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和遠正是趙家的小兒子,自小隨父駐守軍中,甚少回京。莫氏本就格外心疼他,兩個月前听說他出事受傷,雖然保住了性命,但卻傷了從此形同廢人後,哭得死去活來,立即將他接回京來。經過多方求醫問藥,皆是毫無成效後,不但莫夫人越來越灰心,趙和遠更是性情大變,平時在家里好好說著話,往往突然就狂怒起來,砸東摔西,大鬧一場才肯罷休。
莫夫人自然不會去怪兒子,只是心疼他遭罪吃苦。前天下午出去吃茶時听說蘭若寺來了位十分靈驗的大師,不由便動了心,心道既然看大夫不中用,那便求求菩薩。即便不成,那麼就當是帶兒子出去散散心。這麼想著,她苦口婆心說服了冷淡的兒子,帶著他一起來到蘭若寺。
不承想,蘭若寺的香火果然靈驗。兒子才跟著小沙彌去後山內院轉了一圈,便容光煥發地回來,說喜愛山間清靜,要在這里小住一晚才肯走。莫夫人許久不曾看見兒子這般模樣,險些喜極而泣,自然毫不猶豫便答應下來。
誰料到今早派車夫去寺里接人時,車夫去了半天卻又拉著空車轉回來,吐吐吞吞地稟報說,據寺里人的話,趙和遠被昨天同來上香的明家人捆帶走了,看那情形好像是起了什麼誤會。
听完稟報,莫夫人又急又氣,卻想不出明家這麼做的原因︰明家以前同她家是沒什麼交情,可前兩天不是也曾邀請自己去相看他家女兒麼?難道是因為那天他們當家夫人鬧出來的丑事,覺得被自己知道了沒面子,所以想找茬捆兒子出氣?這算什麼道理!
莫夫人也顧不得許多,當即便沖了過來,打算立即逼明府放人。如若不然,就去丈夫在京中的故交幫忙,總之一定要將兒子平安帶回來。
在正廳等了片刻,見明守靖出來,她立即上前質問。剛想繼續斥責對方無故捆人是何道理,卻听明守靖冷笑道︰「莫夫人,我府上從來不干仗勢欺人的事。若你兒子安分守己,我為何要同他過不去?你不分青紅皂白過來就發怒,卻不先問問你兒子干了什麼好事?!」
聞言,莫夫人怒道︰「我兒喜愛寺內山景幽靜,便留下住了一宿,哪里還會有其他事?」
事涉穢亂,出事的又是自己女兒,明守靖一介男子還真不便對莫夫人直言,遂看向老夫人︰「母親。」
老夫人點頭會意,待明守靖避開幾步後,走到莫夫人面前沉聲斥道︰「你那寶貝兒子昨天見了我家孫女便起了婬心,竟趁夜悄悄將她擄至耳房,行下那下作之事,被抓了現行!我明家在帝京亦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怎可容得你家如此侮辱!稍後我就將那下流種子捆到衙門去,讓京兆尹處置了他!」
所謂報官處置雲雲,不過是老夫人虛張聲勢罷了。談條件如同作生意,總不好一開口就把自己的底線交出來,唯有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一步一步做水磨功夫,才能磨到自己想要的好價錢。老夫人算準了莫氏必不肯報官,就等著她吃驚過後慢慢誘得她向自己開口提親。畢竟,受辱的既然是明霜月,若再由明府來提親,倒反而顯得自己這邊心虛似的。
聞言,莫夫人果然吃了一驚,卻不是為了報官,而是自己的兒子居然會夜襲小姐!兒子的病她再清楚不過,當下不禁疑惑道︰「老夫人,莫不是弄錯了吧,我家和遠怎麼會……」
見她竟是想抵賴,老夫人頓時大怒,提高聲音喝斥道︰「我孫女的清譽,我會拿來開玩笑麼!昨晚你兒子色膽包天,不在禪房安生挺尸,卻悄悄過來污辱我孫女,我們若無十足鐵證,怎麼會捆了他來?難道我們不要臉面的?!」
打量老夫人的怒氣不似作偽,再看幾步外的明守靖亦是眉關深鎖,一副氣得不輕的模樣,莫夫人更糊涂了︰昨天她是請光如大師為自己點了許願海燈,並約定了祝誦積福祛病經的日子,菩薩便是當真靈驗,也不至靈驗到這個地步吧?才半天的功夫,自己兒子竟然就痊愈了?
雖然她很希望如此,但也自知這是不可能的事。明家不是耍仙人跳的暗門子,那麼也許是其中生了誤會另有原因,兒子無辜被抓來頂包。遂說道︰「我家和遠向來品行端方,此事委實讓我震驚。還請老夫人將他帶來,讓我盤問盤問,若他當真做了這種敗德喪行的事,我也無話可說,任由貴府處置。」
見她口口聲聲為兒子開月兌,老夫人冷笑幾聲,道︰「我也知道,但凡為人娘親的看自己兒女都是好的,但凡行差踏錯必是事出有因。也虧得我通情達理,若換了個潑辣貨,只怕當即就要指著你罵,說你如此百般推月兌,難道你兒子是個廢人不成!」
這句罵卻正好中了莫夫人的心事,若不是這些日子尋醫求藥時都遮遮掩掩的,只推說是一個遠房佷子得了病,已練出了幾分臉皮,莫夫人臉上幾乎快掛不住了。打量她滿面窘迫,老夫人稍稍出了口氣,遂命廳外下人,將押在柴房的趙和遠帶來。
過不多時,依舊被捆得結結實實的趙和遠被幾個下人扛了過來,放在前廳中央。待他們退下後,老夫人指著人冷笑道︰「你的好兒子來了,你要問什麼便問吧!」
莫夫人見平時英俊灑略的兒子現下被捆成個大粽子,臉上衣服上還有許多灰塵,神情十分委頓,不禁又是生氣又是心疼。顧不上責怪明家太過狠心,她半蹲下去,模出手絹一邊為兒子擦拭臉上的灰塵,一邊哽咽道︰「我的兒啊,你怎麼平白遭了這等冤屈。」
聞言,老夫人氣得還要再罵,卻听趙和遠啞著聲音說道︰「娘,這事是真的。」
「你放心,有什麼內情只管說出來,尚書府又如何,娘一定——」莫夫人兀自絮絮說寬慰的話兒,突然听到這句,不禁一愣,像捻到一半時突然斷成兩截的線,飄飄蕩蕩沒個著落處。
啞然半晌,她猛然握住了兒子的肩膀,難以置信道︰「我的兒,你——難道你竟——」
當著外人的面,她自然不好直問趙和遠是不是隱疾已愈。但想到這個可能,依舊一陣心跳加速,兩只眼楮滿懷希望地看著兒子,瞬也不瞬。
趙和遠听懂了母親沒有說話的話,當下眼中掠過一絲陰郁,說道︰「母親,我要娶她。我——只有她讓我覺得自己還是個男人。」
他的意思是自從受傷以來,他一直覺得自己不男不女,但只有對著明獨秀時,才能找回昔日身為男兒的認同感。但莫夫人卻誤解了他的話,以為他是說自己受傷的那話兒,只有見到明家女兒時才會有沖動。
見兒子康復有望,莫夫人只覺一陣喜氣從腳底直沖到腦門,整個人都飄飄然起來,喜笑顏開,連連點頭︰「既是如此,母親當然依你,一定為你求娶到那位小姐。」
一旁,老夫人和明守靖听到這話,卻不禁面面相窺︰本以為要費一番力氣才能誘導得莫夫人想到這一點,沒想到,這姓趙的小子卻是先開了口。
——看來,這少年並非那種采了花蜜就走的登徒子,多半是太過愛慕霜月,一時情不自禁才做了錯事。既是如此,這女婿倒也不是要不得,只日後需得好好教導他一番,做事萬勿沖動。
想到這點,明守靖與老夫人神情均是和緩下來。不動聲色地交換了個眼色,老夫人重新板起臉,清了清嗓子,說道︰「你們當我們是什麼人家?清清白白的女孩兒受了污辱後,只消許個名份就能抹平掉麼?我們明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寒門小戶,既不缺你們的彩禮,更不怕你們要脅恐嚇!鎮北將軍府又怎樣,兒子做了這等丑事也能遮掩過去麼!」
見老夫人怒氣沖沖,莫夫人才驚覺失態,連忙換了副殷勤笑容,低聲下氣地說道︰「少年人性情浮躁,見了貴府小姐驚為天人,一時情難自已行差踏錯也是有的。他做的這錯事本是如何懲處也不為過,但咱們都是體面人家,自然不得不考慮其他方面。依我愚見,我家這不爭氣的兒子既是誠心愛慕貴府小姐,如今又已是米已成炊,不如便將錯就錯,應了他這一顆痴心罷。至于他行事糊涂,日後我必會嚴家管教,保準將他扭轉過來。我可向老夫人和明尚書保證,令千金到了我家必是當做嬌客一般,錦衣玉食好生奉養,決不會教她受半分委屈。」
她說得言辭懇切,老夫人听得十分滿意,但還是百般不允,拿了好一會兒喬,直到莫夫人再三再四地懇求,又許了明霜月過門後必定如何如何,才「大不情願」地答應下來︰「若不是礙著名聲,我是不願將四丫頭許配給他的。全然不知規矩,相中了別家的女兒也不知托人提親,竟自干出這等教人說不出口的勾當。保不齊哪日又看中了誰,又生出事非來。」
莫夫人賠笑道︰「小孩子家家,血氣方剛,一時豬油蒙了心竅才做出糊涂事來,回去後我必定好生管教他,絕對不敢再犯。」做好做歹,才說得老夫人神情緩和了些許。
見明家已然松口答應,莫夫人不禁喜上眉梢。但前幾日她過來相看時,卻並未見過這位四小姐,遂說道︰「我兒莽撞無禮,驚了貴府千金,實在是難贖其罪。我想過去看一看,安慰她幾句,否則實在于心難安。」
雖然口稱安慰,但老夫人如何不知她其實是想相看相看未來媳婦,心道這樣也好,讓她看了連傷帶嚇臥床不起的明霜月,必定更生愧疚,日後才更會在自己面前低伏做小。這麼一想,她便點頭道︰「難為莫夫人有心,我這便讓下人帶你去四丫頭所住的廣寒居。」
當下莫夫人興沖沖的,先讓人替兒子松了綁,又命他安生等著,自己去去便回。見他露出也想一起過去的意思,看那神情竟是十分牽掛那位明小姐一般,頓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低聲說道︰「打量你鬧得還不夠呢,幸虧他家顧忌著女兒名聲,才勉強同意了這婚事,若你再生出什麼夭蛾子來,難保就不成了。」
听到這話,趙和遠才作罷,自隨明府下人取客房沐浴更衣不提。
這邊廂,莫夫人隨著下人一起來到明霜月處。丫鬟們早得了老夫人的傳信兒,見她過來,便說小姐所中的迷藥藥效還未退去,正自昏睡著,讓她悄悄看一眼便走。
莫夫人站在榻前,打量明霜月雖然眼睫緊皺,睡得並不安穩,但仍可看出容貌清麗月兌俗,形容嬌怯。又見她房內頗多書籍,並有古琴棋具等,心道果然不愧是狀元公養的女兒,不但模樣漂亮,而且還是位才女。生母白氏雖然前兒鬧出那場風波來,打量著是個不好相處的,但嫁來的是她女兒,又不是她自己,應是無礙。這番相看下來,心內十分滿意。
她略坐了一坐,茶也沒喝便興沖沖走了。向老夫人與明守靖客氣了幾句,約定了正式上門提親的日子後,便帶著剛換了衣裳的兒子一起告辭離開。
還沒踏出儀門,趙和遠便迫不及待地問道︰「母親,她怎麼樣了?」
「人家好好一個小姑娘,被你一嚇,又中了迷香,現兒還昏迷不醒。姑娘家經歷了這種事,雖說已是及時掩蓋過去,但等她醒了,心里還不知要如何惱你。回頭我必得多多到明家走動走動,替你化解了她的惱恨才好。」
趙和遠本說讓母親速速將婚事辦了,日後好與明小姐朝夕相對,但听到迷香二字,卻不禁一愣︰「迷香?她約我相見的那處屋子里確實有種古怪的香味。她剛進來,我還未來得及掌燈,便覺一陣心神蕩漾,情不自禁就把她……」
「你說什麼?」莫夫人听出不對,立即站住了腳︰「不是你偷偷擄走了她,而是她私下約你相見?」
見兒子點了點頭,莫夫人的歡喜立時化作驚愕︰「那我剛才問你時你為何要點頭承認?」
趙和遠道︰「我確實是輕薄了她,這點不可否認——」
不待他說完,莫夫人便打斷了他,咬牙切齒道︰「好一個明家人,原來竟是想趁機將一個輕薄無行的女兒塞到我們家來!枉我真心實意道了半天的歉,打諒他們肚子里還不知怎麼笑話我呢!都說娶婦娶德,這種媳婦如何使得?沒過門就勾三搭四,等過了門,難保不鬧出笑話來!我這就同他們說理去!」她說這話時卻沒有想到,之前以為是趙和遠擄走明家小姐時,她是如何為兒子開月兌的。
見她作勢要走,趙和遠大急,連忙攔住母親說道︰「母親!兒子已是這個樣子,本以為此生萬事俱休。但昨天見到明家二小姐時,才覺得像是又活過來了。如果你執意要退親,還不如先殺了我!」
看兒子面上滿是執拗狠色,莫夫人嚇了一跳,連忙安撫道︰「兒子,娘知道你是當真對那明四小姐動了心,怎麼會想要拂逆你的心意呢。娘不忿的是分明是她先勾引的你做了這下流事,卻被明家人反賴在你頭上。若不趁現在分說明白,以後咱們家一輩子都要在明家人面前抬不起頭來,連你也要被輕視。」
她說得苦口婆心,但趙和遠卻根本沒听進去,只抓住了一點疑惑︰「明四小姐?我收到的密信落款雖然只有個明字,但那天我明明听別人喊她二妹妹,她應該是行二吧?」
「行二?」莫夫人回憶了一下上次見過的三位明家小姐,立即問道︰「你說的是不是那個眼楮大大的,臉蛋橢圓,笑起來一邊一個酒窩,看著十四五歲的小姐?」
「不錯,正是她!母親剛才不是也見到她了麼?」一想到昨日竹林間所見的佳人,趙和遠臉上戾氣盡退,露出痴迷之色。
莫夫人卻越想越是心驚︰「我剛才見到的根本不是明家二小姐,而是明家四小姐!她是尖下巴,眉眼細細的,雖然模樣也是不錯,但和她姐姐比還差了一些。兒啊,你中意的到底是明家的哪個小姐?」
「應該是明二小姐。」
「那約你晚上相見的又是哪個?」
「自然也是她,若是別人,我又何必過去。」
趙和遠一臉理所當然,莫夫人卻听得愈發糊涂了︰「約你出來的是明二小姐,但被你給——給那個了的,卻是明四小姐,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罷了,無論如何,我也得找他們問個明白!」
而趙和遠在听到母親說、剛才所見的未來媳婦是明家四小姐後,也不再阻攔。他想娶的唯有竹林間偶然回顧,從此傾心的那位佳人,其他人別想痴心妄想!
當下,趙家母子立即又折返回剛才議事的前廳。下人們不意他們去而復返,且來勢洶洶,一個阻之不及,便被他們推開了緊閉的廳門。
「我——我——明小姐,我好想你!」見在明守靖座前跪著的少女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佳人,趙和遠立即沖口而出。
聞聲回頭的明華容看到他後,立即知道自己猜對了,頓時滿面驚駭,急急向明守靖說道︰「父親,四妹妹絕不能嫁給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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