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其他夫人听了白氏的話,都不約而同看向明華容,頗有蠢蠢欲動之意,莫夫人不禁心中微急。
她剛要說話,卻听明華容含羞帶怯地說道︰「夫人過獎了,比起華容,獨秀妹妹才是一等一的好。她四歲斷字,五歲習詩,並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容貌又美,性情又爽朗大方,天上的瑤姬玉娥也不過如此了,無怪乎會有帝京第一美人之譽。相比獨秀妹妹,華容實在差之遠矣。夫人剛才的美譽,華容不敢受呢。」
听到她的話,白氏不禁有些狐疑︰這小丫頭是否知道了什麼?以致于拿話來堵自己。但打量明華容半是撒嬌半是認真的模樣,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再者想想這事兒還是大嫂因她兒子也在邊疆,才悄悄告訴自己的,帝京再沒有其他人知道,這才稍稍去了些疑心。暗暗想道,或許是明華容怕自己指了門不好的親事給她,所以才這般推月兌。
這麼一樣,白氏頓時疑心盡去,含笑說道︰「你這丫頭,什麼都好,就是太過謙虛了。我又不是外人,難道還會拿些虛話夸你不成?你有什麼不敢受的?」
明獨秀也口不對心地幫腔道︰「是呢,大姐,你樣貌才情都是好的,一手織金布藝更是無人能及,認真論來,我才比不過你呢。」
「哎呀,夫人和獨秀妹妹以前可從未說過這些話,現兒突然這般夸我,听得我都快不好意思了。」明華容微微低頭,一副不勝害羞的樣子,實際眼角卻悄悄瞟向莫夫人,觀察她的反應。
果然,原本想要開口的莫夫人听罷明華容的話後,猶豫一下,便沒有說話。照這個明家大小姐的話來看,白氏母女是第一次夸獎她。如果她當真不錯,那為什麼平時沒有贊揚,反而要當著外人的面使勁夸獎、一副生怕別人不知道明華容好處的樣子呢?白氏這個樣子,實在由不得她不懷疑,白氏是不是另有盤算,才在她面前對明華容大加贊賞,而且還字字句句說到自己心坎上。
——如果只是繼母與繼女間平時不合,有外人時才做出一副慈母孝女的樣兒來,倒還好些。就怕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隱情,一旦開了口敲定下,日後再發現不妥可就麻煩了。還是穩當些好,且一邊打听著,一邊再看看別家的姑娘。
打定主意,莫夫人夾了一塊梅香脆餅到碗里慢慢品著,不再說什麼。
大宅院里混出來的都是人精,莫夫人能想到的事兒,其他夫人如何想不到。當下不約而同都打消了向明華容問話的念頭,依舊同白氏母女說說笑笑,品嘗菜肴。
白氏見狀,氣得差點摔了碗︰自己強忍著一肚子酸水怨氣才違心夸這小賤人不錯,誰想卻被她三言兩語就攪合了苦心營造的大好局面。這小賤人,當真是天生來克自己的,一刻都不讓人省心!
原本白氏是準備將明華容一通猛夸,再以言語暗示打消莫夫人的種種顧慮,讓她主動向自家府上提親。現在見莫夫人只顧低頭吃菜,對自己的試探暗示裝傻充愣,盡答些不相干的話,白氏不禁急燥起來。
為了防止日後東窗事發之時,明守靖對自己生出疑心,本來她不打算先開口。但莫夫人現下不接話茬,她頓時無計可施。思忖片刻,遂將心一橫,心道等下小宴散了便私下找莫夫人談談。只說明華容已經十五歲了,急著訂親,便是以後被翻出來,也不怕對供。
打定主意,白氏又是滿面堆歡。恰好新炖的栗丁煨羊湯端了上來,白氏道︰「這道菜里的栗子一直放在冰窖里面存著,雖說過了大半個冬天但仍舊是鮮脆的,不比外面那些干巴巴的,各位一定要嘗嘗。」
說著,她命丫鬟給每位夫人都盛了一碗,又示意她去給小姐們盛上。
長輩賜湯,明家三個女兒都依規矩站了起來,等丫鬟盛好湯才坐下。給明華容盛湯的丫鬟放下碗時,卻輕輕哎呀了一聲,告罪道︰「奴婢不小心將油印子抹在碗沿了,還請大小姐恕罪。」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明華容便說了句無妨。但丫鬟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再度悄然警覺起來︰「多謝大小姐。奴婢便幫您用手絹擦了那油印,可好?」
明華容定定打量她片刻,微微一笑︰「可以。」
聞言,丫鬟眼中掠過一抹喜色︰「只是若用奴婢的帕子怕不干淨,不知大小姐有沒有帶呢?」
「那是自然。」說著,明華容從袖中拿出昨日老夫人賜下的蘇繡手絹,遞給了對方。她清楚地看到,接過手絹的一剎那,丫鬟的手指有些微的顫抖,然後又平穩如常。
她可以吵嚷出來,可是並無實質證據,單憑這一點異樣又能說明什麼?到時反而會被白氏扣上個故意搗亂的帽子。
明華容便不動聲色地看著那丫鬟,待她擦拭完抹到碗口的油指印,又將碗沿都細細擦拭一遍後,突然說道︰「你先幫我喝一口看看,這湯還燙不燙。」
聞言,那丫鬟手腕一顫,險些將碗砸了。她強忍著戰栗,惶恐地說道︰「奴婢不敢……奴婢乃低賤之人,怎麼能讓大小姐再踫奴婢喝過的湯呢……」
「我不怪你便是。」明華容柔聲說道,一副十分和氣的樣子。
「奴婢……」
「你們在說什麼?」白氏見那丫鬟遲遲不去,還和明華容在嘀咕著什麼,不禁有些不快。
明華容立即笑道︰「回夫人的話,華容怕湯太燙,想讓她先幫我嘗一口。」
這也不是沒有先例的事,聞言,白氏面色稍霽,命令道︰「那你還呆站著做什麼?沒听見大小姐的吩咐嗎?」
听到這強硬的命令,那丫鬟面色一白,知道再沒有挽回的途地,認命般拿起湯碗,仰頭喝了一口。
明華容卻像是沒看到她異樣神色似的,徑自追問道︰「如何,燙不燙?」
但丫鬟卻遲遲沒有回答,只是將碗放回了桌上。
這一下,不禁白氏,連在席的諸位夫人們都覺得有些不妥,都奇怪地向這邊看來。
向來心思靈動的明獨秀看到這一幕,陡然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連忙說道︰「這丫鬟是不是被燙壞了舌頭說不出話來?這里不要你服侍了,你快快下去,另換個當值的人過來。」
她這話雖然有點突兀,卻也非沒有道理。家宴之上,東道主自然不希望出任何差池。
但是,那丫鬟卻像沒有听見似的,依舊直挺挺地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見狀,明獨秀更加著急,剛想再找借口讓人將她拖下去,卻見那丫鬟沖白氏慘然一笑,剛來得及說出一聲「夫人」,便頹然倒地。
「哎呀!」
王夫人驚呼一聲,嚇得立即站了起來避到一邊。她雖然養著威猛的海東青,膽子卻十分小。
明華容亦是滿面驚訝地掩住了嘴︰「這……這是怎麼回事?她只是喝了一口湯,再燙也不至于昏倒啊!」
外面廊下當值的媳婦們見出了狀況,連忙上來想將倒地的丫鬟帶走。但剛踫到她的身子,感覺到那不自然的綿軟,幾個媳婦都是一愣。有一個膽大的不由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等了片刻後,猛然縮回手,驚叫道︰「這丫頭死了!」
頓時,所有的夫人都大驚失色,紛紛離席。想到這丫鬟死前只喝了湯,那些喝過湯的夫人都是花容失色,也顧不上失禮,紛紛涌到角落摳著喉嚨干嘔起來。
白氏在短暫的驚異後,將凌厲的目光投向了明華容︰一定是這小賤人怕自己操縱她的婚事,所以設計攪局!但她也不想想,當眾鬧出命案來,她的名聲也就徹底毀了。只要查清此事,不用她動手,明守靖就會重重懲辦了她!小賤人,你大概是太心急了,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一番造作,結果卻成全了我!
想到這里,白氏心中一喜,剛要說話,卻見明華容越眾而出,走到空無一人的八仙桌前,拿起盛湯的銅勺,舀了半勺湯喝了下去!
看到這一幕,幾個夫人們又是一陣驚呼,白氏也愣住了,呆呆地看著明華容,不知她在搗什麼鬼。
放下湯勺,靜靜站了一會兒,明華容才淡淡說道︰「那丫鬟喝了湯之後,不過數息的功夫便倒了下去。我也是站著喝的湯,但我沒事,其他夫人也沒事,那麼,問題不在湯鍋里,而是在我喝湯的碗上。」
站在旁邊的夫人們細細咀嚼著這番話,看看桌上的湯碗,再回想到那丫鬟臨死前向白氏的慘聲呼喚,似乎明白了什麼,便紛紛將狐疑的目光投向白氏。
白氏也意識到了不妥,頓時臉色發青︰「你是在暗示什麼嗎?」
「華容還什麼也沒說。」明華容眼中掠過一抹譏諷,「不過,我正想請夫人請個大夫過來,驗一驗這丫鬟的真正死因,再看看我的碗上是否有何蹊蹺。」
白氏眼珠一轉,嘆道︰「華容,事已至此,母親也有些話不吐不快。你的碗一直沒有別人踫過,而你用了它也是好端端的。可是那丫頭剛剛就著你的碗喝了一口湯就死了,這其間除了你們兩人,都沒有別人接觸過那只碗。按常理推斷,那丫頭當不至于自己毒死自己吧?」
這話卻是直截了當地挑明,是明華容暗算了那丫鬟了。只是她說得雖然在理,旁邊的夫人們卻更听不明白了︰因為同樣按常理推斷,一個小姐要處置一個丫鬟,法子多得是,又何必當著眾人之面下毒呢?
這一點漏洞,白氏自然也想到了,不等明華容說話,她又嘆息道︰「華容,你是個好孩子,但有時未免疑心太重。你沒在府里長大,不了解母親的為人,才會誤信了一些小人的傳言,說我會擺布你的婚事,給你找戶不如意的人家,好讓你下半輩子飽受折磨。你相信了這些無稽之談,所以想設法攪了這件事。可你看看,今日過來赴宴的夫人們,哪個不是世勛貴、尊貴無比?不管嫁到哪一家,都不會辱沒了你。你又何苦……何苦……唉!」
听了她這一番明是勸解實為解釋的話,眾夫人臉上頓時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再看向明華容的目光,便帶上了明顯的輕蔑與不善︰放養的小姐果然成不了氣候,只為一點點謠言就做出當眾殺人嫁禍這種可怕的事情來。卻不想想,若真是要炮制她,白氏何必特地辦這次相看宴?剛剛又何必不住口地夸她?
明華容卻像沒看到她們輕視的目光一般,神情依舊從容平淡︰「夫人說的這些傳言,我還是第一次听說。退一步說,就算我真懷了這種惡毒心思,但正如夫人所說,我沒在府里長大,剛回帝京不過兩個多月,而這個丫鬟能有資格在宴席上侍候,說明在府內至少已待了五六年的時間。夫人覺得,我這個剛剛入府的主子,能唆使得一個舊僕以性命來陷害夫人麼?」
「你——」白氏一時語塞,但很快找到了說辭︰「錢財動人心,說不定你用重金收買了她。」
「重金?」明華容嘲諷一笑︰「我在別莊待了十五年,沒有領過半文錢的例銀。回到帝京這兩個月來,以我每月五兩銀子的例銀,就算一錢不使也只能攢下十兩來。說句不中听的,我的身家只怕還沒有大多數下人們豐厚。夫人覺得,十兩銀子可以買到一條人命麼?」
她問得不緊不慢,白氏卻有種被步步緊逼的錯覺,不禁有些氣急︰「誰說你只有十兩銀子?上次瑾王不是送了你許多首飾麼?指不定你送了不少給這丫鬟!」
「那麼夫人不妨去搜一搜她的房間,再到我房里清點一下,瑾王相送的東西是否都在。那些東西巧工齋肯定都有記賬,如果夫人怕我藏私的話,可以去找他們掌櫃要來清單對比。」明華容搖了搖頭,道︰「橫豎我回府之後,所有的進項不過例銀和這批首飾而已,想要清查再簡單不過。」
諸家夫人在旁邊站著,先听到瑾王送她許多首飾時,雖然早就知道傳聞,但真正從當事人嘴里確認後,還是忍不住涌起諸多猜測,疑惑從未送過任何女子禮物的瑾王,縱然是為了賠禮,又為何會送這麼多給明華容。再听她說回府之後入項唯有例銀與這份禮物時,不禁又覺得,白氏實在太小氣了,連被放養了十五年的嫡長女回來,都不備下什麼東西,活月兌月兌一個寒門小戶沒見識的婦人,只會一昧苛待繼女。這麼一來,她之前所說的那些明華容誤解了自己的話,頓時在眾人心中都打了幾分折扣。
白氏卻無暇注意眾人的反應。她被明華容質問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勉強偽裝出的耐心也漸漸耗干。強忍住怒斥喝罵的沖動,勉強掛著幾乎快掉下來的無奈表情,她說道︰「這些事情我自然會去查,只不過到底是一家子骨肉,母親還是想听你誠實坦白。你也知道你父親的脾氣,你實話實說,誠心悔改認錯,他可能還會原諒你。一旦查實了真相,他絕對不會輕饒你。」
明華容看著她明顯快藏不住的怒氣,搖了搖頭,堅定說道︰「華容還是那句話,身正不怕影邪,請夫人立即請大夫來,為她驗明死因。」
「你既執意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但當著貴客們的面,怎麼能做這些事?大夫稍後再請,先讓夫人們回去再說。」
「這怎麼行呢。」明華容要的就是當眾指證白氏,自然不會同意︰「畢竟有好幾位夫人的湯都過了這丫鬟的手,萬一她不只對我下了手,連其他人也……我認為還是立即驗明她的死因,並搜檢她的房間,才能讓諸位夫人安心。再說,現在請了大夫過來,也可以為夫人們把把脈,看看有無不妥。」
听了這話,想想確實有這種可能,幾個剛剛干嘔過一輪的夫人們再度臉色發青,捂住嘴又是一副惡心的表情。性急的不等白氏發話,便搶先命令跟自己過來赴宴的下人,速速去請大夫過來。而運氣好沒有喝過湯的,也都不肯離開,等著看這事兒如何收場。性子刻薄的還大聲說起了抱怨的話︰「都說瑞雪吉兆,可這場小雪真是晦氣,出門赴個宴也能遇上這等事,以後再出來做客,可得仔細挑挑主人才是。」
這些話听得白氏滿面紫脹,但又不好說什麼,畢竟,確實是自己家出了事牽連到其他人。她本來顧忌著明守靖,不願當著眾人的面細剖自己與明華容的恩怨,只想先速速逼著她承認,之後再追查證據,否則明守靖一定又會怪自己丟了府上的臉面。
但現再她已沒有理由再推月兌明華容的建議,又想反正此事與自己無干,全是明華容搗的鬼,難道她還能連陳老太醫都收買了不成?折騰到最後,身敗名裂的只會是她,拼著自己擔個失察之責,一舉打發了她,也算值當。
這麼一想,她便冷笑道︰「也好,就依你,我這就叫陳老太醫過來,當眾查你一個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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