翠色。這一次,她可沒那麼多顧忌和耐心,直接便命令道︰「翠色,你過來!」
翠色再掩飾不住神情慌亂,吱吱唔唔道︰「我……掌櫃……我……」
明華容將她的慌張看在眼中,微笑道︰「怎麼,小姑娘臉皮薄怕委屈麼。你且寬心,若真不是你,我回頭必備上一份大禮給你壓驚。」
听出她話里的調侃,女掌櫃頓時將臉一沉︰「不願動?你們將她架過來!」
隨掌櫃進來的兩名侍女立即應聲動手,一邊一個扭住翠色的手臂將她拖過來,不顧她哭鬧掙扎,強行捉著她的手指按下指印。
雖因翠色用力掙扎,那指印改得有些糊了,但大體紋路還是相當清楚的。當下掌櫃將兩份指印拿在手中,只看了一眼,臉色便難看起來,嘴唇翕動幾下,才驚怒交加地說道︰「果然是這賤婢!」
一直在緊張關注事情發展的孫姨娘立即接口道︰「我想起來了,我們大小姐離座去小窗前看堂下動靜時,曾從這侍女身邊走過,想來定是那個時候被做的手腳。」
說著,她指著滿臉淚痕,驚懼交加的翠色痛罵道︰「好個刁鑽惡毒的小賤人,小小年紀便有這般狠辣心腸,竟然想用這招來陷害敗壞我們大小姐的名聲!便是你年輕不知事,也該為家中親人多想想,省得一步行差踏錯牽連了家人!」
翠色原本想要分辯,但听到家人那一句時,神情突然為之一滯,由慌亂而變為絕望,最後慢慢轉成麻木,垂下頭一聲不吭。在旁人看來,便是一副認罪的模樣。
孫姨娘見狀,心里一塊大石頭立即落了地,罵得更加歡暢。
但當事人明華容卻是神情淡淡,待孫姨娘停口微微喘氣時,才不冷不熱說道︰「我與翠色素不相識,好端端的,她為什麼要陷害我呢?縱然是她將銀梳偷放到我袖子里,背後也多半另有人主使。」
孫姨娘急道︰「大小姐,定然是這賤婢眼紅您驟然從鄉下莊子回到帝京,一夜之間變成了大小姐,從此享不盡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嫉妒心起,才會做下這等事來。」
人在情急時往往口不擇言,見孫姨娘急得不管不顧,將明守靖明令禁止再提的事情都當眾說了出來,明華容眼中掠過一抹嘲諷,道︰「姨娘怎麼糊涂了,什麼叫做變成?我本就是尚書家的千金小姐,所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應當,旁人再怎麼羨慕嫉恨也強求不來。比起這些無稽之談,還是如山鐵證更加可信——姨娘莫忘了,這銀梳上面,可是有兩枚指印呢。剛才我和掌櫃都看過了,它們——並非出自一人之手!」
聞言,孫姨娘臉色驟然變得比紙還要慘白。她愣愣看著小桌上的銀梳與拓了指印的宣紙,突然如同瘋了一樣,急步上前將兩樣東西搶在手里,慌慌張張四下環顧一陣後,用力將兩樣東西從窗戶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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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淚銀蝶蕊親收養了男主~男女主都有干媽了,撒花~
感謝ai茗親的月票,和liuyan666親的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